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大王莊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了春聯,但是,村裡卻沒有多少過年的喜慶氣氛,村民們臉上的笑容少了,見了面,互相打招呼時眼神裡都有種琢磨不出的意味,也有三三兩兩的村民或聚在家中,或在村頭村尾,竊竊私語。
市委市政府下來的聯合調查組已經住進了村西頭農經集團招待所。有人說,大王莊要變天,這次調查組是來真格的,也有人說,和上次工作組一樣,走走過場而已。
但不管是要變天還是走過場,市裡接二連三的下調查組,再遲鈍的村民也能感覺到,其中的非同尋常。
大王莊村四條主街全是寬闊的柏油路,臨街農家院也是統一的風格,整齊的院牆刷了白,各種宣傳畫從村頭能看到村尾,宣傳畫惟妙惟肖,曾經有下來的中央領導說,其宣傳畫一定要存照保留,這是有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的收藏
作爲青龍縣第一個小康村,也是整個烏山地區最享有盛名的小康村,大王莊村民基本普及了三大件“冰箱、電視、洗衣機”。
而且,村裡蓋起了電影院、搞起了宣傳隊,又有籃球場、兵乓球室等健身場所,大王莊的文化娛樂活動在全市農村同樣名列前茅。
郭興堂以前便經常帶所裡的民警來大王莊的籃球場打籃球,偶爾會同大王莊的籃球隊打友誼賽。
但是今天他來到大王莊,心境卻迥然不同,他是被市裡下來的調查組叫來談話。
郭興堂是馬頭營派出所所長,已經五十多歲,快退休的年齡,以前每次想到退休就心裡不是滋味,但現在,只恨自己爲什麼沒早一年打報告申請病退,臨了臨了還被拋到了風口浪尖。
在招待所二樓的一間套房,接見他的是剛剛作爲試點成立的市局督察處的副處長黃子博。
“老郭,這次找你呢,是希望你們派出所先進行自查,到底王金花在她自稱被輪姦的當晚有沒有在你們派出所報案,如果報案了,那麼報案記錄哪裡去了?值班警員又爲什麼稱沒見過王金花?這些情況,希望你們所能通過自查給出個清晰的答案。”
黃處長臉色很嚴肅,郭興堂的心,也七上八下沒個着落,聽黃處長的口氣,已經傾向於自己所的於警有問題,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黃處長飲了口茶水,語重心長的道:“老郭啊,如果真的存在報案資料被銷燬的情況,我是希望,給你們所,也是給咱們整個烏山公安系統一個糾錯的機會,如果你們所最後自查的結果還是王金花沒有報過案,那麼按照程序,我們就會帶王金花過來認人對質,到時候真的出現什麼紕漏,不僅僅是你們所,咱們整個烏山公安系統都會面臨巨大的壓力,都會被抹黑,你明白嗎?”
郭興堂緩緩點頭:“黃處你放心吧,我會慎重處理。”
黃處長這才滿意的一笑:“你明白就最好。”
郭興堂心事重重的回到所裡,本來想同指導員老王商量商量,可是所里民警老杜說,今早指導員胃穿孔進了醫院,怕要住院養上好一段時間了。
郭興堂心裡暗暗咬牙,這個老王真不是東西,出點事就躲了起來,什麼都推給自己頂着。
又問起小劉和小張,也就是王金花自稱報案那晚所裡的值班民警,老杜說,今天青坨有點小糾紛,他倆下去處理還沒回來。
郭興堂心裡嘆口氣,說:“等他倆回來馬上叫他們見我。”
老杜點頭說好。
馬頭營鎮東一家小飯店的雅間裡,劉毅和張旭東要了幾碟小菜,悶悶的喝着白酒。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劉毅和張旭東心裡,都是同一個念頭,腸子都悔青了。
“就是倒黴,他老郭當時在,也肯定這麼辦。”劉毅不服氣的說,他今年剛剛二十出頭,滿臉的青春痘,去年警校畢業本來希望進縣局,卻被分到了鄉下所,一直就覺得憤憤不平,幸好,在馬頭營,有農經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所裡隱形福利是極好的,就說去年過年吧,發的錢物加起來價值上千元,這些,多虧大王莊農經集團的擁警專款。
老周書記的小兒子周秀波周小五兒,人沒什麼架子,經常和所里民警稱兄道弟的喝酒,所以遇到有人報案,劉毅和張旭東第一時間便給周家通了風,事後又按照周家老大農經集團總經理周勝波的暗示,把報案材料銷燬,兩人每人得到了五千塊的好處費。
本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市裡會接二連三的來查?按理說,老周家,上面的事還能擺不平?
周小五不是常說,他們家老爺子和市委霍書記是磕頭拜把子的交情嗎?就在不久前,中央領導不還接見了他們家老爺子嗎?可怎麼市裡就盯上了這個案子,好像不查個水落石出就不肯罷休。
喝着酒,兩人都是食不知味,藉口青坨有糾紛也不過是想出來透口氣,商量個辦法。
“哥,周勝波周總昨天找我着。”劉毅說着話打量着張旭東的臉色,張旭東比他足足大了二十歲,是馬頭營所的老資格。
張旭東馬上就關切起來,問道:“他怎麼說?”
劉毅咳嗽一聲,說:“周總說吧,可以給咱倆一筆錢,送咱倆去外地躲躲,保管沒人能找到咱倆。”
張旭東心立時一沉,看來周家是要頂不住勁兒了,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明顯有點黔驢技窮,多半就是不想保周小五了,但怕自己和劉毅牽連上別人。
“哥,你說怎麼樣?”劉毅小心翼翼的問。
“我不跑”張旭東臉色變得很難看,劉毅沒有成家,了無牽掛,就算去外面躲個十年八年,將來風頭過了還可以回來看看老父親老母親,自己不同,兒子正在上初中,要自己畏罪潛逃,叫她們孤兒寡母的以後咋辦?
劉毅嘆口氣,旋即恨恨道:“媽的老周家這幫東西,吹的天花亂墜,誰知道這麼軟,什麼玩意?不說霍親羣和他們家老爺子都好的快穿一條褲子了嗎?
張旭東搖搖頭道:“聽說是陸錚要查的,霍親羣也沒辦法。再說,這事,怨不上別人,要怨,就怨咱自己財迷心竅。”想想自己在十幾年前剛剛退伍轉業時對未來的憧憬,再想想現在,張旭東真希望,自己能從頭再活一回,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陸錚?就是新來的市長?”劉毅吧嗒着眼皮,不太相信的道:“他就能動老周家?”
張旭東苦笑:“你不瞭解這個人,他就是從咱們青龍出去的,他在青龍當縣長、縣委書記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陸書記,唉,怎麼說呢,老青龍都知道他的好,他來的時候,青龍窮的,唉……,馬頭營,大王莊,這些都是他打的底子,但是他要辦的人,他要做的事,也沒人擋得住吧。”說着,笑容更加苦澀。
劉毅不可思議的瞥着張旭東,說你這是被嚇得神經不正常了,你都快被他扒皮抽筋了還唸叨他的好?
豪華的別墅二層,看着躺在牀上酣睡的小弟,聞着滿屋的酒氣,周勝波只想拽起來狠狠抽這個敗家子,本來是準備事情平息後再狠狠教訓丨他給他長點記性的,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啪”一盆涼水潑在了周秀波頭上,弄了滿被滿牀,周秀波一激靈,猛地坐起來,“怎麼了?怎麼了?”朦朧睡眼裡,是怒氣衝衝看着自己的大哥周勝波。
大哥比他足足大了十八歲,便如嚴父一般,見到大哥,周秀波便如耗子見了貓。
“怎麼了?又發什麼神經?”周秀波嘟囔着,抹了把臉上的涼水。
“於什麼於什麼?我他媽……”周勝波就想伸手,但想想,可能以後很長時間都再見不到眼前這個小弟,心裡又一軟,慢慢縮回手,嘆口氣道:“行了,趕緊起身,收拾東西,我送你去香港。”
“昨天不是說了嗎?我不去”周秀波賭氣將被子扔下了地。
周勝波用力摩挲着光頭,氣呼呼踱了兩步,提高嗓門罵道:“你他媽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馬頭營那兩個民警看情形是不會潛逃的,小弟的案子紙包不住火,早晚會敗露,而且現在,周家面臨的危機根本就不在小弟這個案子。
“哥,不就是個陸錚嗎?你至於嚇成這樣?”周秀波滿臉的不屑。
“你懂個屁你這點事現在還算事?陸錚現在要動的是老爺子上面多少人說,都攔不住你剛剛說什麼?不就是個陸錚,還嗎?告訴你他門路深着呢”周勝波氣得直想抽這個混球。
周秀波呆了呆,結結巴巴道:“不,不能吧?”家裡老爺子在他眼裡就如巍峨高山,很難相信,會有人敢動老爺子,更難相信這座巍峨高山會有崩塌的一天。
周勝波冷笑看着弟弟:“這下知道傻眼了吧?早於什麼去了?你說你要女人一大把,人家王金花一個外來戶,嫁到咱村老老實實的,沒招你沒惹你,你沒事撩撥她做什麼?老爺子要出事,就他媽你給惹的禍”
“那天,那天不是喝多了嗎?再說,我,我哪知道一個村姑,能,能勾上陸錚啊?”周秀波臉色,已經蒼白的可怕,從來沒想過老爺子會有出事的一天,看來被嚇壞了。
周勝波恨恨瞪了他一眼:“廢話少說,趕緊收拾東西,準備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