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在採菱渡站穩腳跟,槿湖已然急急的來尋找了,瓔珞轉身去看她,她因着奔跑,裙角處已然沾滿了泥點,瓔珞依然緩緩地道:“什麼事情,你這樣的着急?”槿湖大口的喘着氣,也顧不得撐傘,上氣不接下氣的對着瓔珞道:“娘娘,不好了,您快些回去吧,公主,公主出事兒了。”
瓔珞心裡一驚,不由得手裡的傘掉落一地,急忙朝着來時的方向奔去,也顧不得多詢問些什麼。細雨復又變得更加的大了些,瓔珞的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已然被雨水浸透,額間緊緊貼着濡溼的頭髮。終於還是到了殿中,滿滿的圍了一屋子的人,見是瓔珞來了,急忙四散在兩邊,一旁的奶孃已然跪倒在地上,瑟瑟的抖着,太醫正在診治,只是眉頭越皺越深,而躺在牀上的靜宸,哇哇的哭着,笑臉已然漲的通紅。
瓔珞不由的問着周圍的人:“怎麼回事?公主怎麼了?”乳母怯怯地道:“回娘娘,是奴婢不小心,還請娘娘責罰。”瓔珞似乎並不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竟然狠狠地摔了下去。
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牀榻之上,屋子裡有濃重的湯藥的味道,禦寒卿正坐在瓔珞的身旁,見她醒來,兀自是以一陣的欣喜,而後道:“你終於醒了,你可知道,你已然昏睡了三日。”瓔珞掙扎着想要起來,他急忙深了手去攙扶,瓔珞對着他問:“靜宸呢,她怎麼樣了?”禦寒卿道:“你不用擔心,太醫說了只是受了驚嚇,沒有大礙。”瓔珞這才鬆了口氣,問道:“乳母呢?”禦寒卿冷哼一聲,道:“她照看公主不利,朕已經將她發配到邊陲去了。”瓔珞淡淡的搖了搖頭,想要說什麼,終究還是忍住,這樣的事情,總是不能告訴他,纔是好的。
又過了幾日,瓔珞的身體漸漸的好了些,而靜宸也由新的乳母代爲照管,瓔珞的心裡始終是放不下的,竟是不願意出門了,整日呆在曲水荷香閣的大殿裡,只爲日日照管靜宸的生活。思慮了許久,瓔珞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早晚要有個了斷的,便叫了槿湖進來,道:“本宮要去一趟松鶴清樾殿,你們都不必跟着,若然是皇上來了,就說本宮外出散步了,很快便回來,記住,千萬不要提及本宮去找太后一事,明白嗎?”
槿湖疑惑地道:“娘娘帶着奴婢一起吧,若是皇上問起來,奴婢卻不知道怎麼說了,奴婢跟着,總是好些。”瓔珞想了想,又道:“我帶微芳與我一起,你就在這宮裡照看着靜宸,別人本宮不放心。”說罷便轉身離去,槿湖只得留下來,監督着新來的乳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靜宸,槿湖自是知道的,原本就失去了小皇子,如今公主,便是皇后的命根了,沒有了公主,也就相當於是沒有了皇后了,因此,槿湖也就格外的緊張一些。
連綿了幾日的雨終於還是停了,可是天氣卻並未放晴,依舊是陰沉沉的一片,瓔珞急切的朝着松鶴清樾殿處去,微芳小碎步跟在她的身後,道:“娘娘何事如此的着急,奴婢都快要跟不上了。”瓔珞忽而停下來,見四下無人,對着微芳道:“你要記住,本宮今日去找太后的事情不要與任何人提起,若然是泄露了半句,那麼本宮也不能保住你的性命。”瓔珞的神情從未像此刻一般的嚴肅而冰冷,微芳兀自一愣,點了點頭。
彼時正過了晌午,瓔珞想着,待到自己倒了松鶴清樾殿,太后也就午睡起來了吧,可心中還是不由得一絲的忐忑,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她的坦白與爭取,而自己將來的命運,全要系在未來的幾個時辰裡了,想到這裡,瓔珞不由得一陣忐忑,握着絲帕的手,也不由得緊張的顫抖起來,而後又兀自鎮定了自己的心緒,朝着前殿走去。
瓔珞的時間算得很是準確,太后方纔睡醒了起來,坐在那裡,由李嬤嬤梳着髮髻,瓔珞走進去,跪了下來,行大禮。太后微微的張開了雙眼,淡淡地道:“無緣無故的何苦對我行此大禮,快起來吧,有事就說,哀家不喜歡吞吞吐吐,忸怩之人。”而後又對着一旁的李嬤嬤道:“給她搬個椅子來,剛生過病的人,就跪在地上,別回頭生出什麼病根兒來。”
瓔珞謝了恩,在一旁坐下來,對着李嬤嬤道:“你下下去吧,我有事要單獨同太后講。”李嬤嬤停了手裡的動作,自是領會瓔珞的意思,太后語氣刻薄得道:“什麼事情啊,這麼神秘?”瓔珞並不說什麼,只是看着李嬤嬤的身影漸次的退下去,才復又開口,道:“靜宸的事,是太后派人乾的吧。”太后兀自一怔,繼而露出尷尬的笑容來,“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靜宸可是我的孫女,我又怎麼能親手加害於她呢?”
瓔珞繼而道:“既然臣妾已然知曉了,太后又何必繞彎子,你只說,你有什麼目的便是了,你拿靜宸來威脅我,不就是爲了這一切嗎?”太后整了整自己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上的褶子,繼而道:“那你覺得,你應該怎麼做?”瓔珞微微閉了雙眼,彷彿是在經歷着極爲複雜的心理鬥爭,右手不停地擰着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上的扣子,眼看就要擰下來,許久,太后接着道:“怎麼,你考慮的如何了?”
瓔珞復又掙開了眼睛,對着太后道:“臣妾答應便是,住進冷宮,再不與皇上相見,但是,臣妾希望,太后可以答應臣妾一個請求。”太后道:“什麼?說吧,省得你責怪哀家不近人情。”瓔珞跪下去,道:“靜宸年紀還小,臣妾希望,太后可以給臣妾五年的時間,讓她有一個完整的童年,然後在將臣妾囚禁。”
太后忽而冷哼一聲,“五年,你以爲哀家的耐心是無限的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是要拖延時間,或者,你想着,五年之後,或許哀家已經不在了?”瓔珞忙低下頭去,不敢與她的目光相對,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不忍心靜宸還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就要與我一同被囚禁,還請太后成全,若是太后不相信臣妾的承諾,臣妾可以立下字據,請太后明鑑。”
瓔珞復又跪下去,額頭幾乎可以碰觸到冰涼的地面,太后終於還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哀家答應你便是,你要知道,哀家不是存心要拆散你們,只是這後宮之中,爭寵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專寵,皇家最重要的,是開枝散葉,延綿子嗣,爲此纔有三年一選秀,充實後宮,你們這樣做,等到哀家將來百年之後,要怎麼有臉面去面對先皇,怎麼去面對我大宋的列祖列宗呢?”
瓔珞勉強的點了點頭,道:“太后所言甚是,臣妾自知慚愧,理當做些事情,來爲太后分憂。”瓔珞的眼中已然不可抑制的被淚水所充盈,也只是忍着,並不能落下來,太后便道:“行了,你也出來了這麼久了,未免皇帝起疑心,你還是快些回去吧,要記住你對哀家的承諾,此事,不可告訴皇帝分毫。”
瓔珞復又點了點頭,從松鶴清樾殿走了出來,院中種滿長青不老的松柏,幾隻仙鶴在水邊棲息,伴隨着雨後的薄薄霧氣,更顯得這裡仿若是世外桃源一般了,可是誰又能想得到,這樣寧靜祥和的背後,竟然隱藏着令人無法抵抗的黑暗的壓迫和窒息。
微芳一直在殿外等候,見到瓔珞無精打采的出來,對瓔珞道:“娘娘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爲什麼這樣無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娘娘?”瓔珞也只是道:“曲水荷香閣那邊有沒有來信,說皇上去了?”微芳搖了搖頭,瓔珞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繼而道:“本宮現在不想回去,你陪本宮在這避暑山莊裡逛上一逛吧。”
微芳看着漸次暗下來的天色,不由得道:“娘娘,雖說方纔皇上還沒有去咱們曲水荷香閣,可是不見得現在不在啊,況且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奴婢看着,一會兒子說不定還得下雨呢,我們還是回去吧。”瓔珞看一眼周圍的天色,嘆了口氣,道:“也罷,那就回去吧,靜宸還在殿裡,本宮也不放心。”
一路走來,瓔珞不由得回憶着自己一路進宮所承受的一切,或許,這一切,都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或許什麼時候自己從睡夢之中醒來了,便再也沒有了今日的煩惱與憂慮,而自己,亦不過是當日那個流影閣的無知少女,然後馳騁在江湖間,做着瀟灑而自在的日子。
終於趁着最後的一抹天色,回到了曲水荷香閣,禦寒卿並沒有來,瓔珞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心裡依然還是有一些失落的,如今,便是見一面,少一面的日子了,可是若然是他真的來了,自己倒不知道要對他說些什麼了,或許人內心思想總在這樣的矛盾之中糾結,總也沒有答案。
囑咐了槿湖熬一盅冰糖雪梨蓮子燕窩,瓔珞便親自端着,去了禦寒卿的延薰山館,這麼晚了沒有來曲水荷香閣,必然是在憂心國事,這個時候,怕是連晚膳還沒用呢。穿過冷香亭,已然感覺到絲絲涼意襲人的冷風了,想是這延薰山館的地勢本就比別處高一些,到了夜晚,就格外的涼爽了,他倒是會選,給自己選了這麼一處舒適的地方。
走在九曲的迴廊上面,看着那些雕在廊柱上的飛花,瓔珞不由得深嘆一口氣,這樣細密的花紋,豈不是像極了這一坐美麗的金絲籠嗎,自己被囚困在其中,怎麼也不能脫身了,怕是這一輩子,都要這樣過下去了。
進了延薰山館,禦寒卿果然是
坐在案前,用心的批閱着奏摺,一旁的內侍站立一旁,並不敢打擾他,殿內的冰匣子是新換上去的,那些冰塊還散發着寒氣,瓔珞叫停了要通報的宮人,一個人悄悄地進去,並且摒退了侍立一旁的宮人們,自是以爲他沒有發覺的,卻不料他忽而道:“你怎麼來了。”瓔珞微微的一愣,轉過身來看着他,道:“原來皇上知道臣妾進來了,臣妾見天氣乾燥,特意燉了一盅冰糖雪梨蓮子燕窩來,給皇上潤潤喉嚨。”
禦寒卿笑了笑,不由得打了個哈欠,接過瓔珞手裡的燕窩羹,瓔珞道:“皇上累了就休息,這些奏章總也批閱不完,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禦寒卿卻道:“這些奏章,明日大殿之上,朕要親自的點評,自然要看完的,否則大臣們以爲朕厚此薄彼,那就不好了。”瓔珞在禦寒卿的一旁站着,輕輕地按着他的肩膀,道:“那皇上看吧,臣妾陪着你便是。”禦寒卿道:“你身子不好,早些去休息吧。”瓔珞頓了一下,道:“那好吧,臣妾不打擾皇上了。”說罷,有些失落的就要轉身離去,誰知禦寒卿竟然忽而道:“讓你走你便走了?”瓔珞疑惑着轉頭,卻不料禦寒卿已然大步跨過來,將自己橫抱起來,瓔珞臉上微微的一紅,對着他嬌嗔道:“皇上可嚇死臣妾了。”
殿外的雨復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殿內的燈影漸次的被積累的燭淚熄滅,或許一別便是天涯,總要珍惜相守的時光纔是。
轉眼間便是夏末了,中秋眼看着就要來到,避暑山莊裡的生活也漸次到了盡頭,瓔珞想着,五年之後,自己再不會,亦不能踏足這一處地方了吧,不如就此刻,多一些的留念吧。
中秋時節,宮裡自然是要準備宮宴的,宮宴過後,便是回京的日子了。而靜宸,也已然是滿了週歲,這一日,瓔珞與禦寒卿一同相擁着在牀榻之上,瓔珞道:“皇上,朝中可有什麼才俊嗎,是時候爲我們宸兒選定一位老師了。”禦寒卿道:“宸兒纔不過一歲,這麼着急嗎?”瓔珞道:“自是先選好了,臣妾才放心,臣妾要親自過目了,纔可以。”
禦寒卿笑着道:“那是自然地,宸兒是咱們的長公主,自然要琴棋書畫,這一點,你放心就是了。”瓔珞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總想着要給靜宸最好的,在這僅有的五年裡,要不然之後,怕是她就要和自己一同被囚禁了,到那時,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想到這裡,瓔珞不由得心裡一酸,彷彿有淚水要流淌出來,可是又極力的忍着,把頭扭向了一邊。
中秋節的晚宴,朝中的重臣依次都是要參加的,例外還有宮中女眷,在一起賞月聊天,總是顯得更加的親近一些,平日裡的那些嫌隙也消弭了不少。瓔珞不停地看着赴宴的那些文臣,一旁的禦寒卿笑着對她道:“若論才情,這宮中自然要數六安王蕭禹揚了,要不,將靜宸交給他,你認爲如何?”瓔珞不由得道:“六安王自是才情一流,可是畢竟太過於不羈了,總要一個穩重些的,又不能太過於迂腐了纔算好的。”禦寒卿的笑意更深了,道:“夫人的要求這麼高,乾脆,朕親自來教我們女兒,可好?”瓔珞不由得道:“好啊,若然是皇上可以抽得出時間來,臣妾自然是要替宸兒好好地謝謝皇上才行。”
兩人相聊正歡,忽聞得一陣清冽的笛聲,再看時,六安王蕭禹揚已然到了,瓔珞忽而發現了遠處一名樣貌看似年輕的男子,在一衆年事已高的大臣面前,越發的突出,便問一旁的禦寒卿道:“不知那少年是何人,竟可以來參加這樣的晚宴?”禦寒卿看了一眼,道:“他?是太傅陸雲之子陸子風,可是我大宋難得的青年才俊,不如,就有他來做我們靜宸的師傅,如何?”
瓔珞道:“光聽的皇上說了,總要讓臣妾見識一下才好。”禦寒卿道:“也好,就讓他,爲我們奏一曲吧。”而後對着衆人道:“朕今日要爲長公主靜宸選師,若然是誰認爲自己可以勝任的,便將自己的才華表現出來,也算的是今晚的娛樂了,大家認爲如何?這第一個,就有太傅陸雲之子陸子風來吧。真聽聞你琴藝甚佳,就爲我們彈奏一曲吧,我請六安王與你合奏,如何?”
說罷,宮人們已然將一把七絃琴,取了上來,陸子風坐在琴前,似是並沒有什麼波瀾的情緒,只是輕輕地擡手,流水般的旋律便流淌了出來。仔細聽去,卻是一曲《彩雲追月》。
“花在此時落,月在此時圓。人間天上,歌起舞飛旋”
六安王蕭禹揚的笛聲與之相合,格外的動人,格外的清麗,瓔珞不由得看着一旁的六安王,卻恰巧撞上了他的眸子,不由得低下頭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