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源縣衙
就在南安郡王與柳芳敘話之時,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幾個番兵進入囚牢,架起南安郡王向着外面走去。
南安郡王強裝鎮定,呵斥道:“你們要做什麼?”
番兵也不答,架着南安郡王嚴燁就來到縣衙衙堂。
另外一邊兒,柳芳見此,也急聲道:“你們要做什麼?”
“這還有一個。”一個蒙古漢子問着領頭的青年,說道:“要不要一同帶過去?”
柳芳聞言,心頭一寒,難道是帶過去殺頭祭旗?
念及此處,連忙不敢吭聲。
“剛纔臺吉沒說帶他,不用理會。”那領頭的青年說着,吩咐手下人上前叉起柳芳就走。
柳芳暗暗鬆了一口氣,向着乾草堆裡縮了縮,思量着脫身之策。
此刻,縣衙衙堂之中,多爾濟坐在主位上,下方左手邊兒的位置上坐着嶽託。
而後,衆人視線都被吸引過去,只見五六個力士按着一個頭發披散,蟒袍衣甲血污的中年將軍被繩索捆縛,反剪着雙手,步入廳堂。
“跪下!”就在這時,多爾濟身旁的親衛沉聲喝道。
嚴燁臉色微變,梗着脖子怒喝說道:“本王是……”
還未說完,就覺腿彎兒傳來一股疼痛,南安郡王口中悶哼一聲,“噗通”單膝跪在地上。
嚴燁勃然大怒,啐罵道:“狗賊,有種就殺了本王!”
說着,就要猝然暴起。
然而卻被兩人死死按住肩頭,另外一條腿彎處又傳來一股劇痛,但嚴燁死死不跪,另外一個屈膝的腿還要站起。
就在這時,幾個身形魁梧的力士還想近前,狠狠踹着直立的膝蓋,連連踹了三下,南安郡王有了防備,咬牙悶哼。
嶽託沉聲道:“慢!”
正在幾人看向多爾濟,多爾濟擺了擺手,臉色鐵青,怒道:“看本臺吉做什麼!嶽託兄弟的命令就是本臺吉的命令!”
“是。”幾個親衛連忙退下。
嶽託朝多爾濟點了點頭,而後,將冷然目光投向南安郡王,打量了片刻,問道:“你就是漢廷四大郡王之一的南安郡王?”
“正是你爺爺!”嚴燁吐出一口血水,怒道。
嶽託冷笑一聲,心頭也生出幾許怒意,譏諷道:“你的爺爺當年也是威震大漠的名將,功封郡王,世襲罔替,如何到了你這輩兒,卻如酒囊飯袋一般,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南安郡王聞言,心頭羞愧,但面色怒氣鬱鬱,罵道:“狗韃子!如非你們使着詭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嶽託冷笑道:“敗軍之將,還敢口出狂言!”
南安郡王罵道:“你們女真的奴酋被我們大漢的紅夷大炮轟殺,如非本王沒有帶着大炮,豈有你們撒野的份兒!”
嶽託面色陰沉如鐵,壓了壓心頭翻涌的怒火,道:“本王給你打個商量。”
說着,也不理南安郡王的反應,自顧自說道:“本王可以放你回去,但我國使臣被扣押在漢廷國都,只要漢廷願意放使臣離去,本王就可以讓你回得漢廷。”
南安郡王聞言,眉頭緊皺,一時沒有說話。
……
……
就在西北戰局風起雲涌,陳漢官軍再次大敗之時,西北方面的敗報也以八百里加急之速向着京中遞送。
錦衣府在西寧府的探事更是以飛鴿傳書,迅速向位於神京城的錦衣府遞送消息,一時間比之金鉉頭一次的戰報還要快了一些。
神京城,大明宮,含元殿
今日正是午朝,殿中文武羣臣手持象牙玉笏,恭謹而立。
崇平帝正在召見着一應文武羣臣,今天是太后的生日,天子明顯心情不錯,不僅是前不久西北捷報頻傳,而南方的新政也有了最新的成果。
隨着賈珩與咸寧公主不停做着勳戚的思想工作,江南的不少官紳也很難無動於衷,開始派人打聽衛國公所言的遠洋公司以及皇家銀號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而高仲平也派出小吏初步清丈着金陵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田莊,登記造冊,以後按章納稅。
經過有心之人的核算,雖是攤丁入畝,以後按最新的田畝數交稅,但所多也有限。
一下子,原本有些鐵板一塊兒的官僚士紳開始動搖起來,等到林如海南下金陵,皇家銀號成立,吸納勳戚存銀,承諾給予一些高額利息之時,更是人心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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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新政順利推行的苗頭,自然也經由高仲平呈送奏疏,遞至神京。
崇平帝目光逡巡過下方一衆羣臣,面帶微笑,說道:“如今江南新政如火如荼,內閣方面下旨嘉諭賈、高兩人。”
事實證明,他用南安去西北,以子鈺去江南,的確是人盡其才,從勳戚入手,使江南官紳應而從之,餘下的新政推行就容易了許多。
內閣首輔韓癀聞言,拱手應是。
崇平帝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朝官班列,問道:“施卿,西北方面可有最新的軍情送來?”
施傑手持象牙玉笏,出得朝班,面色恭謹,拱手說道:“聖上,微臣這裡還未收到最新軍報,前不久,齊王催促戶部派發糧秣供應給前線。”
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微臣不知錦衣府方面可有最新軍情遞送而來?”
崇平帝沉吟片刻,吩咐道:“讓兵部和錦衣府都時刻嚴卿領兵攻破海晏之後,曾上疏於朕,是否繼續進兵,諸卿且議一議,如果進兵順利,收復西域可是有無必要?”
自關西七衛爲蒙古番人所據以後,陳漢幾代帝王都想收回關西七衛,但拖延至今,仍然沒有一舉收復的契機。
這時,一個御史開口道:“聖上,微臣山西道御史王學勤昧死以奏,西域雖爲我漢唐故地,但那裡時過境遷,已無漢民聚居,我中原大朝不必靡費錢糧,收不毛之地,難言利處可言。”
這時,兵科給事中郭璞,拱手道:“聖上,如果想要徹底解決西北邊患,收復西域勢在必行,唯有如此,纔可禦敵於國門之外。”
一時間,殿中文武羣臣出班敘說西域收復之必要,大有南安郡王踏平青海,就在旦夕之間之勢。
就在這時,從外間的石階之上傳來內監的聲音:“陛下,西北急報!”
殿中羣臣聞言,面色就是一驚。
旋即,一個內監跌跌撞撞地跑來,說道:“陛下,錦衣府西北急報!”
戴權面色微頓,連忙從桌案上下來,行至近前,從那內監手中接過錦衣府接收而來的情報,然後轉身向着崇平帝行去。
“還請陛下御覽。”戴權拱手道。
崇平帝面色微動,接過軍報,閱覽起其上文字,心頭就是一驚。
只見其上寫着南安郡王在西北全軍覆沒,本人生死不知。
崇平帝聞言,眼皮狂跳了下,就有些不敢相信,銳利的目光盯向戴權,道:“這軍報是從何而來?”
戴權怔了下,連忙回道:“陛下,是錦衣府。”
崇平帝只覺薄薄的幾張紙,重若千鈞,眉頭緊皺,問道:“錦衣府的人現在何處?朕要問話!”
內監道:“陛下,就在安順門等候,這是錦衣府的飛鴿傳書,他們在西寧府備有探事,這幾天也幫着送了不少捷報的。”
崇平帝聞言,只覺眼前陣陣發黑,但心底深處仍有些難以置信,強行鎮定着心緒。
箋紙上寥寥幾行字記載:南安後路被斷,湟源糧道被劫,徵西大軍危在旦夕!
見崇平帝兩次相詢那內監,殿中一衆羣臣面面相覷,旋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回事兒?難道西北方面的戰事出了變故?
韓癀整容斂色,手持笏板,出班奏道:“聖上,未知錦衣府所言軍報所載何事?”
崇平帝正要開口。
就在這時,外間又來了一個年輕內監,上氣不接下氣,分明是一路從石梯上跑回,說道:“陛下,西寧府遞送至兵部的塘報。”
這正是一封西寧撫遠將軍金鉉的求救軍報,在經過幾天晝夜兼程的顛簸以後,到了崇平帝的案頭。
“快,拿給朕看看。”崇平帝幾乎是迫不及待說道。
不多時,一個面白無鬚的年輕內監,拿着手中的軍報,經戴權呈送給崇平帝。
相比錦衣府那通過編譯之後,薄薄一張箋紙上記載着重大軍情,無疑加蓋有關防大印的塘報更具有說服力。
其上細載了南安郡王領兵陷入絕地的全過程,從金鉉規勸不可深入青海腹地與敵寇決戰,再到糧道被劫,事無鉅細,盡載其上。
因爲是西寧府的刀筆吏所寫,着重提到了南安郡王是中了敵寇誘敵之計。
崇平帝展開塘報,迅速閱看,默然片刻,有些不相信,又是重看了一遍,喃喃道:“湟源後路被斷,南安所領徵西大軍陷入絕境,西寧府已派大軍前往湟源打通糧道,請求神京發兵救援。”
崇平帝只覺手足冰涼,原本急促的呼吸都凝滯幾分,手中拿着的塘報,也開始沉重了起來。
其實,在南安後路被斷之時,錦衣府原本聽得隻言片語,就想通過飛鴿傳書向神京遞送消息,但因爲此事事關重大,西寧錦衣府的將校又確認了一邊兒,加派了探事前去湟源打探戰況,故而稍稍耽擱。
崇平帝面色凝重,強行保持着鎮定,沉聲說道:“南安所領大軍受困於海晏,湟源糧道被劫,諸卿以爲當如何馳援?”
前線軍情如火,也不知這幾天之內是否又有了一些新的變故。
此言一出,下方羣臣頓時譁然一片,議論紛紛。
剛剛不是還在議着收復關西七衛,收復西域嗎?
如今怎麼聽天子的意思?西北戰事不利,南安大軍已經危若累卵?
這也太……快了吧?
崇平帝臉色陰沉如鐵,道:“戴權,派人去錦衣府盯着,以飛鴿傳書詢問西寧府的最新情報。”
其實,西寧距離神京城倒不遠。
戴權聞言,連忙吩咐着內監去了。
此刻,殿中羣臣也有些六神無主,一時不知該如何陳奏。
崇平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投向軍機處朝班,說道:“施卿,湟源被蒙古兵馬所劫,對南安所領徵西大軍有多少影響?”
鎮定,此刻一定要鎮定,他是大漢天子,在不久之前連女真都打敗了,奴酋授首……
施傑眉頭緊皺,拱手道:“聖上,南安王爺此次共領十萬大軍深入青海,只怕是中了誘敵之計,糧秣既然盡數屯於湟源,如今被劫,十萬大軍在海晏一個不好…就有…就有全軍覆沒之險。”
全軍覆沒……
殿中羣臣頓時譁然一片,七月的盛夏時節,卻覺刮過一陣刺骨寒風,讓人打了一個寒顫。
崇平帝聽到全軍覆沒四字,同樣眼皮猛跳,面色倏變,定了定心神,沉聲道:“不會,南安也是老行伍了。”
這時,軍機司員杭敏出班奏道:“聖上,如果大軍分兵重新奪回湟源,不是沒有轉圜之機,微臣以來斷絕後路之人所領兵馬也不多,否則就不會焚燒糧道,而是合兵進擊,圍攻我徵西大軍。” 崇平帝似乎被杭敏一句話描述的樂觀情況鼓舞,頻頻點頭道:“杭卿說的甚是,湟源兵馬應該也,仍有重新奪回的可能。”
下方的文臣聽着君臣二人對話,多是面色憂心忡忡,思量着邊事走向。
施傑拱手說道:“聖上,當務之急是催促金鉉派兵打通糧道,接應大軍返回西寧府。”
崇平帝道:“施卿所言甚是,內閣和軍機處聯名降諭予西寧,着其即刻發兵接應徵西大軍!”
這個時候,什麼收復西域,赫赫武功,似沒有存在一般,保全大軍爲要!
就在衆臣爲西北邊事的危機揪心不已之時,日頭漸漸西斜,天色昏沉,含元殿中點起了宮燈。
崇平帝命衆臣散去,僅僅留下了內閣六部堂官兒、以及軍機處的幾位重臣至內書房議事。
內書房,羣臣拱手而立,落針可聞。
崇平帝臉色極差,周身籠罩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冰冷氣息,心頭對前線戰事的擔憂幾乎籠罩着這位天子。
戴權白淨面皮上滿是擔憂之色,沉聲道:“陛下,天色不早了,該傳膳了。”
“朕不餓。”崇平帝擺了擺手,面色陰沉如鐵,沉聲道:“錦衣府、兵部那邊兒蹲着的人可有新的軍情急遞?”
戴權道:“陛下,現在還沒有軍情遞送而來。”
崇平帝臉色黑如鍋底,只覺得一塊兒巨大的山石壓在心頭,幾乎喘不過氣來,起得身來,來回踱步了一會兒,沉聲道:“再派人去問問。”
韓癀拱手說道:“陛下,十萬大軍有六萬京營精銳,以京營兵馬之驍勇,應該不至有覆滅之憂。”
當然,這話是勸慰之言,兩軍陣前,誰也說不了。
崇平帝聞言,面色默然,猛然看向施傑,問道:“施卿,你怎麼看?”
施傑正在心頭憂慮不勝,聞言,連忙拱手說道:“陛下,微臣以爲,還是等最新的情報,許是…許是虛驚一場也未可知。”
而後,派往錦衣府的內監陸續返回,仍然沒有最新軍情。
在場幾位大臣都知道,這個晚上只怕是睡不好覺了。
大軍陷入危急情況,天子已然焦慮到了極致。
一直等到了酉正時分,見天色漸晚,衆臣餓着也不是辦法,崇平帝默然片刻,道:“戴權,着御膳房在武英殿賜膳給幾位愛卿。”
戴權連忙應了一聲,隨後羣臣告退。
內書房中,一時間就只剩下崇平帝一人坐在御案後的龍椅上,搖曳不定的燭火映照着那張晦暗不明的面容,臉上密佈了焦慮之色。
殿中夏日的蟋蟀叫聲,更是讓崇平帝心頭煩躁,但這位天子坐在書案之後,一動不動,恍若雕塑,盯着桌案之上,青海等地的輿圖出神。
“陛下,用些晚膳吧,也好等着軍情。”戴權見着那坐在書案之後的天子,憂聲說道。
崇平帝忽而擡起頭,那密佈血絲的瞳孔幾乎讓戴權嚇了一大跳,低聲喃喃道:“戴權,你說朕真的用錯南安了嗎?”
就在剛剛,這位天子心頭始終縈繞着這麼一個問題。
如果不用南安,而是用子鈺,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等險惡?
戴權聞言,整理下說辭,低聲道:“陛下,縱然南安郡王大敗,也是彼等用兵不力,陛下如何說是用錯呢?南安郡王等人本就是國家武勳,累受皇恩,原有領兵征戰之責,再說聽方纔軍機處的施大人說,如果能奪回糧道,未必沒有轉機。”
聽着戴權說着話,崇平帝默然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坐在太師椅上,忍不住將幽沉目光投向窗外。
彼時明月高懸,灑下無數清冷月輝,遠處的殿宇檐瓦之上似有月光如水流淌。
上蒼保佑,最好是虛驚一場!
西征大軍轉危爲安,化險爲夷!
崇平帝在心底深處,不爲人知的祈禱着。
許是食物的香氣引動了腹中飢渴的食慾,崇平帝就讓戴權準備了一碗粥,心不在焉地小口食用着。
一直在內書房待到了五更天,仍無消息傳來,崇平帝也終於熬不住,在戴權的攙扶下,來到裡廂的寢居御榻上,未脫龍袍,沉沉睡去。
但只睡了約莫半個時辰,就雙眸霍然睜開,猛地驚醒。
周圍鶴形宮燈之上的彤彤燭火搖曳不定,照耀着一張色澤暗沉、疲憊不堪的面容,目光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陛下。”戴權連忙近前,喚着那中年皇者。
崇平帝滿頭是汗,一時未應戴權所喚,瘦鬆細眉之下,眸中驚恐之色未散。
就在剛剛,他做了個噩夢,源源不斷的韃子如潮水一般殺進了宮中,而他爲了防止後宮被辱,拔劍殺了容妃等一衆妃嬪,喚着戴權,去了後山的樹上懸樑……
而後是中原大好河山,沉淪於異族鐵蹄之下。
“陛下。”戴權又喚了一聲。
崇平帝這才緩過神來,擦着額頭和鬢角的汗水,看向軒窗之外的晨曦,聲音沙啞、粗糲:“戴權,什麼時候了?”
戴權道:“陛下,辰時了。”
崇平帝拿過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定了定心神,沉聲說道:“今天是早朝。”
戴權擔憂道:“陛下一宿未睡,如何還能去早朝?”
崇平帝默然片刻,吩咐說道:“伺候朕更衣,朕去武英殿與諸位大臣議事。”
“是,陛下。”戴權連忙應了一聲。
等伺候崇平帝洗漱而畢,來到武英殿時,內閣六部與軍機處的施傑等人已經等候了一會兒。
昨晚,內閣六部的幾位堂官兒都未回家,在武英殿的暖閣中草草睡下,都在等候着西北的戰報。
“臣等見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場衆臣看向在內監簇擁下趕來的天子,心頭都是一驚,僅僅一夜過去,天子似乎蒼老了許多?
原本烏青的頭髮似乎有幾縷雪絲。
崇平帝坐在龍椅上,聲音沙啞不減,吩咐說道:“諸卿免禮平身。”
“謝聖上。”殿中羣臣拱手行了一禮。
崇平帝定了定心神,目光逡巡過衆臣,問道:“錦衣府的人來了沒有?”
這時,一身穿錦衣飛魚服的錦衣千戶快行幾步,“噗通”跪將下來,叩拜道:“卑職在。”
崇平帝問道:“西北方面可有最新的軍情傳來?是多久一傳遞。”
那錦衣千戶道:“回陛下,錦衣府的信鴿是三日一傳,如若有緊急情況,則會當即傳遞軍情。”
崇平帝面色默然,目光閃了閃,未再相詢。
韓癀在下方拱手而立,看向忽而變得默然的天子,心頭就有些擔憂。
過了一會兒,殿外一個內監快步而來,白淨面容上蒙起急迫之色,行禮道:“陛下,錦衣府的軍情遞送過來了。”
崇平帝聞言,瘦鬆眉宇之下,那雙密佈血絲的瞳孔緊緊盯着那內監,說道:“人現在何處?”
少頃,一位內監從外間過來,拱手道:“聖上,人已在殿外。”
此刻,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百戶,手中拿着一份箋紙,從殿外跨過高高的武英殿門檻,澄瑩如水的地板將那面容上的惶懼之色映照的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拱手見禮道:“聖上,西寧府的最新飛鴿傳書。”
戴權不等崇平帝吩咐,快步過去,從那錦衣府衛手中拿過箋紙,轉身快行幾步,道:“陛下。”
崇平帝此刻看向那錦衣府衛的臉色,隱隱察覺到什麼,但顧不得多想其他,打開箋紙,迫不及待地閱覽起來。
隨着時間過去,崇平帝如遭雷殛,恍若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軒窗之外,藉着一縷晨曦金光映照,其上赫然寫着:徵西大軍全軍覆沒,南安郡王被俘,西北局勢糜爛……
崇平帝此刻目光失神,只覺手足冰涼,似乎耳畔都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心底一股屈辱、羞臊、惶懼、後悔等心緒齊齊涌起,糾纏一處,如野草蔓延,急火攻心,讓中年帝王嘴脣翕動了幾下,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不說出。
子鈺明明提醒過多次的,他爲何要堅持用南安爲將?
他爲何要用南安爲將?爲何?爲何……
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這是不亞於遼東之陷的大敗!
南安,嚴燁,匹夫!
匹夫誤朕!!匹夫誤朕!!!
就在天子被一股暴虐、憤怒、羞愧的心緒包裹成一團之時,心頭忽而生出一念。
不,這只是錦衣府的箋紙,萬一是假的呢?
但心底另外一個聲音語氣堅定無疑,錦衣府吃了雄心豹子膽,豈敢以敗報相戲?
非要等到西寧的敗報,你才知用錯了人,落得一場大敗嗎?
三月份兒還能執虜酋,獻俘太廟,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就志得意滿,將十萬大軍盡喪西北,可笑啊,可笑啊……
天下笑柄,不過如是。
看着臉色變幻不定的天子,韓癀儒雅面容上滿是擔憂,眉頭緊皺,行近幾步,喚道:“聖上。”
施傑也擔憂地看向崇平帝,嘴脣翕動了下,近前幾步。
戴權時刻留意着崇平帝的臉色變化,心頭生出一股不妙之感,忽而發出一聲驚呼:“陛下。”
周圍頓時響起驚呼之聲:“聖上,聖上。”
卻見那中年帝王凹陷、黯淡的臉頰突然現出異樣的潮紅,嘴角滲出血來,旋即“噗”的一口,一大口鮮血吐在案上。
崇平帝只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噗通”載倒在御案上,已是人事不知,而手中箋紙如飛揚的紙錢般,打着旋兒飄揚而下。
一時間,武英殿人仰馬翻,頃刻大亂,內監以及文臣的聲音向着崇平帝衝去。
“太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