文武百官,宗室勳貴,一行一百多人往熙園行來。
這一百多人,都是品階較高的。
因爲如果品階太低,連進熙園的資格都沒有,來了又有什麼用呢?
忠順王帶着宗室諸人,有些雄心萬丈,英氣勃發的感覺。
因爲這一路走來,周邊全是歌頌讚美他的言辭。
“小弟在此先行恭賀九王兄了,九王兄身爲太上皇唯一的皇子,這一次,太上皇定然會冊立九王兄爲新君……”
“九王叔德高望重,又有首輔和朝中如此之多的大臣,以及咱們宗室子弟的支持,將來登基稱帝,文治武功,必定名垂青史。”
“正是正是,等會見到太上皇他老人家,我們大家都會舉薦九王叔登基稱帝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一段時間,關於新君的人選,早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呼聲最高的,自然就是忠順王和靖王。
可是大家一瞧,今兒那靖王根本都沒有來,可想而知,這些大臣們支持的,肯定就是忠順王了。
而對於宗室來說,一個還沒有被他們完全接受的毛頭小子,和太上皇的一代血脈,且還拉攏過他們的忠順王相比,他們自然更願意支持後者了。
此時他們這一百多號人,幾乎佔據了朝廷和宗室大半核心人物,就算是太上皇,也必須鄭重以待吧?
況且,他們始終覺得太上皇更應該冊立忠順王。
哪有放着好好的兒子不立,去立一個大家都不心服口服的毛頭小子?
忠順王瞧着周圍這一片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弟,心情真是相當的好。
不過隨即他也瞧見後頭的幾位不太熱情的人,於是收斂一些笑容,說道:“承蒙衆位擡愛,小王先行謝過了。
不過小王才疏學淺,不敢覬覦大寶,大家還是不要折煞我了。
照小王看來,果郡王年紀雖輕,卻器宇軒昂,儒雅的緊,可是咱們宗室中少見的賢王,說不定太上皇會冊立果郡王即位……”
忠順王說着,笑看着後方那比他年輕許多的果郡王。
果郡王連忙擺手:“王叔過譽了,小侄如何敢與王叔相提並論,王叔就切莫挖苦侄兒了。
今日此來,不過是替王叔做一個見證罷了。”
競爭皇位可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要是從始至終未表露還好。
一旦表明心意,要是最後沒有成功,那可能就會被繼位者記恨上,下場悽慘。
所以,在沒有什麼把握的情況,果郡王是不會表露心跡的。
“哈哈哈,你太過謙了……”
果郡王如此識相,令忠順王很高興,朗聲一笑,也就不在意他了。
正好此時翰林學士譚瑞生拿了請求冊立新君的諫書從前方走過來,讓他們共同署名。
忠順王一瞧上面只是諫言太上皇冊立新君,卻隻字未提到他,心頭有些狐疑。
譚瑞生看出來,拉着他走到一邊,低語道:“老師說了,這冊立新君歸根到底乃是太上皇一言之事,羣臣雖有諫言之權,但若是直接寫在諫書上,有逼迫上意之嫌。
不過王爺還請放心,等到面見聖顏之時,羣臣自會向太上皇諫言冊立王爺的……”
忠順王這才了悟,心頭只覺得王維仁果然不愧是首輔,想的這麼周到。
因此很高興的就簽了名字,又拿給其餘宗室諸王公。
一時來到熙園之前,守門的將軍見到這麼多白衣大臣前來,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攔截。
“站住!”
王維仁出列,“吾乃內閣首輔,率百官有要事求見太上皇,還請將軍通報讓行。”
殿前司護衛將領有些遲疑,雖然朱紫大臣們有資格進熙園,但是除了太上皇、太后的壽宴之時,從來沒有這麼多人齊來過,這令他有些擔心。
“不知首輔大人有何事求見太上皇?可否容卑職先行請示過太上皇?”
王維仁眉頭一皺。
大臣面聖,都是可以先進熙園,然後再向濯塵殿通報的。
因爲熙園很大,就像是皇宮一樣,除了太上皇,還有太后、諸位太妃甚至一些公主、郡主住在裡面。
不過他也明白將領的擔憂,反正這麼遠的路都走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會,便點頭,讓將領進去通稟。
一會之後,太上皇身邊的內監出來,道:“太上皇龍體欠安,不便見外臣,請各位大人都回去。
另,太上皇還問了,今日乃是陛下的大殮禮之日,首輔及諸位大人不在大明宮爲陛下送行,跑到熙園來做什麼?”
後面的話,顯然是責問了。
王維仁忙道:“還請公公通報,非是臣等有意怠慢,而是臣等確實有十萬火急之事要面陳太上皇。
朝廷連番動亂,百廢待興,西海諸國卻又再次舉兵來犯,而且這一次還是各國聯兵,形勢十分危急。
當此之時,朝廷急需冊立新君,坐鎮中樞,以帶領羣臣共渡難關……
此誠事關重大,還請公公代爲通傳。”
太上皇不見,倒還在王維仁的預料之中。
他之前也來過好幾次,也幾乎都被拒見了。若不是回城的那一日他還看見過太上皇,只怕都要以爲太上皇已經不行,而被人控制了……
那紅色暗花紋袍服的大內監斜着眼睛瞧了衆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王大人的話小的會帶到的,不過太上皇可是明確讓諸位大人各自回去的,如今各位大人卻執意不走,要是惹太上皇生怒,到時候可別怪小的沒提醒諸位大人……”
說完,他也不管那些大臣們突變的面色,擺正佛塵,傲慢的走了。
“此等閹豎,實爲可殺!”
王維仁身後,一人怒道。
王維仁也是暗中捏緊拳頭,隨即卻搖搖頭,制止了憤怒的文臣們。
太監和文官們素來互相瞧之不起,這也沒什麼,只是這個太監卻也太囂張了一點。
但是卻也有那心思狡猾的心下揣測,那些太監們服侍在聖人身邊,是最會察言觀色的。
那大內監對他們如此態度,是否從側面說明,太上皇真的對他們不滿?
於是,一些人心下開始打退堂鼓。剛剛還雄赳赳氣昂昂的隊伍,便有些散亂起來。
直到過了許久,都還沒有接到太上皇的命令,很多人再也忍耐不住。
那宗室中人對太上皇是最爲畏懼的,又少有文人氣節。
禮貌些的,打個招呼,沒禮貌的,趁着別人不注意,便溜了。
轉眼間,宗室中人已經跑了一半。
忠順王有些坐不住,來找王維仁討主意。
王維仁面色沉俊至極。
他沒有想到太上皇居然如此不顧念衆大臣的情面,居然連傳遞第二道命令都不願意。
瞧着已經散亂的隊伍,王維仁知道,今日要是他們興師動衆而來,卻灰溜溜的回去。
那麼,他將再無顏面,擔任這首輔一職。
於是,他厲聲一喝:“自古以來,武死戰,文死諫。
值此朝廷危難之際,吾願以五尺殘軀,請太上皇聖心明斷,早立新君!”
從古流傳下來的口號,極具號召力。
別說王維仁的門生故舊,便是其他那些人,都一下子受到煽動,紛紛跪立在熙園之前。
今日前來的這些人,本來也非都是支持忠順王或者唯王維仁之命是從的。
他們中也有很多,是抱着“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樣的正統思想,而被蠱惑而來。
他們或許不明白太上皇爲何遲遲不立新君,但是他們卻覺得,聖人若是不明,則需賢臣以死諫之。
國無主,猶如天無日,豈是長久之策?
再說,首輔和諸位大人們都決心以死諫君,這個時候誰要是悄悄走了,以後還在朝堂上混不混了?
因此文臣沒有一個人逃走,他們全部高唱一聲“請太上皇聖心明斷,早立新君!”然後跟着王維仁一起,跪在熙園之外。
……
熙園內,太后的寢宮。
老太監急忙來報:“太后,不好了,王維仁帶着百多位大臣,跪在熙園門口,懇求太上皇冊立新君!”
太后聞言手上微微一抖,手中的銀耳湯碗差點落下,旁邊侍立的宮娥見狀,連忙將湯碗接下去。
太后這才道:“哦,他們要擁立誰?”
“這個不知道,不過看架勢,像是要擁立忠順王爺,因爲忠順王就在其中……”
“哼,癡心妄想!”
太后一掌打在桌面上,令桌子發出厚重的悲鳴聲。
“將你知道的與我細細說來。”太后吩咐,然後那老太監便將之前熙園外發生的情況,以及濯塵殿的反應,都與太后說了一遍。
太后聽完,臉上的緊張之色不在,竟浮現一抹笑容。
不過隨即她還是冷聲道:“這個王維仁,好好的首輔不當,專管生事,竟一而再的干預我天家立儲之事,實爲可恨。”
老太監自然附和,幫着罵了王維仁幾句,又道:“幸好太上皇明斷,沒有中他們的奸計。奴才瞧着,太上皇壓根就不想理他們,他們那些老骨頭,要跪死幾個就好了……”
老太監說的無心,但是太后聽了卻是面色微微一變。
跪死了……
不行!
太后終於知道王維仁等人的險惡用心。
太上皇一生極爲維護自己的名聲,鮮有做出荼毒朝臣之事。
所謂天家無私事,更何況還是冊立新君這樣的天下大事?
王維仁等請求太上皇冊立新君的舉動,若按法禮來說,並無過錯。
若是他們因爲這件事而被太上皇罰跪而死,只怕太上皇百年之後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靖王現在在何處?”
“回太后,靖王尚在大明宮爲大行皇帝祈福。”
太后聞言,點點頭,賈寶玉能夠坐得住是對的。
王維仁等的行爲,若是真要說錯,那就是在景泰帝的大殮禮之日擅自離開……
“你派人留意外頭的舉動,有事儘快來回。”
“奴才遵命……”
……
“沒進去?”
大明宮,賈寶玉聞得衛立琁的回報,有些意外。
“回殿下,是的,現在王維仁等還跪在熙園之外,咱們可以放寬心了,看起來太上皇確實無意冊立忠順王……”
賈寶玉笑了笑,他自然明白這個。
若是太上皇當真有意冊立忠順王,就不會給他這麼多權力,還讓他節制了京畿之地的兵權。
除非,太上皇想殺他……
但是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太上皇可是冒着被天下非議皇室的風險,強行把他納回皇室的。
太上皇要是沒病,應該都不會幹出這樣辛辛苦苦把他捧高,再把他摔死的行爲。
“既然那些人中有我們的人,有什麼事,等他們回來我們也就全知道了。
今日是陛下的大殮禮,就不要頻繁的派人過去打探了,免得節外生枝。”
“是……”
衛立琁躬身應道。
“對了,朝廷沒錢了,這件事你知道嗎?”賈寶玉忽道。
衛立琁點點頭,“卑職也聽說了,大玄這些年四海昇平,十年間,除了當年爲太上皇建造熙園,再沒有過巨的開銷,財政一向都是較爲寬裕的。
不過這一年間,倒是猛然發生了不少大事,朝廷忽然週轉不過也是有的。
不過想來也無妨,再過兩個月,今年的秋稅就該入京了,到時候危機自解。”
只聽衛立琁這一番話,就知道此人雖然之前沒在朝廷做官,但是卻極爲關注朝政之事,否則說不出這麼肯定的話來。
心中不由再次高看兩分。
果然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比如馮、陳、衛三人都是憑藉軍功發的家,但是陳大良已經有了一些安於享樂之意,而馮唐則只好軍事,對於政務多有不耐。
只有衛立琁,在朝廷罷用他們這些武將之後,主動轉型做文官……
只有這樣善於適應環境的人做事才能更讓人放心,所以,他纔會愈發倚重他。
不過賈寶玉卻並沒有贊同他的話,反而道:“秋稅的話,各省通常要到冬臘月才能統計上來,而要等到稅銀入京,很多都要等到開春之後了。
而眼下西海之戰迫在眉睫,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衛立琁想了想,覺得賈寶玉說的對,於是道:“這一段時間以來,被抄家問罪的文武勳貴近百家,那些更小的吏員及普通將士,更是數不勝數。
便是如今,也還有好些家還在封存,等待清查。
不然,卑職加派人手,儘快將財務清點出來上報國庫,以供此次朝廷應對西海之戰?”
一場大戰雖然耗錢多,但是架不住這些日子抄的家多,只要這筆銀子出爐,打一場西海之戰,想必是足夠了。
賈寶玉聞言沒說話,只是瞧着他。
衛立琁微愣,忽然笑起來,“卑職可是糊塗了,那些文武官員數量衆多,家中財物、田地又分散,清查起來十分複雜、費時,短時間內決計清點不出來的……
朝廷若是問,卑職便這樣回答,殿下瞧着可行?”
賈寶玉這才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