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聽園

那鏡中慢慢呈現的是一條江南三月的街道。

正是鶯飛燕舞、煙雨朦朧的季節,只見一大戶人家屋裡哭哭啼啼地擡出一副棺木,紙錢飛舞,給這個美景染上了一層淒涼的氣氛。路人都側目,談論道,那個女子好命苦,才年芳二八就送了命,說是暴病而亡,可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怎麼會暴病呢?

有人說:“據說是被花鬼纏身了。”

那話語很低,像還沒有出口就被人又捂回了肚中,但卻被路邊喝豆汁的三人聽到了耳中。

那三人的打扮很是普通,像是平常的莊稼人,一個老人像是父親,還有一男一女,那男兒長得濃眉大眼,女兒真是如花似玉,惹來了路邊很多登徒子的回眸,但那女子卻忍而不發,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在霧裡看過去,像沾了水氣的桃花,美不勝收。

連那對面長得結實的男子都看花了眼,低頭道:“師妹,你不要生氣,我去打他們。”

老人喝道:“道兒,我不是叫你不要惹事嗎?”

“可是他們總是看師妹。”

“曉月天生麗質,自然會引人注目,難道你能都挖了他們的眼睛不成?”

男子捱罵後,恨恨地望着那些輕浮浪子,卻也不言語,而老者卻不停地打量着棺木遠去的方向。

老者忽然丟下碗就跑,被喚做曉月和道兒的也跟着追,慌亂間那女子還不忘放下錢。

老者行動飛快,像一道水銀滑向前方,後面兩個人奮力追趕。終於在一個大紅門口停住了。上面寫着:聽園。原來是一個戲園,聽戲唱戲的地方。

民國時期,雖然世道混亂,可是,亂是亂,玩歸玩,聽戲唱戲的一樣不少,越是亂就越要玩,誰也不知道明天的事情,所以這戲園子就分外的火了。

老者的臉上露出微笑,彷佛在說:“就是這裡了。”

道兒開口:“師傅,是這裡嗎?”

“是了,我剛剛看到那女子的魂魄向這邊飛來,一直追到這裡,眼見她閃進去了,看來是一個癡情女子,做了鬼都不忘來這裡看看情郎。”

那時候的女子,心裡都有一個情郎——某個出了名的戲子,如癡如醉。人死之後總要完成自己的最後一個心願才行。

老者忽然拿出紙符,貼在了大門四周,大笑一聲說:“終於把她困住了。”

“師傅,我們爲什麼要捉那個女鬼啊!她沒有害人啊!”

那個女孩似乎心存不忍。

“哈哈,曉月,爲師我不是要捉那個女鬼,那女鬼只要到了這戲園就會了卻心願,自個兒上黃泉路投胎去,我們和她是各走各路,各不相干,我們要捉的是害那個女子死的鬼。”

“那女人是被鬼害死的嗎?”

“如果爲師沒有估計錯,那女子並不是暴病而亡,而是在這個戲園裡聽戲,被鬼給纏住了,最終因元盡而死,而這個害人的鬼,就藏在這個戲園裡。好了,曉月,你也已經十七了,也該出師了,你看你師兄早就出師了,如果再不單獨捉鬼,柯家也不能再收留你了,你就得聽話嫁人,不再做天師這一行。”

那呆頭男急得喊了一聲:“爹,爲什麼要讓師妹嫁人?”

老者白了他一眼,心裡罵了一句:“蠢豬,還不是爲了你。”

這個女孩兒,很小的時候流落到他家門口,他看她可憐,又生得聰明,就留了下來,教了一些捉鬼的功夫,但這個女孩兒天生膽小,不敢見鬼,學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出師,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對她情有獨鍾,想用這一招逼她放棄學藝,嫁到柯家,可又不敢明說,因爲女孩兒脾氣很犟,如果說她不能捉鬼,她會大發脾氣,闖出禍來,只好讓她知難而退了。果然,那女孩聽到要自己一個人單獨去捉戲園的鬼,臉就嚇得蒼白起來,拿着寶劍的手不停地亂抖。她平日裡連天黑都怕,雖然跟着師傅捉過很多鬼,但卻是那種越見鬼越怕鬼的人,不過,她還是接過了師傅遞來的符,然後默默地回頭看了看那個陰深的戲園。

夜來了,她聽着師兄和師傅在院子裡爭吵,師兄不讓她去,正在和師傅講理。

“師妹她雖然學藝多年,可是卻沒有一點兒實際的經驗,就這樣讓她去,會傷到她的。”

“你懂什麼,她如果連這種花鬼都捉不到,還談什麼捉鬼,趁早嫁人算了。”

曉月輕輕地咬了一下牙,不服輸的性格讓她偷偷拿了寶劍和靈符,從窗戶跳了出去,去那戲園捉鬼。

她的記憶力很好,師傅教的所有口訣都能熟記,她一邊背誦一邊趕路,只見戲園子看戲的人已經散去了,只有一個空空的戲場。

她身輕如燕,一個翻身就進了園子,腳下卻很慌張。

哪裡知道,一進園裡,卻見角落裡還坐着一個女子,癡癡呆呆地看着戲臺,她心裡暗急,如果真捉鬼,傷了她怎麼辦?於是她輕輕地走到那女子背後,對女子說:“小姐,散場了,你還不回家?”

“我在等江郎上場。”

“江郎?”

“就是江岸花,一代名角兒啊!他唱的《二郎救母》真是絕美。你沒有聽過嗎?”

那戲癡女子居然自個兒哼了起來。

曉月在一邊暗暗心驚,生怕驚動了鬼魂,到時候不好收場。

她唱着唱着就站起來說:“你也喜歡江郎?”

“沒有啊,我沒有聽過他的戲。”

“他的戲可好了,你看了一定會迷上他。不行,不能讓你看,不如這樣,我把你的眼睛挖掉,你就永遠也看不到我的江郎了。”

那女子邊說邊回頭,在慘白的月光下,那個女子的臉清晰起來,看起來非常熟悉。

曉月猛地想起,這不就是今天吃豆汁時看到的棺木前捧着的畫像中的女子嗎?

她後退時被椅子絆倒,順着戲臺上大紅的幕布擡頭望去,居然吊着很多女子,個個瞪着眼睛看着她。

曉月幾乎要倒下了,她知道這裡有鬼,卻沒有想到有這麼多鬼,她一邊瘋狂地回想着師傅教的口訣一邊往後退。那個女鬼似乎認定她就是自己的情敵,非要挖她的眼睛。可憐她一邊往後退一邊揮着寶劍,就在那個女人撲來的一剎,她大叫一聲閉上眼睛。

有一隻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一種好聞的氣味傳到鼻中。

她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並沒有瞎,再一看,那吊着一屋子的女鬼繡花鞋都不見了,面前是一個英俊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還有一雙細長的眼睛,輕浮地盯着她的胸。

她大叫一聲,順手一推,那男子跌到一旁。她又十分過意不去,只得站在那男子身後說:“謝謝!”也不敢伸手去扶,可是那男子似乎跌得很重,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她見自己出手太重,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就把男子抱在懷裡,想看看傷勢。

哪裡知道,那男子在她的懷裡居然不再呻吟,還把臉轉到她的胸前,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淺淺地嘆息:“居然是桃花之香,你一定是處子了。”

她忙放手,怒視那個調戲她的男子,只見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眉角前自有一番風流色,但整個人卻又冷冷的,像什麼都不放在眼內。他含着笑,反問她道:“半夜三更,你一個女子來這個戲園做什麼?”

“你是這裡的守園人嗎?我不和你說了,說了怕嚇到你,我改天再來。”

“嚇到我?什麼事情會嚇到我?”

曉月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這個看起來很輕浮的人,不然的話,他可能會被這裡的女鬼給害死。“你還是不要做了,這個戲園子裡,鬧……鬼。”說完自己都嚇得打了一個冷戰。

那個男人一點兒都不吃驚,卻很有意味地問她:“那你怎麼不怕,來這裡做什麼?”

曉月揮了揮手裡的劍說:“我?我是來捉鬼的,我師父說,捉到了這個鬼,我就出師了。”

那男人大笑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捉鬼?就你剛剛那個樣子,還捉鬼?”

曉月很生氣,跺跺腳就往外跑,她已經決定,一定要捉到這裡的鬼,好讓這個討厭的男人看看自己的本事,也要讓師傅和師兄看看,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當一個女人急着要對誰證明自己的時候,那一定是她已經對那個人另眼相看了。

她回到家裡,用心記憶那些超渡口訣,在她眼裡,那些女鬼雖然樣子兇了一點,可是都是一羣可憐鬼,超度掉就好了,既然沒有害人,也不用把她們全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曉月第二天早早就睡了,只等着師兄睡着再跳窗而跑。在戲園門口她深吸了幾口氣,把寶劍拿穩,衝了進去。那個女鬼已經不知去向了,戲臺空蕩蕩的,她一邊提醒自己不要怕一邊小心地往前走。

曉月握着手裡的寶劍,不時地擡頭看着上方,生怕又無端多出很多繡花鞋。今天的戲院並沒有前天那種陰沉沉的感覺,只是明月更圓,甚至有一點兒朦朧的美。戲園那邊是一個美麗的池塘,是富人們聽完了戲就去遊玩的地方,池塘中的睡蓮在月色下靜靜地開着,從戲園的窗口望去,美得讓人心動。

曉月雖然學的是捉鬼天道,可骨子裡還只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子,拿着寶劍在窗邊看着美景,走了神,望着那一波一波的月光在池塘裡閃動,就呆了。

一個聲音輕輕地在右耳邊響起,她的身子立刻就麻掉了半邊。

“大師,你來捉鬼了。”

扭過頭,昨夜救自己命的那個男子正含笑望着自己,她俏臉一紅,平生第一次站得同男人這樣近。但那男子顯然是來嘲笑她的,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只好硬硬地回答:“昨天那些鬼已經被我嚇走了。”

“是嗎?那你可真厲害啊!”

“關你什麼事!”

“沒,我只是天生膽小,知道你今天會來,就很害怕,只好躲在你身後,如果真有什麼鬼啊神啊,也可以由你去對付。”

“師父說了,我們捉鬼的本意就是爲了保護活着的人,我會保護你的,不過,你爲什麼要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腰有多大,好幫你找一件戲服,我們上臺唱戲。”那男子好像很委屈一樣。

“我是捉鬼的,又不是唱戲的,要什麼戲服?”

“反正在這裡等鬼也是等,不如邊唱邊等,也好打發時間,你師傅難道說過沒有鬼的時候不可以唱戲嗎?”

“這……”

“這什麼啊,好了,跟我來,我們現在就上臺去唱戲,不會的話我教你。”

那男子的笑像有魔力一樣,把曉月慢慢地引上臺去。她站在臺中央,那男子對她做了個鬼臉,然後就跑進後臺。曉月從前也在戲臺下看過戲,偶爾也會唱上兩句,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站在臺上,下面的坐位空蕩蕩的,讓人感到心慌。

那男子很快就從後臺鑽出來,已經換上了戲服,上好了妝,更是顯得劍眉星目。她轉過頭去,表示自己並不想唱。但那個男子開腔了,一開腔,就鎮住了曉月,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聽的聲音,如此的美又如此的淒涼。

唱的是《牡丹亭》還魂那一幕,那個女子起死回生,跟公子做了夫妻。他唱的是青衣,卻比女子唱得還美,只見他的眼神裡都是還魂過來的驚喜和對公子的那種愛。那一喜一愛的,讓人心醉不已。

曉月在戲臺上感到時光彷彿真的倒流,自己已經回到戲中那個時代,而他,不論扮相是男是女,都讓人感動。

唱完最後一句,兩人在臺上久久相視,都不言語。

很久,曉月才說:“你唱得真好,如果你登臺唱,一定是個名角兒。”

那男子輕輕地笑了,眼神中是不屑:“我本是名角兒,是你不知罷了。”

兩個人坐在戲臺邊上,一邊聊天,一邊等着女鬼出現。那女鬼看來是不肯出來了,曉月決定回去了。

男子送她出戲園口,她不斷地叮囑他要小心。

“你叫什麼啊!”曉月終於問了出來

“江岸花,你呢?”

“曉月,柳曉月”

倆人在月光下分離,戲園門又關上了。曉月走在小巷裡,聽到江岸花的唱腔又傳來,她微微一笑,直往前去,月光美得讓人心動,帶一點點的微香,風輕撫她臉。

她忽然聽到一聲悽慘的貓叫,只見一隻黑貓被幾隻大狗圍在中央,那隻貓只是一聲聲可憐地叫着。

曉月本來怕狗,想跑,可是,看到那黑貓的眼睛似有淚水,而且十分可憐,實在不忍,衝上前去,想趕走大狗,救起黑貓,可那狗很兇,一下子撲過來,曉月抱着貓,就地一滾,衣服扯掉一大塊。好險,她一個輕功上了牆頭,懷裡的貓發着抖,底下幾隻狗恨恨地望着她,似在怪她多事,就這樣,她與貓在牆頭與狗僵持着。

狗終於散去,她把貓輕輕放在牆頭,那黑貓通人性地舔着她的手,然後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月色裡。

曉月高興地回家美美地睡了一覺,起個大早,見師傅已經出門辦事,曉月就和師兄柯道一起上街,想購點兒香火,爲那些女鬼超度。

師兄對她極好,幾乎言聽計從,兩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坐在一個茶樓裡一邊喝茶一邊休息,聽到隔桌几個提着鳥籠的老人在說:“現在的這些戲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何比得過江岸花啊!”

“是啊,江岸花纔是真正的角兒,那唱腔吐詞真是透亮到天上,聽他一曲,很多女人都願意爲他去死。”

“江岸花是誰?”一個長相比較年輕的人問。

老頭見有人問,更是來勁。

“說起江岸花啊,我們這一輩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他當年是這裡最紅的戲子,當時捧他場子的人真是要排幾里路,戲園門都擠破了好幾處,就是爲了這個江岸花。”

“那我怎麼不知道呢?”

“唉,他命苦,因爲樹大招風,不知道爲什麼引起了同行的嫉妒,居然在戲臺上將假刀換成了真刀,最後一齣戲,那是血濺當場,死在戲臺上。聽說當時殉情而死的女戲迷加起來有一個戲園那麼多。”

“這麼誇張,有這種人!”

“小子,你是沒有趕上好年頭,沒有看過那江岸花的樣子,他化妝可男可女,唱男子唱得雄氣萬里,唱女子也能唱得癡情纏綿,是個天生的戲子。可惜可惜!”

“也有人說是雷府的夫人看上了他,非要和他私奔,才惹來的殺身之禍。”

那桌人圍着茶杯說得唾沫橫飛,曉月卻慢慢手腳冰涼,最後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師兄和師傅正焦急地望着她。

“師妹,你是身子虛,今天上街又走得急,所以纔會中暑暈倒,你好好休息。”

“曉月,你好好休息吧!家裡的事就不要管了。你睡,我們出去了。”

見曉月醒過來,兩個男人放下了心,出了門。

曉月卻癡癡地望着遠方,想着那個可恨的江岸花。

原來,他就是自己要捉的鬼。

曉月這一次再來到戲園裡,卻久久不知如何推門入內,她不知道是怕那個江岸花,還是想見到他,或者那個男子只是爲了嚇自己才說叫江岸花的,或者那個男子根本就不是鬼,或者江岸花根本沒有死,總之那個男子不是自己要捉的鬼。

她最終還是鼓足了勇氣推開了門,只見戲園裡是空的,而中央的椅子上卻坐着一個人,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剛好照在那人身上。曉月的心像掉到了冰裡,那人沒有影子,而那人確實是那個男子。

她想掉頭就跑,但還是提着劍一步步地上前,手不停地抖動着,心裡已經不知道是悲是怕是恨還是怨了,捉了這個鬼就可以出師了,捉了這個鬼就可以救更多的人,就不會再有哪家小姐死在這個戲園裡,而這個戲園的冤魂也不用爲了他再守着不肯去投胎超度了。

一步步地接近,劍已經指到了那男子的背心,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那男子的背忽然朦朧起來,曉月的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滴落。

那男子並不轉過頭來,卻說:“爲什麼要哭,爲什麼不一劍刺下來?害怕了嗎?”

“你真的是江岸花?”

“是。”他轉過頭來望着她的眼睛。

“我來這裡就是爲了捉你!”

“我知道,第一天你就已經說了。”

“你爲什麼不殺我?爲什麼要救我?”曉月問。如果那天他任那個女鬼殺了自己,也許現在就不必面對這麼複雜的局面了。

江岸花忽然扭過頭去看着窗外的美景,輕輕道:“你有沒有嘗過寂寞的滋味,一個人守着一個地方,一年、一百年、一千年地守下去。有良辰美景,卻沒有人陪你看;有美曲好調,卻沒有人陪你聽,你會不會很寂寞?”

曉月迷惘了,她從來沒有寂寞過,沒有師傅還有師兄,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你沒有,對嗎?你沒有一個人寂寞過,那你有沒有心痛過,望着一臺的人,唱最好的戲,卻沒有人給你喝彩,因爲,沒有人看得到你。”

“所以,你就殺人,殺了那些女人,讓她們來看你唱戲。”

“我沒有殺她們,她們都只是聽到我的戲後心甘情願而死,我並沒有殺人。”他的臉上有一種狂怒。

“可是,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啊!是你現了形,害了她們。”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要收了我,殺了我,打我下十八層地獄?”江岸花的表情越來越冷,而且嘴角的不屑越來越重。

“我,我,我……”曉月被逼得步步倒退。

“你什麼,你連道行最淺的鬼都收拾不了,你如何能捉得了我?就是你師傅也不是我的對手,當年他來捉我,如果不是我當時念在生前和你師門柯家有過交情,我早就殺了他。”

“你胡說,師傅沒有捉不到的鬼,你是怕了。”

“哈哈哈……”

忽然間,白光一閃,曉月手中的長劍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現在你知道我是不是胡說了,你在我手下過不了一招,如何殺我!”

“我不能讓你再害人。”曉月忽然咬着牙堅定地說。

江岸花忽然退去,只見牆角里猛地生出很多手來,把曉月緊緊抱住,往兩邊拉。曉月感覺身子巨痛無比,像要被人拉成兩半。而江岸花卻倚着窗含着冷笑看着她。

“你求饒啊!求饒我就讓那些女鬼饒你一命!”

曉月望着他如寒夜一樣的眼睛,咬着下脣,拼命地掙扎,但她越來越痛,最後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醒來時,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睜開眼,果然是江岸花抱着她坐在月光下的戲臺上。

“你果真寧可死都不願意向我求饒嗎?”這句話裡有無限的悽苦。

曉月冷冷地轉過臉去:“你要殺就殺,不必多言,雖然我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死在這裡,我師兄一定會爲我報仇的。”

“師兄,你的心上人!”江岸花的聲音又恢復了那種冷冷的不屑。

“不關你的事,總之比你好一百萬倍,他雖然不會唱戲,卻是個活生生的人。”

曉月感覺到自己的肩頭一陣巨痛,江岸花的兩隻手像鐵一樣夾着她,像要把她給擠碎。

江岸花看來已經大怒了,她心頭一急,揮手去推,長劍就當胸穿過江岸花的身子,曉月大驚失色,眼睜睜地望着自己的手和他的傷口,她只不過是一時情急忘記了自己手中居然還握着劍。

江岸花也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真的要殺了我!”他皺着眉頭,似乎不解。

“不……不……不是這樣的,是……是要殺……”曉月望着他已經語無倫次了。

江岸花忽然一揮手,狂風大作,那根長劍居然慢慢地在他體內融化,他卻已經變得很可怕。

他一把抱住驚呆了的曉月,張開嘴,對着她脖子的右側狠狠地咬下去。

曉月的脖子在月光下粉嫩粉嫩的,發着微微的光。

曉月輕輕地掙扎了一下,秀髮擺動,打到他的臉上。

他硬生生地停住動作,張着嘴,沒有下口。

兩個人久久地抱在戲臺上,那個動作看似親密卻又是那麼的可怕。終於,他推開了曉月,對她說:“你走吧,再也不要進戲園了,你根本殺不了我,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被殺死,走!”

他消失了,只留曉月在空蕩蕩的戲臺上。

曉月回到家裡,師傅已經站在那裡等自己了。

師傅只說了一句:“放棄吧!我不想失去你。”

曉月撲到師傅的懷裡終於痛哭出來,她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終於放棄了殺江岸花的念頭。

這件事情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和師兄一起幫師博去別人家裡看鬼捉鬼,只不過笑容少了,而且整個人多了一層憂傷。

一日,家裡來了兩個客人,師傅好像很高興,忙叫曉月端茶倒水,然後讓她上街去選最好的菜。

她出了門,半路纔想起沒有帶錢,回來拿,走過客廳窗前,聽到師傅的聲音:“多謝兩位肯下山幫忙。”

“沒什麼,這種惡鬼實在不能再容他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道行如此之高。”

“聽人說,他未死之時,已經有了通神的本領,可能是天生的異人。”

“可惜,如果他不死,可能會成爲一代高人。”

師傅又說:“現在什麼也不用說了,兩位肯出山幫忙就好,我十年前曾經敗在他手下,現在我的女徒兒也敗在他手下,我並不想除他,因爲他也死得淒涼,可是,七日前又有一名女子死在他的戲園裡,他已經奪了無數條人命,這種惡鬼不能再留,不然我就不配做柯家天師。這一次就是拼了我的性命,也要把他給打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曉月心頭一緊,掉頭就走。

她躲在戲園裡,一直等到天黑,江岸花也沒有出現,而她擔心師傅和兩位高人隨時殺進來,又擔心兩邊真的打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誰贏,心裡雖然明白師傅所做的是對的,可是,又不想看着江岸花被打得煙消雲散。

很久很久,月亮又升上來了。她擡起頭,看到江岸花已經出現在窗邊,依然是倚着欄,靜靜地望着她。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站在窗前,一個坐在椅上,月光從同一扇窗透進來,一人一鬼,卻也能享受同一窗月光。

“你可不可以不殺人?”

“那你可不可以不離開我?”

說完之後,又是久久的沉默。

“我師傅已經叫人來收你了,你快走吧!”

“我能走到哪裡去,我並不怕那兩個人,他們出山也收不了我。”

江岸花忽然到了曉月面前,直直地望着她說:“其實,殺我也很容易,我的死穴在兩隻眼睛上。”

曉月並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說,正想問,可是,脣已經被封住。時間並不能靜止,而回憶卻會永遠都定在這一格,他們的纏綿一吻不能容於天地之間,曉月的心卻像掉到了溫水裡,失去了方向。

忽然門外響起了師傅的聲音:“曉月,你!!!”

她大驚,想推開他的臉。

兩指,塗着鳳仙花汁的鮮紅的兩指卻刺進了江岸花的眼睛裡。

曉月已經停止了思想,呆呆地望着已經讓自己破了死穴的江岸花,看着他像一件破碎的玉器一樣慢慢地倒下,然後在地上消失不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她也說不出話,但是,她跪倒在地,瘋狂地在地上摸索着他的身子,粗糙的地面磨得她白嫩的十指鮮血直流,她卻還在那裡找他。

一定是開玩笑的,一個鬼哪裡有這麼容易被殺死,他不是一直說自己道行高嗎?怎麼可能殺得死呢!

是自己殺了他,是自己破了他的死穴殺了他。

周圍的空氣彷彿一下子都有了份量,她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再醒來,師傅已經送兩位高人上山了,師兄守着自己,一閉上眼睛就是江岸花的一張臉,或笑,或怒,或不屑,或做鬼臉。

可是,他是一個鬼,而且是惡鬼,現在已經消失了。

曉月在心裡不止一萬次地提醒自己,但卻沒有用。她已經失去理智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愛上一個鬼,但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再也回不來了,不是嗎?

曉月在心底狂喊。

不,不,一定有方法可以救他,既然是柯家就一定會有辦法的。曉月躲在閣樓裡,拼命地翻看着書,她小時候聽師傅說過,如果能夠起壇請到祖師爺就可以解決世間的一切難題。終於找到了這個方法,曉月在昏暗的閣樓裡看完了那本發黃的書,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夜已經來了,曉月換上了自己最美麗的衣服。然後拿着祭臺的用品,走到了那個戲園裡,在後院的睡蓮池邊,升起了祭臺,開始做法。

但是,她點香的手被人捉住了。

她擡起頭,是師兄。

“師妹,你不能這麼做,你會死的,爲了一個鬼,值得嗎?”

“值得!”

“他只是一個鬼,就算你讓他重生也只是一個鬼,你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我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好是壞,能不能和我在一起,這都不重要,我只要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能感覺到他。”

“這個祭臺是柯家的禁忌之事,起了之後,請到祖師父固然能讓你心想事成,可是,你要過火關、蟲關、刀關,還要用你最好的東西和祖師父換,才能打動祖師父,才能才心想事成,你也許會死的,知道嗎?”

“師兄,我並不怕死,也不怕鬼,我只是害怕寂寞,你知道嗎?如果要我一個人,一年、一百年、一千年地守着同一個景色,良辰美景,卻一個人看,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他都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地方,連月光都不能和我一起分享,我寧可死!”

曉月狠了狠心,趁師兄失神之際,點了師兄的穴。

然後又開始舉香,這個時候又有一隻手握住了她。

她不敢擡頭,那股熟悉的香味又傳來了,這是江岸花的香味。

“你沒有消失?”曉月輕輕地問。

“我以爲這樣做,你會開心點!”

“眼睛不是你的死穴?”

“我沒有死穴,遇上你纔是我的死穴。”

她擡起頭,第一次在月光下認真地看江岸花,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表情,都想記到心底。

“我知道,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在太陽下看到你,所以,我願意付出一切,讓你看到太陽。”曉月一字一句地說。

“就算你犧牲自已,找祖師父幫我洗脫罪過,讓我重新投胎做人,那又怎麼樣,我也會失去你,下輩子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遇上你,因爲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如果沒有你,做人和做鬼有什麼分別?”

“有分別,如果你做鬼,我會心疼你看不到陽光,如果你做人,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能認識很多人,可以活下來,我就會很高興,這一輩子那一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都想你好。”

香還是落到了香壇裡。

祭火一點,誰也無法阻擋,江岸花和師兄還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出了祭圈外。

兩個男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赤腳過火關,無數的蟲子從天而降,咬噬着她,一切都無法挽回。

祖師爺出來了,一個鬍子頭髮皆白的老頭,懶洋洋地望着臺下的曉月。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心願嗎?”

“我只求你能把江岸花超度,重新投胎爲人。”

“小事一樁,你有什麼給我?”

“祖師爺你要什麼?”

“你長得閉月羞花,我要你的美貌,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

“我就不要你的命了,雖然是一物抵一物,我只要你的美就行了。對了,爲什麼柯家的人一起壇,都是犧牲自己而成全別人呢?”

他感嘆了一番,然後遙指一下江岸花,只見江岸花,居然慢慢變得透明起來。

曉月衝上前,看着他,兩人就這麼對站着,沒有任何言語。

他望着她慢慢變老變醜,她望着他慢慢地透明。

她沒有淚水,有的是心甘情願的笑。

他有淚水,是淡紫色的,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

“我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麼痛!”他說。

“我也從來不知道愛一個鬼會這麼幸福!”

那顆淚水憑空地滴落下來,他已經化去了身形,透明至不見了。半空中只落下那個從曉月脖子上摘下的玉牌。

曉月從地上拿起玉牌,慢慢地離開,她的身影在師兄的眼裡變得模糊起來,而她的背影蒼老無比,淡淡的月光照着她,前路是平淡而寧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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