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榮國府,賈母上院,花廳。
賈母今日精神不錯,在軟塌上坐正,含笑聽着身邊之人說話。
她心裡着實高興,只因爲今日這花廳之內,多了一個讓她最爲歡喜的人。
那年王熙鳳因印子錢一事被賈母壓到東路院,雖然家裡依舊是有一大羣兒孫圍繞,說不上有多冷清,可賈母心裡卻總覺着少了些什麼。
賈母雖然怪王熙鳳做事不顧前後,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但究其心事,卻最是喜愛這個會討自己歡心的鳳辣子。
王熙鳳初回這邊,只是草草拜見過賈母一番,便忙着去幫王夫人處理家務了。時至今日,才總算處理大半堆積下來的內宅俗事,能夠有空隙,來好好陪陪賈母。
當年王熙鳳在身邊的時候不覺得,可如今王熙鳳又重新回到了賈母身邊,賈母才愈發覺着,自己這個孫媳婦,是頂好的一個人了。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像她那樣對自己的胃口了。
賈母並非是到如今纔有這些感受,平日裡人多口雜,多有人在她面前提及這件事的。
寶玉一衆姊妹,再到王夫人邢夫人一衆太太,王熙鳳在的時候從來不說,可等到王熙鳳一走,才發覺處處都被掣肘,行事多有不便,是以個個都念起王熙鳳的好來,口裡心裡常常掛念。
不知有多少人,在賈母面前旁敲側擊,或是抱怨家裡諸多不便,或是口中擔憂王熙鳳在東路院的生活。就連王夫人,都在賈母面前提過多次,道自己年紀大了,管家之事諸多,近來神思倦乏的緊。
王熙鳳此次回來,賈母這邊的光景瞬間便變了,寶玉黛玉他們因爲鳳姐姐回來,心裡不知有多開心。王夫人、李紈也不再是那副滿臉疲倦的模樣,又恢復了大家太太的體面,臉上神色極好。
王熙鳳仍舊是那般開口便笑的模樣,服侍在賈母身邊綵衣娛親,逗得賈母笑聲不絕。
相比王熙鳳從東路院回來,賈環即將回府這件事,早被一衆人拋在了腦後。
王熙鳳蹲在賈母的身邊,小力地在賈母腿上揉按着,仰着臉與賈母嬉笑。
賈母眼觀着膝下的王熙鳳,雖然還是兩年前那副討人歡喜的潑辣性子,卻又好似真的在東路院打磨了性子,穩重了幾分,心裡更是滿意,笑聲同身邊的邢夫人、王夫人道。
“還是鳳哥兒最得我心,你們啊,雖然一直在我身邊,卻還是沒有她懂我。”
王夫人臉上始終不鹹不淡,宛如一尊慈悲菩薩,聽賈母這般說,面色微微一動,附和道。“鳳丫頭向來是個好的。”
賈母拉起王熙鳳的手,哀嘆道。“這兩年把你拘在東路院,倒是苦了你,你可怪我把你壓着。”
王夫人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眼睛微微眨了眨。
邢夫人卻笑得有些不自然,心裡又氣又怒,卻又礙於說話的是賈母,不敢露出不悅神色。什麼叫苦了她王熙鳳,她王熙鳳住在東路院,難不成他們夫婦虧待了她不成。
王熙鳳聞言神色微變,面上露出感激神色。“老祖宗就會說笑,孫媳婦起先犯了大錯,皆是因爲糊塗,但再糊塗也不能錯會老祖宗的意思,那原是老祖宗愛護我,我感激都感激不來,哪裡還會不滿。”
賈母聞言笑出了聲,指着王熙鳳同王夫人等人笑道:“你看看她多心誠,我那般對她,她還只是說我好。”
家裡諸多奴僕,風言風語不絕,自然是知道王熙鳳先前是爲了什麼才被壓到東路院的,但下人們嘴裡傳,卻並不敢把這話在主子面前講,故而寶玉黛玉他們,對王熙鳳放印子錢一事並不知曉,只當是真的回去服侍大老爺大太太。
寶玉從王熙鳳回來這邊住,便是再歡喜不過了,此時一見王熙鳳與自己姊妹又一起與賈母說笑,只覺着又會回到小時候那般,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
“老祖宗,鳳姐姐對我們也極好呢。”
寶玉向來是肆意於言語的,如今這麼一說話,惹得家裡姊妹長輩皆矚目於他。
賈母聽着寶玉這麼一說,登時失笑,欣慰道:“寶玉如今也會記着別人的好了,長大了。”
鴛鴦站在賈母身後,笑道:“寶二爺如今讀書愈發上進了,二老爺門下的清客老爺前個就誇寶二爺了,說是穩重知禮,日後定有一番大作爲。”
鴛鴦這番話一定調,花廳內一衆丫鬟婆子們,自然是奉承話不要錢的吐出來,有寶玉誇得天上文曲星下凡,人間再難尋其二。有說寶玉性格溫厚,最是知冷知熱的,待姊妹兄弟極好。
王熙鳳自然不會吝嗇於言語,笑道。“別說是家裡這些長輩姊妹,就連我在東路院,隔二三日都能聽着寶兄弟的詩作傳過來,家裡的奴才丫鬟都愛極了寶玉的詩呢。”
說得賈母、王夫人心裡受用,歡喜暢快。
寶玉雖然是最不喜讀書的,但此時見賈母、王夫人、王熙鳳、還有一衆姊妹、婆子皆是異口同聲,着實不好“與衆不同”,只能撓着腦袋,自顧傻笑起來。
花廳內一派歡樂喜悅的和諧氛圍,小輩們七嘴八舌地與賈母說笑頑樂,賈母自然最爲受用,精神大好。
此時外面周瑞家的打起了簾子,面露春風地走了進來,同一衆賈家主子請過安。
“老太太,璉二爺同環三爺回來了,要來給老太太諸位太太請安。”
花廳內喧鬧歡快聲音微微一停,迎春探春等姊妹眼中一亮,就連李紈,面上都帶上了幾分喜意。
賈母還算是平靜,若不是先前賈璉來提過一次,她恐怕真的就忘記了這個小孫子了,不過此時聽見周瑞家的來報,心裡也不意外,淡聲道。“叫他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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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丫鬟打起了簾子,兩個高矮不同的身影從簾子外進來。
賈璉是打前進的,黛玉她們所注目的,是從賈璉後面進來的那個身形。
賈環落後一步,與賈璉一直走到近前,才露出了他的面孔。
一身月白長袍,外面披着雲紋黑色坎肩,腳上踩着一雙落雲青靴,腰間掛着一塊平平無奇的便宜玉佩,黑絲的絡子穿着一枚銅錢,隨着來人的步伐,微微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