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終究是前線,雖然朱景洪有心招待,但比起關內的奢靡宴席,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當然了,朱景洪的接風宴,即使是喝稀粥,也沒人敢在背後給他使壞。
賓主盡歡,宴會散場之後,朱景洪回到了自己的寢帳。
他的寢帳也不是他一個人住,比如此時從裡面就迎出了諾敏。
“十三爺,你可算回來了,我正有話要跟你說呢!”
把朱景洪迎入帳中,諾敏便給他遞上了茶。
“十三爺,我……”
諾敏欲言又止,見她這幅模樣,朱景洪遂笑道:“是爲你父親的事吧!”
“是!”
答了一句,諾敏一邊替朱景洪更衣,一邊說道:“十三爺治軍嚴,父親沒讓您滿意,是他的過錯……”
“但我知道,近些日子父親一直嚴加整軍,並未有絲毫懈怠……”
諾敏絮絮叨叨的說着,朱景洪其實沒認真聽,只在享受眼下的清醒。
“十三爺?”
“嗯!”
“伱在聽嗎?”
“在!”
“還望十三爺對父親多加寬宥,我們那木部盟對朝廷對聖上,都是一片忠心勤勉……”
眼看諾敏越說越來勁,朱景洪終於忍不住開口:“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並無責怪你父親的意思!”
“說他幾句也是爲他好,若不嚴加管束部下,被人劫營衝殺……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確認朱景洪不是真生氣後,諾敏連忙答道:“十三爺教訓得是,是我不知深淺了!”
“可我知道你的深淺!”朱景洪微微一笑,順手就將諾敏抱了起來。
“十三爺,今晚又要?”
一邊手上忙碌着,朱景洪反問道:“爲何不要?”
就在他把諾敏放到牀上,打算大戰一場之時,外面卻傳來了宦官稟告聲。
“王爺,京城王妃來信了!”
寶釵的來信,朱景洪當然得看,於是他又放開了諾敏,引得後者露出幽怨目光。
來到營帳外,朱景洪從宦官手中接過信函,而後撕開封口取出了信件。
雖然從暗記可知這是密信,但信的開頭卻驚到了他,讓他選擇先看明面上的信。
“姓朱的你厲害,身先士卒衝殺戰場,天下誰不知你威名,然沙場刀兵無眼,你若身有差池,吾等又該……”
信的意思很直白,簡單來說就是把朱景洪訓了一頓,偏偏寶釵說得有理有據,讓他根本無法辯駁。
訕笑之後,朱景洪按照定好的規則,開始破譯信裡的內容,然後他就笑不出來了。
“睿王妃聯合靜婷,欲謀奪王妃位!”
看到這裡,朱景洪眼中寒芒密佈,他自覺已夠低調,不料老六這個老陰比,竟還是不願放過他。
他卻沒想過,現今他兵強馬壯,且聖眷極隆,而且還是皇帝嫡子,這三點加起來有多牛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家老六纔是弱勢一方,如今是被迫開啓自衛反擊。
於是朱景洪立刻提筆回信,但他只寫了一頁紙,明面上是他對自己行爲的辯解。
但依照秘語來讀,則只有“汝可自決”四個字。
他相信寶釵的指揮,可以處理好這件事,所以充分授權她自己行動。
“老六啊老六,等我回京……不收拾你個王八蛋,我跟你姓!”
…………
正統十二年,九月初三。
西北荒原上,寒風越發凌冽,士兵們盯着強風行軍,一個個被吹得皮膚龜裂。
即使作爲準噶爾少主,前線的統兵數萬的大將,第零比普通士兵也好不到哪兒去。
第零今年已滿三十,他十二歲就在軍中,絕對稱得上是老行伍了。
這些年他參與指揮了不少戰役,大戰小仗勝利失敗都有過,這也養成了他狡猾的個性,被臣民起了個“西北之狼”的美名。
所以一直以來,在行軍作戰這一套上,第零都非常的自信。
此番與明庭開戰,他的父親讓他做了前線主將,這也是他第一次統帥如此多的兵馬。
最開始第零是忐忑的,畢竟他面對的是明庭這龐然大物,可在跟寧煥祥連番交手後,他的自信心又被“培養”出來了。
最終他還通過情報分析,直接把寧煥祥本人斬於馬下,這更讓他是喜不自勝,從自信演變到了狂妄。
一切都在向好發展,可寧煥祥死後連續發生的事,卻讓第零覺得自己或許是個傻子。
沒辦法,誰讓他被初出茅廬朱景洪一路牽着鼻子打,把追擊殲滅戰愣是打成了被殲滅戰。
消息傳回伊犁,他的父親既準噶爾的大汗,專門派使者痛罵了他。
雖然很受傷,但第零仍然很堅強,在重新收拾軍心後,便制定了新一輪的作戰計劃。
“少主,明軍雖有察覺,但仍未過多靠攏,看來前番我軍頻繁調動,已然將他迷惑!”一名萬戶說道。
和達爾扎一樣,此人也是第零心腹,統領者一支強大騎兵。
“可不一定,誰知道朱家那小子,到底打的什麼算盤!”第零搖頭道。
“兩個計劃互爲依託,若他們對糧草嚴加防備,則調轉攻擊女真所部,趁着優勢將女真諸部一鼓作氣殲滅!”第零沉聲說道。
“少主,咱們何時動手?”萬戶問道。
什麼時候動手,其實眼下的每一刻,在第零看來都可以動手。
之所以還與明軍對峙,是因爲第零還沒下定決心,此前他真是被打出陰影了。
眼下被問,第零知道是該做出決定了,否則等朱景洪平定土謝圖汗國,到時後勤補給暢通無阻,那準噶爾的麻煩就大了。
從更高層面開始,近期他們一敗再敗,很影響扎薩克等國士氣,準噶爾急需需要一場大勝提振盟友信心。
否則等扎薩克三國敗了,那麼準噶爾也就岌岌可危了。
或許可以請羅剎國干預……第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這是他父親該操心的事情,眼下他唯一的任務,就是打贏接下來的這一仗。
“就今天……日落時分!”
這個時間選得很刁鑽,爲的就是有出其不意之效,至少問話的萬戶就很意外。
“此番作戰,我將親自領兵,激勵士氣!”第零神色嚴肅說道。
…………
太陽西斜,明軍各部仍在趕路,一切都和以往沒有不同。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如此,從侍衛親軍到各部軍隊,都已是外鬆內緊的局面。
九月初一傍晚,朱景洪就議定準噶爾人會動手,到如今已整整兩天過去了。準噶爾的軍隊調動依舊頻繁,正常的襲擾仍在繼續,但就是沒有要打大仗的跡象。
而這越發反常的情況,卻也讓朱景洪堅定了判斷,認爲準噶爾人是在耍障眼法。
山坡之上,看着下方準備安營的將士,朱景洪低聲呢喃道:“準噶爾人,一定會動手,一定會的……”
“必然會的!”
朱景洪這話是說給參謀們聽,更是說給自己在聽。
此刻,仍有消息不斷傳到他這裡,但都由他的參謀們處理分析。
他的八名參謀在旁邊擺了桌子,有的進行分析討論,有的在圖上更改標註。
他們的這份地圖雖大,但卻僅顯示方圓百里範圍,所以其標註內容非常詳細。
這樣的地圖,每隔兩天就要更換,以符合當前的地形地貌。
“阿古拉萬戶,往南移動了十里!”馮紫英皺眉道。
這時有人指正:“錯了……他今天向北移動了三十里!”
馮紫英答道:“沒錯……可他前面幾天,都往北移動四十里左右,跟我軍行進路程大致相當,可今天他們往北少了十里!”
這時有人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當即說道:“所以……他離我軍西翼近了十里!”
另有人說道:“這幾天他們調動頻繁,一直在找咱們的破綻,前兩日此類事也有過!”
馮紫英站直了身子,肅然說道:“可是……阿古拉萬戶,乃是第零直轄!”
這話意味着什麼,在場幾人亦是心知肚明,於是他們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將情況稟告給了朱景洪。
“你們是說,他們明天會動手?”朱景洪問道。
“正是!”馮紫英答道。
看了看天色,朱景洪卻說道:“依我之見,他們會返回其道而行之,選在今天動手!”
朱景洪的猜測,比幾位參謀還要大膽,但在場年輕人稍微一想,也覺得這是極有可能的事。
“立刻下發指令,讓各部內緊外鬆,防止敵軍劫營!”
“是!”
來到地圖之前,朱景洪問道:“你們說……他們會打何處?”
準噶爾一方全是騎兵,所以他們掌握了戰略上主動,可以選擇怎麼打何時打。
朱景洪的問題正常來說有兩個選項,要麼是離得近的青海行都司諸部,要麼是稍遠一些的女真諸部。
但朱景洪依舊認爲,這幫人可能要襲擊糧草,得手後便可使朝廷各部軍心大潰。
“京營兩衛發令,讓他們尤其要嚴加戒備!”
“是!”
“再給振威中衛發令,讓石崇所部迂迴到藏地諸部南側,以備隨時支援京營兩衛!”
“是!”
這時馮紫英問道:“十三爺,既要支援,何不讓振威中衛全部過去?”
“我們有斥候,難道準噶爾人沒有?大批軍隊調動可能被發現,到時候他們就不來了!”
這時衆人才明白過來,這位爺打的不是防守戰,而是一場對準噶爾的殲滅戰。
軍令自有傳令兵去傳達,而朱景洪在來回踱步之後,便指着驍武左衛羽林右衛西南,那裡有一邊防禦的空白之地。
“傳驍武左衛,羽林右衛,讓他們各調二十門火炮,每門炮帶十發開花彈,向西南行進五里設伏,若敵軍來襲則帶起通過後,則從後方開炮攻擊,十大打完可棄炮撤退!”
敵軍若要襲擊糧草,就得走青海行都司和女真諸部之間的縫隙,朱景洪正是命人在此設伏。
四十門火炮,共四百門開花彈,除了會讓準噶爾騎兵死一波,更能極大動搖其士氣,如此京營兩衛的壓力會小許多。
“是!”
“繼續密切關注敵軍動向!”
吩咐了這一句,朱景洪走到了一邊去,目光則看向了西北方向,三十多裡外便是準噶爾的大軍。
最多半個多時辰太陽落山,他們會不會動手?朱景洪仍在思索。
剛纔的一切,都只是猜測,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只能依靠最新情報,決定下一步軍隊的調動。
事實上,朱景洪第一道剛剛傳達到位,準噶爾三個精銳發動了突襲,目標直指青海行都司和女真諸部間隙。
兩個方面軍的間隙,可以說成是沒有防守,所以準噶爾一方很容易突入。
爲防止這兩個方面軍追擊,準噶爾其他騎兵也投入了戰鬥,從正面牽制住了青海行都司和女真諸部。
準噶爾少主第零,就在阿古拉萬戶之中,而且跟着一起衝在最前面。
到目前爲止,一切都發展得很順利,他們輕易突破進了明軍“腹地”,明軍糧草就在前面十幾裡處。
十幾裡的距離,騎兵衝擊也就是十幾分鐘的事。
他們不會與京營兩衛廝殺,而是主要以燒掉糧草爲目的,要完成計劃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
騎兵一路疾馳,這個時候已功夫節省馬力,要的就是一個速度迅疾。
一萬多騎兵疾馳,很快過越過了一道小山丘,京營兩衛就在前方五里處。
在第零帶着部下繼續往前疾馳時,卻沒發現身後小山丘上,埋伏於此的炮兵卸下了僞裝,開始緊鑼密鼓準備發射。
“大帥料事如神,諸位弟兄……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開炮!”
大炮最遠射程有兩裡多,只是準頭就基本沒有了。
但以前方騎兵密度,有沒有準頭已經不重要。
轟隆隆……大炮開始轟鳴。
而打出一炮後,這些親軍士兵立馬開始裝填,以最快速度打出了第二炮。
因爲用的是開花彈,且前方騎兵遍地都是,所以每一次齊射都能殺傷好幾十人。
對於上萬的兵力來說,死掉幾十上百人其實不算啥,但從背後響起的火炮轟鳴,卻給整場戰役蒙上了陰影。
毫無疑問,準噶爾騎兵的銳氣,在這炮聲中受到了影響。
可疾馳的軍隊,此時也不可能停下來,於是第零沒有下令回擊。
可其隊伍靠後的一個千戶,卻冒着違抗軍令的危險,下令部下掉頭回回擊。
命令雖然下達,然而軍隊掉頭是非常麻煩的事,這給了炮兵們持續輸出的時間。
一連齊射了其次,眼看這前方有人追過來了,兩位炮兵們騎上馬就跑了,至於火炮則是被丟棄了。
七輪齊射,造成了近三百人的殺傷,起到的作用非常之大。
等準噶爾騎兵感到時,原地只留下幾十門火炮,這些鐵疙瘩要帶走不現實,要毀掉也非常之麻煩。
氣得準噶爾領兵千戶破口大罵,最後只能調轉馬頭追上大隊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