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朔聽說巫苓被火星燙傷之時也是大爲驚異,不明白爲何會這樣。
雖說朔請的是宮宴,但是地點卻改在了帝子府上。
因爲他突然覺得,這裡纔是巫苓生活了多年的家,她在這裡,一定比在宮中感覺強烈。
帝君宴請,雖然漠塵心中百般不願,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便帶着巫苓與陌影前來了。
沒有想象中的尷尬,幾人見面,便是飲酒攀談,說一些沒用的話題。
巫苓坐在漠塵身邊,雖然她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只聽着那雲朔的聲音,便覺得心中波瀾巨嘯。
每次他說話,巫苓的心都會跟着跳一下,隨即好多莫名的苦澀涌向心頭。
那種感覺很奇怪,好像有人在她的心上種了一棵小樹,然後慢慢的將這棵樹抽絲剝繭,最後剝的沒了皮,而後連根慢慢拔起。
開始她以爲是難過心痛的感覺,可是後來當這種感情變得濃烈,她開始琢磨出來了,這並不是傷心,而是愧疚。
她對他是很愧疚的嗎?
漠塵不是說,朔是對不起她的嗎?怎麼會……她會有反而對他愧疚的感覺……
朔與漠塵聊着一些吟詩作畫的無味之事,巫苓聽不太懂,故而便只能默默的坐着。
本身她也不是很愛講話,倒是那陌影,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沒想到帝君竟然如此年輕。”陌影偷偷的對巫苓說了一句。
“嗯……”巫苓微笑點頭。
“他好特別……他的一隻眼眸,竟然是銀色的,很漂亮的銀色,就好像是雪國的大雪一樣……”陌雪依舊低聲向巫苓訴說着。
銀眸?
思緒中曾經閃現過的面容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那是一個總是掛着笑意的臉,臉雖模糊,但雙眸卻很清晰。
所以她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張有着銀眸的臉……可是,它又混亂的和另外一個人攪在一起……
嘆了口氣,巫苓只得不再想,今日她太疲憊了,腦中的東西就好像冬眠的小蟲兒一樣,一節一節一隻一隻,攻破堅硬的防守線,衝出來,弄得她應接不暇。
巫苓眼睛看不見,故而這一頓宴會,也沒吃上多少,在漠塵府中的時候,都是一碗飯呈上些菜,用勺子挖着吃,而這是必須用筷子,巫苓弄不好,也找不到面前的菜究竟在哪裡,乾脆便不吃了,就坐在原處等着他們結束。
陌影一直低聲向她說着那雲朔有多麼多麼的儒雅英俊,多麼的頎長健碩……
這些話,有些句子,巫苓聽了,竟然會覺得心裡酸酸的,好像讓人捏了一把一樣。
可是,那雲朔就好像看出了自己的心事似得,差人換上了新的菜色與勺碗,並且交到她手中。
“請公主慢用。”送碗的小丫頭說話有些喃喃的,好像有些哽咽。
“謝謝。”巫苓輕聲道了句謝,接過她遞來的碗,端起碗摸着勺子向口中送着食物,這小丫頭聲音很是熟悉,但是她卻記不起來。
“奴婢退下了。”詩藍看了看自家公主迷茫的眼神,幾乎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但巫苓並未注意到,而是轉頭向着雲朔的方向頷首示意,輕聲道:“多謝帝君。”
“公主多禮了,嚐嚐可還合口味?”朔挑脣一笑,雖然他不知道巫苓真正喜歡的是何物,但卻是最瞭解她口味的。
巫苓飲食以清淡爲主,愛食酸甜,不愛吃肉,喜歡吃脆的,這些他都知道。
在帝子府中,一直養着一個遊手好閒的廚子,這廚子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做糖醋藕片與糖醋竹筍。
他能夠將這兩道非常普通的菜做的獨一無二的美味,只不過除了這兩道菜之外,其它的皆拿不出手。
也正是因爲這兩道菜,朔纔將他留下,每日爲巫苓做一些,權當是加道小菜而已,沒想到,竟有幾天能夠用得上。
想來,巫苓吃了也有三年多了,此次朔便是算計好了,在她碗中又加了這個。
這獨一無二的菜式,想必她吃了,定然會有感覺的!
漠塵想不明白,爲何這帝君在給巫苓換完菜式之後便一直緊盯着她的碗瞧着,好像能看出花兒來一樣?
難道她那碗菜,有古怪?
可是看她那碗盤中也沒有什麼珍饈,只有幾片翠綠的竹筍與藕片……
他由不得有些覺得,這事情好像有什麼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什麼。
清脆的竹筍入口,巫苓腦中的片段果然瘋狂襲來,影影綽綽的身影,帶着難以分辨的聲音,一個又一個的閃現在她面前。
——若有一日,這江山再與我無關,便一起離去,作對……普通兄妹可好?
巫苓低沉的吐了口氣,口中酸甜的筍片下了肚,卻變成無盡的苦味兒蔓延開來。
——即便不是意外,我也相信,與巫苓無關。
——若是,誰敢動巫苓,今日我必自毀雲氏血脈。
一個男人,低聲的向她說着什麼,眼中精光一現,正是方纔陌影所說的銀眸……
她緊緊的咬着脣,一雙空洞的眸盯着自己手中的碗,腦中無數的破碎片段洶涌襲來。
“公主可是難過了?可小心嬌弱的脣瓣吶。”朔眼中帶着笑意,看到巫苓吃了那筍片之後果然是有反應的,她咬脣便是最好的反應!
巫苓心中一滯。
——瞎說,我還不知道你?難過了便要咬脣隱忍,每次都是。
“多謝國君關心,想必是嗆了,咬脣與高不高興何干?”漠塵見事不好,定然是這帝君暗地裡使了詐。
“哈哈,我家七妹巫苓也是這樣,一不高興便要咬脣,剛巧與陌雪公主很像,瞧了多年,她的動作,我也能夠領悟一二,想必公主也是這樣的吧?”
漠塵無言以對,漸漸看出他是故意的!
他在用過去的習慣勾起巫苓的回憶!他不能讓他佔了上風!
想着,他便起身靠近巫苓,左手捂着她的手,右手輕柔的撫着她的背,柔聲問道:“可是吃的不順了?”
巫苓並未回答,她早已被腦海中翻滾而來的片段弄得應接不暇。
她雖然沒有咬死了認定自己是陌影,但是也不否認她是巫苓,她覺得這名字熟悉至極,甚至已經打心底裡認定了自己就是那被雲國掠去的陌雪,只是在雲國,她叫巫苓而已。
可是雲朔方纔話中的意思,便是承認了她是陌雪,而巫苓另有其人。
爲什麼……她會覺得,竟有些不高興?
——巫者,天心最仁,悟天道,通天理,有無窮之力,平而唯一,相互扶持,是爲巫。
——苓者,藥也,生於楓樹下,狀若無依,而救天地萬物也。
許許多多的話語在她腦海中盤轉,紛擾着,難以自控。
而朔看到了漠塵攥住了巫苓的手幾乎拍案而起!緊咬着牙關隱忍着!
這是爲何?他竟然可以肆無忌憚的觸碰她?
巫苓不是一向不喜人觸碰的嗎?而且……她的身子不那麼火熱了嗎??
朔看到她臉頰上那一小塊火星灼傷的印子,心下更是不解,當初她怒火染身都不見燒傷半點兒,爲何如今火能夠傷到她了?
可是巫苓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即將崩潰,死咬着脣緊閉着雙眸隱忍着,看得朔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不能心軟!
他這樣告訴自己。
如果現在心軟了,那麼巫苓便有可能永遠也不能回到他身邊了!
今日她承受的痛苦,便用他來日百般的好去補償,絕對不能在這一時鬆懈下來!
可是朔還是沒有馬上說話,他不忍心了,他想讓巫苓稍緩緩……
這顆心吶,依舊是看不得她受一點兒傷。
巫苓一直坐在原處,直到思緒略略平靜之後才長出一口氣,空洞的望了望此時應該坐在主位上的雲朔。
“不知道三位有沒有興趣聽聽琴?”
那雲朔忽然又說話了,巫苓剛剛平靜下來的心,便也又翻滾起來。
“抱歉,陌雪有些不適,在下要帶她先行回府了,告辭。”漠塵說着便要起身。
一聽要聽琴,漠塵幾乎能夠猜得出這雲朔又要耍什麼鬼把戲!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趕快帶着巫苓回去,否則拖得久了,誰知她會不會想起來些什麼事!
當年初次見面的時候,巫苓像一隻忠犬一樣誓死護佑着他的帝子府,這麼多年的風聲,他也聽到過不少,巫苓與這雲朔之間,定然不止是義兄義妹的關係!
漠塵想着,便扶起了巫苓,招呼陌影道:“走了。”
“慢着。”朔再次勾起一抹笑意,低沉道:“聽完再走,不遲。”
這話語中帶着無盡的命令,漠塵知道,這雲朔是個勤勉有禮的人,他現在暴露出來的,全都是溫煦的一面,不過難保他不會拿出帝君的權利壓制於他。
畢竟人在異鄉,若是他執意扣留,將他殺了,即便是兩國交戰,也換不回自個兒的命。
於是漠塵便穩穩落座,心中憋悶至極。
巫苓能夠聽得到,許多人搬了個什麼東西進來,落座。
可是等了許久,也沒聽到琴聲。
巫苓因爲失了記憶,故而很多東西想不起來,當他說到琴的時候,她想了許久纔想出那是個什麼東西。
印象中,是個長條的,能夠發出聲音的東西。
是這樣沒錯。
可是爲何她沒有聽到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