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景洪,帝后二人在擔心,太上皇則是期待,但卻有人對他滿懷忌憚。
睿王府,內宅書房。
“八十七加一百二十五就是……二百一十二!”
“咱王府上下加上侍衛也就五百來人,二百多可就將近一半了,老十三這小子得殺多少人!”
聽到陳芷拿王府的人來對比數字,朱景淵心裡只覺得格外膈應,於是對妻子投去了不滿的目光。
“什麼老十三殺了將近王府一半,說這話你不嫌晦氣?”朱景淵冷聲說道。
收起奏報,陳芷冷笑了一聲,而後說道:“這你就受不了?”
“若日後老十三真舉兵而起,咱王府上下都不夠他砍的!”
“想想靈庶人一家的結局,再想想厲太子和英厄王的下場,別說你我……便是榆兒他們,到時只怕也難逃一死!”
這些話,每個字都跟針一樣,扎到了朱景淵的心頭。
良久之後,朱景淵答道:“老十三隻喜軍務,並無奪嫡之心……”
陳芷冷笑道:“哼哼……他沒有奪嫡之心,跟他一起升官發財那些人,會不會有異心?”
“虧伱還自詡熟讀經史,連宋太祖黃袍加身的典故都忘了?”
陳芷最後這一句,於朱景淵猶如當頭棒喝,瞬間讓他後背發涼。
是啊,無論老十三心思如何,只要他走到那個位置,很多事情也由不得他了……朱景淵心中自省。
頭一次在他心裡,朱景洪的威脅直線上升,比之太子也差不了多少。
剛纔陳芷那些話,即使再親密的心腹臣下,也很難毫不顧忌跟他明言,非得同心同德的髮妻才能直言不諱。
所以此刻,朱景淵跟感激眼前的妻子,雖然平日裡絮絮叨叨也挺煩人。
只見朱景淵起身,向陳芷鄭重一拜:“多謝愛妃提點!”
“王爺何必如此!”陳芷連忙回禮。
其實陳芷也不是真的認爲,朱景洪有謀奪帝位的之心,前面她說得如此嚴重,只是爲起到更好的警醒作用。
如今見目的達成,她又轉變口風道:“即便老十三野心,可他這般強力之人,太子定會多加拉攏……”
“有薛家丫頭在,我看老十三遲早會歸心太子,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其它事我且不論,得儘快把薛家丫頭廢了,然後扶婷丫頭上去!”
朱景淵微微點頭,心裡已在謀劃如何入手。
關於這件事的大致辦法,他和陳芷此前細細商議過,早已經拿出了大致的方略。
“是該着手佈置了……”
睿王夫婦細細商議時,最新的戰報也傳到了寶釵耳中。
得知朱景洪又上了戰場,寶釵頓時憂心更甚至,生氣到直接去了銀安殿,把東側廂房裡的東西一陣霍霍。
“讓你逞能,讓你逞能……”
刀槍劍戟這類東西,被寶釵推得七零八落,好幾次她自己都差點受傷。
絕大多數的時候,寶釵都能很好控制情緒,可當事情關係到丈夫安危,她就再難保持心態淡定。
所謂夫妻同心,寶釵此時確實非常擔心朱景洪,眼下乃是典型的因愛生“恨”,故而她纔會到此處發泄怒火。
當然了,發火兒發得這般浮誇,她這多少也有演戲的目的。
一則展現夫妻情深,二則表明毫無城府。
“我讓你逞能……”
推倒最後一個木架之後,寶釵總算是停歇下來,心裡也好受了許多。
“我得給他寫封信,勸他不許再以身犯險!”冷靜下來後,寶釵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簡單整理了衣袖,重新擺好王妃的派頭,寶釵邁步往房間外走了去。
廂房之外,十幾名官宦侍女盡皆跪伏於地,她們都是今日銀安殿當值。
寶釵在府裡威嚴深重,剛纔狂怒到亂砸東西,着實把這些人給嚇到了。
以至於寶釵出現時,衆人被嚇得身如篩糠,低着頭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在衆人面前站定,寶釵目光掠過衆人,隨後說道:“裡面東西亂了,你們收拾一下!”
領班太監當即答道:“遵命!”
隨後寶釵便離開了,待其走遠衆人方站起身,而後紛紛進入廂房開始收拾。
東宮,內宅後殿。
最近太子的身體不太好,全是元春親自服侍湯藥。
“殿下,該喝藥了!”
聽到聲音,俯首書案的太子擡起了頭,便可見到他滿臉的倦容。
見他這幅樣子,元春忍不住勸道:“殿下,別再看了,還是歇一歇吧!”
朱景源擠出一縷笑容,說道:“歇不得啊,各地的情況都要知曉,尤其金陵的事得詳加掌握,以備父皇隨時詢問考教!”
沒有人願意看這些枯燥的奏報,太子也是沒有辦法才如此,元春當然知曉他的難處。
“這兩天我召妙玉入府,與她閒敘倒學了不少東西,尤其於養生一道探討頗多,聽她說……”
聽元春絮叨說着,朱景源從她手中接過了藥碗,忍着難聞的味道喝了起來。
妙玉與元春關係極好,近些日子時常被元春召入東宮,朱景源也見過她好幾次。
“所以說,還得勞逸相諧,張弛有度纔對……殿下真的該歇歇了!”
聽元春苦口婆心勸着,朱景源不由露出了笑容,只見他笑着答道:“好吧,便依愛妃所言!”
扶着太子起身,元春說道:“殿下,去園子裡轉轉吧!”
“也好!”
二人相互扶持着,一道往東宮後園走了去,身後遠遠跟着侍女和宦官。
“殿下可知道,這兩天京城上下,聊得最多人是誰?”元春儘可能找些輕鬆的話題。
“你是說十三弟吧,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李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十三弟如今總算有用武之地了!”朱景源感慨道。
太子是個厚道人,元春有些話本來想說,但最終還是憋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說了也無用,何況她也覺得自己是過慮了。
當然最緊要的原因是,事情都有東宮屬官參詳,她確實犯不着過於多嘴。
時間流轉,又是兩天時間過去,時間來到了八月二十二。
在期待了一天時間後,西北的第四份軍報由快馬送進了京。
“西北大捷,西北大捷……”
西北又是大捷,消息在百姓之間傳開,頓時引發了熱烈的討論。
“自打襄王爺主理西北軍務,我大明天兵便連戰連捷,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此前總聽人說,襄王爺不學無術,我看這些人純屬瞎扯……”
“定是有人嫉妒他的才能,方纔編了些故事詆譭,這些人真是壞透了……”
“皇家嘛,這種事……”
“誒誒誒,都別說了,巡街的官差過來了!”於是乎,巷子口的議論聲停止,然而類似的場景在這京中,卻是到處都能看得見。
毫無疑問,連戰連捷的朱景洪,再度成爲了京城“頂流”,而且會持續很一陣子。
按照正常程序,奏報經過重重關卡,再度送到了朱鹹銘的面前。
此時他正練習射箭,得知軍報傳回他可等不及,撂下弓箭就接到了手中。
今天的內容比較簡單,說的是振威中衛參將石崇,在敵後成功襲擊糧道,致使準噶爾大軍被迫後撤。
在其後後撤之時,朱景洪命振威中衛大舉出擊,便再度收割了一波人頭,斬首在兩千級左右。
“他運氣是不是太好了些?”
合上奏報,朱鹹銘發出這樣的感慨,他承認剛纔那一剎那他又嫉妒了。
他也打了幾十年的仗,可從沒打過這麼順的仗。
難道這小子真這般用兵如神?
想起朱景洪滔滔不絕講戰爭,高屋建瓴分析時代和格局,朱鹹銘發現自己確實小看了這小子。
“如此說來,我真是撿到寶了?”朱鹹銘又冒出了奇怪的想法。
寧煥祥也好柳芳也罷,只怕都打不出這樣好的戰績,或許還是要重新調整部署……朱鹹銘暗暗想到。
來回踱步,認真思索後,朱鹹銘目光掃向程英,吩咐道:“你再去翰林院,讓他重新擬旨,讓老十三繼續主持西北軍務,柳芳到任後負責協助!”
啥啥啥?主上竟下旨讓十三爺主持西北軍務,我耳朵沒聽錯吧?
程英有這樣的懷疑很正常,因爲這樣的安排確實很離譜。
關於朱景洪去留,這已是皇帝發的第三道旨,這樣是不是太兒戲了?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朱鹹銘語氣不善。
“奴才遵旨!”
程英再度去翰林院傳了旨,學士們再度按照聖意潤色行文,成文後便送到了司禮監。
司禮監披紅用印後,聖旨便由快馬送出,向着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九月初一,西北荒原上,朱景洪駐馬于山坡上。
山坡之下大軍正在行進,乃是北四衛的軍隊正在開境。
此時距他完成戰略大撤退,時間已過去半個月,而他的北進戰略也已持續半月。
這半個月時間裡,他對前線兵力部署做了極大調整,徹底改變了如今的戰場格局。
總體來說,無論步騎皆整體北移,如今在朝着哈密進發。
在執行這一戰略過程中,朱景洪還增調騎兵去往土謝圖汗國,配合安西行都司強力打擊了叛軍,安定了大軍行進的東北側。
看着面前的地圖,朱景洪在上面指點着,同時對左右說道:“今日天黑之前,各部趕到預定位置紮營,這是前天就釘死了的事,任何人都務必嚴格執行!”
在朱景洪左右,乃是各衛派來同知或僉事,主要目的是彙報情況表明難處。
行軍作戰處處都難,有些難處可以體諒,而有些難處就必須克服,其中分寸全得朱景洪把握。
“十三爺,今日下午遇到敵軍襲擾,本部防守兵力捉襟見肘,可否請調騎兵協助防備,我軍便可全力行軍……”
說話的是果勇左衛指揮同知楊仁忠,他在金陵跟朱景洪打過仗,又在此前支持過朱景洪調軍,與相比於多數人他與朱景洪的關係更近些。
所以這次,果勇左衛指揮使陳寶祥派了他來陳情,希望能得到朱景洪的寬宥。
“兵力捉襟見肘?你告訴我現在各衛哪個兵力充足?”
朱景洪一句話,就把楊仁忠懟了回去,讓他接下來的話都嚥了回去。
朱景洪說的是事實,作爲防守方兵力永遠不夠,所以這是必須要克服的事。
“你回去告訴陳寶祥,讓他務必天黑前趕到預定位置,他如果再說兵力不夠的話,就讓他來把我的衛隊調去!”
“若還是不夠,我也可以聽他驅使!”
朱景洪語氣嚴厲,讓在場衆人心驚無比,紛紛告誡自己別再輕易訴苦。
事實上,在朱景洪掌權之後,這樣訓斥衆將的情況,他自己都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但因他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且歷次功勞全都分給下屬,而且決斷時基本一碗水端平,所以軍中上下對他並無怨懟之心。
“諸位,再忍耐一番吧,再過半個月……揚威左衛就會趕到,屆時我軍便壓力大減了!”
揚威左衛也是騎兵,本來是從北方邊鎮輪換回京,被皇帝臨時安排轉道來了西北。
至於爲啥不提前安排,說穿了還是缺銀子鬧的。
當然,也不是說朝廷真的沒銀子,只是朱鹹銘有個儲備銀計劃,要求內廷銀庫絕不能少於一千萬兩,外庭絕不能少於五百萬兩。
拋開銀子的事情不提,如今有一支強大騎兵加入,防守起來也就更容易了,畢竟騎兵輻射的範圍會更大。
“沒什麼事,你們都各自回去吧!”
相比於寧煥祥,朱景洪明顯更雷厲風行,衆人如今已習慣了他這樣子。
衆人陸續離開,留在朱景洪身邊的,就只有楊隆山和範長春,這兩位已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和他一起做戰略上的規劃。
正當朱景洪要攤開地圖,繼續與他二人詳談時,卻有馬隊飛速向他靠近,從其旗號來看……
竟又是傳旨欽差?老頭子在搞什麼鬼?
前天和昨天,他已分別接到旨意,第一份讓他立刻回京,第二份又改主意允許他留在西北,眼下這第三份又來了。
“莫非老頭子又改主意了?我已傳訊給他大軍北上,莫非他真的敢臨陣換將?”
“難道他是信不過我?還是說是有人煽風點火?”
一時間,朱景洪想到了很多事,但他臉上卻一如往常的平靜。
來人下馬之後,來到朱景洪面前說道:“十三爺,煩請召集衆將,臣要當衆宣旨!”
這話就更讓朱景洪疑惑了,前面兩道旨可沒這般複雜。
“好!”
於是朱景洪立刻吩咐,讓人把離開的衆將又找了回來,這個時間裡兩位監軍也到了。
得知又有旨意到了,將領們比朱景洪還要驚訝,這下旨的密度着實太過了些。
在朱景洪帶領下,一衆將領盡皆跪下,等待着欽差宣讀旨意。
只見傳旨欽差當衆出示了勘合,證明了自己身份之後,才從隨從手中取過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今西北戰事紛繁複雜,敵我之間對峙緊迫,臨陣換將實乃大忌,朕思緒再三……”
“仍以皇十三子洪爲帥,以後軍都督府左都督柳芳爲輔,共同總制西北軍務,望爾等……”
唸到這裡,聖旨主要內容就結束了,在場衆人心緒都非常精彩。
而這其中,又以朱景洪最爲激動,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有老頭子聖旨背書,我做主帥名正言順,指揮大軍就更有底氣了……朱景洪如此想到。
此時他也着實佩服皇帝的氣度,竟然真敢讓他這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來指揮西北平叛如此重要的會戰。
士爲知己者死,接下來我得打得更漂亮,不辜負老頭兒的厚望……此朱景洪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在他心思飄逸之時,聖旨也到了尾聲,只聽宣旨欽差朗聲念道:“欽此……”
“兒臣朱景洪,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