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雖是平靜發問,卻帶給了黛玉莫大威壓。
可沒等她答話,只聽楊靜婷答道:“回稟陛下,王妃……興許是有事出去了!”
黛玉看了眼身側的楊靜婷,目光之中幾欲噴火,暗道這女人要麼蠢要麼壞。
下一刻,就聽陳芷陰陽怪氣道:“眼下能有什麼事?能比照看母后的更重要?”
“即便是襄王府失火了,她也該守在坤寧宮盡孝纔是!”
陳芷話音落下,元春又開口道:“婷妹妹,寶釵何故離開?”
其實黛玉想錯了,楊靜婷剛纔真就是隨口說,而不是存心給人家遞把柄。
此刻她也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問話,而是有人要向襄王府發難。
她如今生了孩子,與襄王府綁得更緊,生死榮辱皆是一體,對外維護王府的格局還是有。
問題是現在這種局面,她根本不知該如何答話。
楊靜婷萬分焦慮,額頭上已冒出細汗,此刻的她非常惶恐。
若因她使得襄王府吃了大虧,過些日子當朱景洪回府,她都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家男人。
就在楊靜婷五內如焚之時,在她身響起了黛玉的聲音。
“回稟陛下,王妃她出宮去,是取一件東西!”
這一句話,對楊靜婷來說猶如天籟,但聽在元春和陳芷耳中,卻是覺得格外的膈應。
無論元春還陳芷,都知道黛玉極爲聰慧,所以各自都在思索如何回駁。
“取東西?取什麼東西?”朱鹹銘皺眉道。
元春和陳芷也想知道,所以此刻她倆做好了準備,不管黛玉說什麼都要挑刺。
已想好應對之策,黛玉明顯沒那麼慌了,只見她恭敬答道:“回稟陛下,因見皇后娘娘睡夢之中,屢屢牽掛襄王殿下,王妃實爲感傷……”
“方纔王妃突然想到,自己曾爲殿下畫像,其畫中殿下惟妙惟肖,近乎真人……”
“爲解皇后娘娘之思念,王妃特意出宮回府,要從府中找出此畫作,帶至宮中獻於娘娘!”
這個理由,可謂是無懈可擊,準備好發難的元春和陳芷,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她倆都能確定,寶釵回府肯定不是爲什麼畫。
可在她倆都誰不敢,道出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因爲時間和地點都不太對。
這時朱鹹銘嘆道:“難得她有這份心!”
他這話算是給事情定了性,元春和陳芷也就不敢再發難了。
黛玉鬆了口氣,她的事情還沒完,她還要讓董芳回去傳話,免得事情再出差錯。
至於她所說的畫作,王府還真就有幾副,都是朱景洪幾次出征時寶釵所畫,其中黛玉也貢獻了兩副。
這邊事畢,且說寶釵這邊,她已乘車返回了王府。
她才進內宅,夏金桂就出現了,跪在她面前行了大禮。
眼下正月天氣嚴寒,見夏金桂懷孕跪在地上,寶釵便道:“起來回話!”
“謝王妃!”
可等夏金桂起身,寶釵已往殿內走去,於是她立馬就跟了上去。
進了殿內,入得書房,這是夏金桂第一次來此。
“坐吧!”
“謝王妃!”
坐在書案後,看着小心落座的夏金桂,寶釵便問道:“說吧……何事!”
四周望了望,確定只有鶯兒文杏兩個丫頭,夏金桂方說道:“稟王妃,有人要嫁禍王府,謀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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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金桂本以爲,自己說出這句話後,眼前王妃會大驚失色,最起碼也得緊張起來。
可此時,寶釵安坐原位,只靜靜等她繼續說。
做了這些年的王妃,經歷過這麼些風浪,她早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更明白任何時候都得冷靜,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臣婦家那口子,曾因脾氣暴躁,在軍中得罪了一些人,其中有位京營參將郭興!”
“此人原本已經死了,可這兩天又回來了,而且還跟巡城御史孟寬來往,那姓孟的據臣婦所知,乃是睿王府的門人……”
“他們勾結在一起,意圖栽贓陷害我夫君,然後藉此給咱王府潑髒水!”
聽夏金桂半天講不到重點,寶釵終於開口詢問:“他們如何栽贓陷害?”
“正統十二年,這郭興隨朝廷大軍出征,任已故總督寧煥祥之侍衛統領!”
“後來寧煥祥遇襲身亡,這郭興也消失無蹤,朝廷命人查證後,以郭興護衛不力治罪!”
“誰知前兩天,那郭興竟回了京,還跟那孟御史攪到一起,意圖把寧煥祥遇襲之事,栽贓到我們家老爺頭上!”
聽完這些,寶釵仍是沒有着急,思索一番後問道:“他們既想要栽贓,那便一定是密謀,既是密謀……爲何你們會知曉內情?”
這個問題,倒把夏金桂問住了,此前她都沒考慮到這一點。
“嗯?”
“其中細節,臣婦還未問得清楚,就着急趕來了!”
未等寶釵問話,夏金桂接着說道:“我家夫君就在府外候着,臣婦這就去問個明白!”
“你去吧!”寶釵語氣依舊淡定。
在夏金桂離開後,對於剛纔得知的情況,寶釵則是細細思索起來。
這件事她總覺得不簡單,但不管其中到底有什麼貓膩,睿王府要拿寧煥祥之死來做文章,這一點基本可以確定。
按照夏金桂所言,對方是要把寧煥祥身死的罪過,安在孫紹祖身上然後給襄王府潑髒水。
寧煥祥當年身都督府都督同知,在高級將領中亦可稱得資歷深,寧家在勳貴圈中亦很有影響力。
這樣的人被人害死,那簡直是了不得的大案,幕後之人必爲全體勳貴之敵。
要命的是,孫紹祖乃襄王府心腹,這樣的人跟此事牽扯上,襄王府連做切割都沒用。
更要命的是,朱景洪當年在寧煥祥死後接管兵權,纔有後面的赫赫戰功,某種意義上他在其中受益,那麼就有動機指使孫紹祖害人。
想到這一層,寶釵只感後背發涼。
其他任何形式的潑髒水,襄王府都可淡然視之,可讓勳貴離心的事,那是真的要萬分慎重才行。
又是一番思索後,寶釵低聲念道:“襄王府樹大根深,即便坐實孫紹祖幹了這事,他們也扳不倒我們!”
雖然扳不到襄王府,但總會讓某些勳貴膈應,甚至於使得一些人離心,如此睿王跟太子就有可乘之機,對襄王府來說肯定也不是好事。
“得提前把火苗撲滅!”寶釵徐徐說道。
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那個郭興弄死,必要的話巡城御史孟寬也可除掉。
走到窗前,看着屋檐上的積雪,寶釵把手伸出袖口,感受着風中的寒意。
“叫鄧安來!”
“是!”
沒一會兒,鄧安小跑進了大殿,非常自覺跪在了寶釵身後。
“奴才叩見娘娘,敢問娘娘喚奴才過來,有何吩咐?”
拿着小瓷杯子,寶釵一邊給籠中翠鳥投食,一邊說道:“有人要對王府不利!”
“誰人如此大膽?”
“此前有個京營參將郭興,乃是已故總督寧煥祥的護衛統領,他如今逃回京來……要把寧煥祥之死,栽贓到孫紹祖頭上!”
“啊?”
這裡面的信息量太大,鄧安一時間有些驚了。
寶釵沒有催促,給了時間讓鄧安深思。
好一會兒後,便聽鄧安答道:“娘娘,此事關乎重大,得謹慎應對纔是!”
“把郭興除掉,你覺得怎麼樣?”
“這……倒也可以,但只怕這般做了,會扯出更大麻煩來!”鄧安提醒道。
寶釵平靜答道:“只要這人死了,睿王府便無法發難,在當下這節骨眼兒上,他們會知難而退!”
皇后病危,缺乏有力且直觀的證據,便向襄王府發難是自討苦吃,這一點寶釵非常確定。
只要朱景淵不犯傻,這個時候就會收手。
鄧安想了想,發現是這麼個道理,接下來的事就該他想辦法了。
轉過身來,寶釵放下手中瓷杯,說道:“這件事情,你去辦妥……做乾淨些!”
“是,奴才下去就安排!”
寶釵又吩咐道:“此事睿王府或會插手,你務必要周全準備,而且動作要快,今天就得辦妥!”
“是!”
“去辦吧!”
“是!”
鄧安轉身便離去了,行走間就已經在想,這次該派哪些人去辦差。
這邊鄧安離開王府後,夏金桂也已問完了情況,再度返回到了同心殿。
此時,寶釵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平和看着眼前的夏金桂。
“別顧那些虛禮了,趕緊說正事……你家夫君,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我家夫君說,他與那郭興素來不睦,幾年前在西北便有舊怨,得知他回京便去拜訪化解恩怨……”
“哪知與那郭興氣量狹小,當場與我夫君起了衝突,情急下還說出了謀算,說這次定要孫家死絕!”
孫紹祖還是沒跟夏金桂說實情,所以此刻她是當成了實話在講,以至於看起來非常之真誠。
可是,這番話裡漏洞更多更大,寶釵聽了更是覺得蹊蹺。
所以她猜測,孫紹祖沒說實話,沒跟他的主子說實話,這一點便讓她很生氣。
稍微多想了一些,寶釵發覺了奇怪的一點,在這件事上孫紹祖彷彿未卜先知一般。
孫紹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寶釵直接否掉這種可能。
所以她再細細一想,就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孫紹祖真幹了這件事?
剛纔她想到朱景洪於此事受益極大,可那孫紹祖不也是從西北之戰,才真正搭上襄王府而飛黃騰達?
這樣的人,豈能重用?豈能留他?寶釵暗暗想着,但她臉上依舊平靜。
孫紹祖這樣的人,要動他可就不簡單了,必須要朱景洪點頭才行,所以此事對寶釵來說不急。
雖然寶釵的目光一直平和,可被她這樣靜靜的看着,夏金桂還是覺得有些發虛。
好一會兒後,寶釵徐徐說道:“這件事情……我會處置,你們安心回府,不必再理會!”
夏金桂連忙退下,而後叩拜道:“多謝娘娘,叩謝娘娘!”
“回去吧,我還得進宮去!”
“是……臣婦告退!”
待夏金桂離開大殿,寶釵當即傳令道:“遣人速去瞧瞧,若鄧安還在府中,讓他立刻來見我!”
“是!”
鄧安正在跟下屬吩咐事,還沒說完就聽王妃傳召,於是他又折返回了同心殿。
行禮之後,鄧安道:“請娘娘吩咐!”
“這次你親自去,郭興死之前……問他爲何要誣陷孫紹祖!”
有這個必要嗎?鄧安冒出這個念頭,但還是馬上點頭應了下來。
沒辦法,今天他得親自去一趟了,這麼冷的天兒確實不太好熬。
鄧安再度離去後,鶯兒前來稟告說藥材準備好了,於是她便打算動身進宮去。
可她才走出宮殿大門,就看見董芳及匆匆趕來,行禮後便稟告了坤寧宮發生的事。
聽完之後,寶釵一面讓人去找畫作,一面慶幸有黛玉在宮裡,否則今天這就是個大麻煩。
很快畫被找到,寶釵便動身往宮裡去了。
另一頭,鄧安本人找齊了人手,裝扮完後便往郭家潛行而去。
這些人手,乃是王府單招的衛士,個個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平日差事就是陪朱景洪練武。
這些人待遇極高,家人都被安置得極好,所以對王府最爲忠誠,某種意義上可稱死士。
也就是這次時間緊任務重,鄧安纔會動用這些人,以往他要麼找李文釗要麼是陳雲泰。
這一行十幾號人,弄清郭家住處後便找了去,一個時辰後便分佈到郭家外。
打探清楚情況後,見只有區區幾名差役,鄧安這才放心了許多,但他還是留下了人警戒。
找來幾名銳士,商量好動手方案後,鄧安便下了動手的命令。
因是有心算無心,外面守着的幾名差役,幾乎是無聲無息就被解決,然後被拖進了小巷子裡。
然後,七八名漢子翻牆潛入郭家。
郭家已經沒落,所以只有三進院子,此刻他正在內院小書房,寫着這次上告的狀子。
一陣風吹過,他才從深思中醒轉,端起茶杯正打算喝一口,才突然發現杯子空了。
“來人,倒茶!”郭興喊道。
因他此前出了事,郭家日子更爲艱難了些,內院僕婢僅只有四名,因各有活兒幹所以無人常侍其畔。
見無人應答,郭興便便起身繞過書案,想要走到門口去喊人,同時想着這次事情完了便去多買幾個丫頭。
可他才走過書案,卻見門外進來兩人,皆是尋常百姓的短打裝束,甚至腳下還踩着草鞋。
這些泥腿子,怎敢如此大膽,繞過官差闖我府中?
此時郭興非常生氣,從心底對底層百姓的輕視,讓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而陰狠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郭參將,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