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釵黛秘語
“王千戶,你做事想來妥帖周全,這些話可別再隨口說了!”
“公公指點得是!”王繼陽皮笑肉不笑。
“如今京城流言屢禁不止,王千戶覺得……這裡面可有什麼貓膩?”
所謂無風不起浪,王繼陽當然知道這裡面的文章,甚至不用查他都能猜到,會是那些人在背地裡搗鬼。
但也正因爲知道得太多,所以王繼陽纔不想牽涉太深,以免把自己陷進去了。
所以該查他也在查,然而基本沒什麼進度,畢竟若真差點兒什麼出來,鬧得皇家面子上過不去,那他王繼陽的麻煩也大了。
“這……京城遊手好閒之人極多,這些人向來喜好生事,我已命下屬嚴加整飭!”
面帶笑容,宋巖問道:“咱家自然是信王千戶的話,可整飭了這麼些天,事情反倒愈演愈烈……這隻怕說不過去吧?”
“實在是近日公務太多,尤其臨近年關且太上皇聖壽將至,司禮監安排了許多差事……”
王繼陽介紹了一大堆,而後無奈答道:“人力實在不足,所以……唉,這也怪我管束不力!”
“公公但請放心,事後我定會召集下屬,嚴正安排此事!”
王繼陽的態度很端正,表現出了老滑頭的精髓,宋巖一時間也不好說他。
也就在這時,兩位副千戶趕了過來,進門之後先是招呼了宋巖,然後纔跟王繼陽見禮。
“王千戶有難處我知道,可難雖難……你跟我說也沒用,即便王妃願意體諒,只怕王爺那邊你們也說不過去!”
緩緩端起茶杯,宋巖微笑着說道:“我們王爺的脾氣,三位想必也知道……”
朱景洪就好像一杆秤,不提他的時候貌似問題不大,提了他事情性質都轉變了。
至少在王繼陽這裡,他作爲南城千戶所第一責任人,想到事態可能結果就極爲忐忑。
朱景洪是不太講規則的人,真要是把他惹惱了,把他這千戶拿掉都是輕的。
若再有這些閹貨挑唆,只怕這位爺殺了我都有可能……王繼陽暗暗想到。
所以這世事當真奇妙,王繼陽也好朱景淵也罷,當然還有更多的其他人,在他們眼裡朱景洪都如猛虎。
然而在皇帝夫婦眼中,朱景洪則是可愛的金漸層,如今只不過會撓人了而已。
“宋公公,卑職定會實心用事,把那些個歪風邪氣壓下去!”宋巖第一次鄭重表態,此時連稱呼都變成“卑職”了。
示意王繼陽不必太過憂心,宋巖接着說道:“諸位……我還算好說話的,今天張公公親自去了北城,秦千戶可要遭老罪了!”
張平安是他的上司,他和鄧安這兩位,那是真不把錦衣衛放眼裡,態度可就比宋巖惡劣多了。
“是是是……”
王繼陽面露尷尬,鄧安和張平安這兩位的厲害,此前他可是領教過的。
“好了……話已經說完了,我也該回去了,諸位好自爲之吧!”
言罷,宋巖起身便起身離開,王繼陽也都起身相送。
才走出大廳外,宋巖突然停了下來,而後回頭說道:“我和李千戶有些話要說,二位留步吧!”
王繼陽和另一副千戶對視了一眼,然後便知趣的告辭離開了。
徐徐往前走去,宋巖問道:“李副千戶,我記得兩年前……伱是在金陵做千戶對吧?”
“正是!”李文釗謙遜答道。
“就從金陵千戶所到京城,這一步可不太好走,李副千戶好運氣啊!”宋巖笑着說道。
李文釗知道眼前這太監什麼意思,於是越發謙卑答道:“此皆十三爺提攜,否則哪有卑職今天!”
“是麼?我還以爲……李副千戶忘了!”
“十三爺如此大恩,卑職時刻牢記在心!”
宋巖又問道:“既是牢記在心,爲何不思報答?”
“卑職……卑職……”
這問題很不好回答,主要在於李文釗也有“避禍”,在這關鍵時刻打算裝傻。
“李副千戶……好自爲之吧!”宋巖冷笑道。
這一句話,讓李文釗是冷汗直冒,而說完話的宋巖已經走了。
當襄王府太監們風風火火,四處奔波維護主子時,作爲當事人的寶釵卻是雲淡風輕。
此刻的她正坐在後園閣樓上,捏着棋子皺眉思索,在她對面坐着的乃是黛玉。
這段時間朱雲笙表現夠好,於是又求得皇后恩典,出了宮來到了襄王府做客,所以黛玉也跟着來了。
朱雲笙和湘雲都是閒不住的人,此時跟着甄琴在另一處瘋鬧,就剩黛玉單獨來陪着寶釵。
至於楊靜婷,今天她又入宮去了,按照近日她的正常操作,會在午飯之後纔回來。
黛玉方說道:“聽說王府的奴才,這兩天到處想辦法,想替姐姐分憂解難!”
“嗯!”寶釵應了一句,卻沒有放在心上。
“妹妹實在不明白,姐姐既已成竹在心,地位穩如泰山……何故還讓他們出去折騰!”黛玉歪着頭問道。
落子在棋盤之上,寶釵擡頭笑着說道:“可不是我讓他們出去折騰,而是這些奴才想要表忠心罷了!”
黛玉接着說道:“那姐姐爲何不阻止,讓他們脅迫謾罵官員,對王府總不是什麼好事!”
這裡面的計較,對外人寶釵肯定不會說,可眼前偏偏是黛玉。
寶釵輕笑道:“我雖不懼流言,可遇着這種事了,還是該做些姿態讓人看,讓人覺得我慌了怕了,否則豈不顯得城府太深?”
黛玉也是冰雪聰明,很容易想通了其中關竅,隨即見她目光流轉,打趣道:“示敵以弱而承敵以強,寶姐姐竟也使起了兵法,和十三爺可真是夫妻同心呢!”
寶釵亦落下一子,隨即說道:“林丫頭,你若又想捱打了,大可以直說便是,今晚我定不饒你!”
這兩天她倆是一起睡的,每每睡前都要打鬧一番,二人也算是各有勝負,總體而言還是寶釵佔優。
“王妃娘娘息怒,我再也不敢了!”黛玉仍有玩笑之心,此刻竟真的起身要行禮。
“就饒你這遭吧,回去老實坐着!”
“遵命!”
黛玉學着侍女們的樣子,非常謙卑的做足了禮節,然後才退回去安靜坐着,隨即她二人皆露出開心的笑容。
她倆因爲各自的原因,在生活中極少開懷大笑。
幾息之後,二人收起了笑聲,黛玉說道:“寶姐姐,真的不能再拉一把婷姐姐?”
黛玉和楊靜婷關係也極好,自然不願看見這位才學高深的好姐姐,一步一步走進深淵陷入絕地。
黛玉在坤寧宮待得久,而且心思細緻見微知著,所以她很清楚寶釵在皇后心中的分量。
所以當寶釵自言不懼流言時,黛玉是真的知道她是在陳述事實,而不是爲了面子強裝鎮定。
婷姐姐也是聰明睿智之人,爲何卻看不透這些……黛玉表示非常不解。她又那裡會明白,當一個人情緒積怨,以至於心態扭曲之時,別說是考慮深層次問題,連某些表面問題都會視而不見。
比如聯合陳芷把寶釵搞下去了,她楊靜婷就是襄王府的叛徒,如此又有何面目去見朱景洪。
寶釵淡然笑道:“我一直在給她機會,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收手!”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黛玉自然也是爛熟於心。
所以她有理由懷疑,眼前的寶姐姐不斷示弱,或許是想擴大楊靜婷的野心,然後便可將這皇后的親侄女除掉。
畢竟一座王府,總有兩位女子時刻入宮拜見皇后,怎麼都顯得太過奇怪。
黛玉確實想得比常人多,但其實她還是把寶釵小看了。
從始至終,寶釵的目標都不是楊靜婷,而是她背後的睿王妃。
事情是陳芷搞出來的,寶釵的目的是把陳芷的險惡用心,直接展示在帝后二人眼前。
所以她的應對手段會很簡單,不似陳芷那般玩弄陰謀,得安排一堆事來實現目標。
但這裡面的事,寶釵已不願說太多,於是轉移話題道:“林丫頭,你來王府這幾天,吃得下睡得香,氣色也好了許多,如今……”
聽着寶釵講述着,黛玉也想起這兩天的事,只覺得進了這襄王府後,心情頓時都舒暢了不少。
或許是因爲,這裡有他的氣息……黛玉如此想着。
然而這想法才冒了出來,她就感到一陣心虛,乃至於不太敢看向寶釵。
再度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寶釵方擡起頭問道:“這可全靠了我來開局,與你說笑與你解悶,如此大恩……你當如何謝我?”
略微思索後,黛玉莞爾一笑道:“要不今晚我睡裡側,姐姐你睡外側,如何?”
她倆都想睡外側,每天都爭得不可開交。
“你……”
寶釵正要答話,卻見遠處進來一名侍女,跟守在外面的林紅玉說了幾句。
能守在這裡,可見寶釵已不拿林紅玉當外人。
她是“半路出家”進的襄王府,按理說林紅玉不該被如此信任,至少不該這麼快就被信任,畢竟她進王府也才兩個月。
這也恰好說明,林紅玉足夠優秀,才能走到這一步來。
現實也確實如此,寶釵交代給她的幾件事,林紅玉都能辦得妥妥帖帖,而且處處爲寶釵考慮了周全。
而隨着她在王府地位發生變化,隨之而變則是其家人的身份。
爲向襄王府示好,榮國府已把林之孝夫妻放出府,這倆人靠着之前攢下的錢財,也過上了小富翁一般的生活。
幾息之後,林紅玉上了閣樓上來,行禮後笑着稟告:“稟王妃,剛纔外面傳了消息,咱們王爺又打了大勝仗,如今京裡百姓都知道了,都誇咱們王爺是武曲星下凡呢!”
林紅玉喜形於色,寶釵則是非常淡定,隨即揮手讓她退了下去。
緊接着她嘆了口氣,而後說道:“看來這兩天,又要不得閒了!”
“姐姐何出此言?”黛玉反問。
起身走到欄杆處,望着遠處湖邊打鬧的朱雲笙幾人,寶釵說道:“他越是被人稱讚,我遭受非議也就越多啊!”
“這倒也是!”黛玉深以爲然。
也就在這時,出去沒多久的林紅玉又折返回來,稟告說太子妃請她過去賞梅。
“你可願隨我一道去?”寶釵問向黛玉。
這個時候來請寶釵過去,黛玉大概也知道元春的目的,很可能是安慰寶釵順道再說點兒什麼。
“我還是不去了!”黛玉答道,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寶釵也不勉強,囑咐了黛玉幾句之後,就起身離開了閣樓。
看着寶釵遠去的背影,黛玉不由得心懷感嘆,這樣天天帶着面具演戲,她反正自覺過不下去。
且說捷報傳入皇宮,此時朱鹹銘正待在西苑,跟自己一幫庶弟和堂兄弟說話,太上皇朱心堪自然也在。
當然了,眼下既是表演父慈子孝的場合,就必然少不了觀衆列席。
所以六部九卿外加科道官,此時都出現在了現場,家庭聚會愣是被整得比常朝還隆重。
“所以臣弟以爲……這養生一道貴在靜心,比什麼食補藥補好太多了!”忠順王朱鹹鏌說道。
相比於朱鹹銘的庶兄弟,朱鹹鏌明顯混得更好些,以至於現場就他話最多。
而他說的那些話,也全都是意有所指,其目的既是提醒在場庶兄弟們,更是隱隱有告誡太上皇朱心堪的意思。
“老九……”太上皇朱心堪開了口。
在鹹字輩的郡王之中,朱鹹銘的行序是第九,所以當太上皇開口時,這廝很是麻溜的站了起來。
“請太上皇訓示!”
只聽朱心堪笑着說道:“靜心是好事,可這世間多數修煉不到,又那裡真能靜下心來!”
悄悄看了眼皇帝,見他臉上波瀾不驚時,朱鹹鏌方小心答道:“太上皇教訓得是!”
揮手示意朱鹹鏌坐下,朱心堪目光掃向身側的皇帝,問道:“老四,我聽說最近朝堂上,有不少人在彈劾小十三?”
“是有這麼回事!”朱鹹銘答道。
朱心堪笑着說道:“這些人吶……就是好日子過多了,纔會……中傷爲國征戰的勇將!”
這話朱鹹銘深以爲然,但卻讓他聯想到了,自己曾經也是爲國征戰的勇將,那時卻備受老頭子的猜忌。
所以此時他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再接話說下去。
“如今前線局勢緊張,我聽說還有人上奏,想把老十三叫回京裡來,只爲了給我過壽?”
“是有這些事情!”
朱鹹銘答了一句,此刻他心裡已在犯嘀咕,暗道太上皇今日未免話太多了。
這纔是皇帝應該有的戒心,所以朱景洪能得那般信任,實在是非常罕見且奇特的現象。
“這不是胡鬧嘛,你也曾久經戰場,自該明白臨陣換將乃是大忌……”
“尋常官員都有丁憂奪情,我老頭子如今還活着,就非得讓前線統兵大將回來,難道只爲了見我最後一面?”
有了朱心堪這麼一說,那些以孝順的名義上奏,要求朱景洪回京祝壽的官員,就顯得是別有用心了。
最關鍵的是,朱心堪還把矛頭對準了這些人,就差直接點出他們是盼自己死,犯的乃是大不敬之罪。
換句話說,有了朱心堪此番當衆背書,指責朱景洪貪戀權位,乃至不孝的奏章就成了廢紙。
偏偏寫彈章的那些人,有一部分人就在現場,他們此時都在思索接下來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