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幕低垂,月上柳梢,整個夕陽彷彿被月色吞沒,漸漸化爲低沉。
巫苓自下午從秋池與錦蓉賞完蓮葉回來後,便一直坐在窗前,看着明媚的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去,最後天邊出現淺淺的月亮。
賞蓮的時候,她的心,竟一點也不再這蓮葉上,而是都在想着另一件事。
相信再過不多時,天色便會黑透了,那時巫苓就逃也逃不了的要去朔的房中。
至於要去朔的房中做些什麼,巫苓不知道,但也猜測出一二,她腦中浮現的,依舊全然是那日母后教導時留下的景象。
一想到這個,巫苓的臉便又像火燒似得熱,一顆心翻騰的厲害,各種情緒涌向四肢百骸,彷彿掉入了燒開的沸水之中,這股炙熱甚至導致身邊的木質傢俱在她手中留下黑黑的燒灼印記。
巫苓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一頭赤紅色的長髮,新月般的眉,一雙晶瑩的眸竟也有一點點屬於女人的嫵媚之色,小巧的嘴脣,柔嫩的皮膚如霜如雪,那白皙的臉上此刻依舊是紅暈片片。
終究是變了,再也不是那山裡曬得黝黑的醜娃兒了。
心,也不似從前單純了。
巫苓的心,沒來由的突兀。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擔憂。
擔憂自己與朔之間的事情。
擔憂自己完不成母后的命令。
也擔憂,萬一今日真是朔與自己……那豈不是會傷了錦蓉的心?
但終究是躲不過,她知道,她更多的是害怕,害怕朔會嫌棄她這炙熱的身子,怕自己這甚至會烤焦木頭的怪異身體,會傷了他。
隨着夜色越來越沉,巫苓緩步出門,距離朔的房間也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厲害……
終於,她在朔門前停下步伐,低頭默數了十個數之後,擡手敲門。
“你來啦?”還沒等巫苓的手落下,門便被打開了,瞬間眼前出現了一張巨大的笑臉。
“……溪?”看着眼前那個抱着狐狸的傢伙,巫苓幾乎驚呆,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啦是啦,我大哥有事出門了!叫我來這裡先等你!”溪讓開身,請巫苓進屋。
“嗯。”巫苓點了點頭,緩步進門。
四周看了看,巫苓發現朔的房間很是簡單整潔,屋子裡面最多的就是書,還繚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是朔身上的味道。
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味道,暖暖的,屬於男兒的那種味道。
巫苓可能因爲身體有異,故而感官皆比常人要靈敏,每次接觸他人,都能夠聞到他們身上的味道。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上官瑜是清新的梨子香,溪身上則是沾滿了野生動物的味道,朔則是她最喜歡的,溫溫潤潤的,帶着一股奇妙的感覺,順着鼻端,鑽進她的心。
本以爲朔稍後便會回來,但坐下後,巫苓卻又看到了一地的園藝工具,擡起眸望着溪,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大哥讓我扛來的!”他咧開嘴,笑着撫了撫狐狸的頭,一口的白牙燦爛不已。
狐狸表情極其厭惡的扭了扭身子,似是非常不願,一雙烏溜溜的眼,緊盯着巫苓。
“你抱抱?”見巫苓看着狐狸,溪連忙遞上了寶貝狐狸。
當狐狸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彷彿被釋放了一般,巫苓還未伸手,它便直直的鑽進巫苓懷中,軟軟的毛磨膩着巫苓的衣裳,一臉的享樂樣兒。
“混蛋……”溪翻了個白眼後罵道。
巫苓抿脣而笑,擡手撫了撫狐狸的白毛,卻又接觸到它的心聲。
“啊……火靈啊火靈……果然比龍靈要舒服許多……”
巫苓疑惑了,龍靈?那是什麼?
正當巫苓想要偷偷追問一下狐狸時,狐狸卻忽然縱身躍下,竄進了牀褥之間不再動彈,而後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在之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巫苓起身向外望去,只見朔換上了一身黑色布衣,身上還沾着些塵土,腳下則是一捆小樹苗。
“朔……”巫苓豁然明瞭,這是……要種樹?
“別愣着,快來幫忙吧?”他眨眨眼,略顯頑皮的揮掉身上的泥土,再次扛起小樹苗朝着花園方向而去。
於是巫苓和溪趕忙拎着鋤頭鏟子,快步跟在扛着樹苗的朔後面。
望着那個欣長的身影,巫苓突然覺得,他是那麼的溫柔,溫柔的好像一汪水,即使她投下了石頭,他也會毫無芥蒂的包容,泛起陣陣溫柔的漣漪。
自己與朔,有時候,竟然是那麼的相像。
隨後,朔親手砍伐了他焦黑的‘義兄’,在那附近,揮起鋤頭挖了十幾個坑。
藉着淡淡的月光,巫苓好像看到朔身上漾着一圈金色的流光,一眨眼便消失不見,淺淺的金色,像極了靈力的樣子。
那是什麼?巫苓眨了眨眼再看,依舊沒有,但方纔她分明是見到了啊……與靈力一般無二……
可是,朔會是有靈力的嗎?金色的靈力,又是哪一種?巫苓沒見過,只能想着許是眼花看錯了吧?
這朔雖說是個捧書拿扇的翩翩帝子,但揮起鋤頭來,也有那麼點樣子,這讓巫苓想起了幼時站在窗前看自己的親生父親鏟地時候的樣子,滿是男性的味道。
“大哥你真棒!”溪揮着一把小鏟子,看着朔嘿咻嘿咻的揮着鋤頭,在一旁加油鼓勁。
朔刨一個坑,巫苓便默默拾起一棵樹苗,將它埋在坑裡種下,溪攥着鏟子拍平土壤,大家分工明確。
隨着一棵又一棵的小樹埋進了坑,最後只剩下曾經朔‘義兄’的根部,因爲年頭久了,紮根在地底拔不出來。
“這可怎麼辦?”溪撓了撓頭,使勁拽了拽,也拔不出來。
“若不然,改成個椅子可好?”朔笑着提議。
“不好不好,且不說你義兄變爲板凳何等悲慘,就說它的粗度才那麼粗一點,也咯屁股的很!”溪甩了甩頭,用手比量着碗口大小,一副嫌棄樣子。
“那……該如何是好……”朔也皺起了眉,似乎也很是糾結。
巫苓默默蹲在那根樹樁之前,她的眼睛是可以看見靈氣存在的,所有的萬物幾乎都有靈氣,只不過,靈氣與靈力不同,靈力是匯聚過後的能量,而靈氣,卻代表着生機。
此刻周圍那些小樹的身上都散發着綠油油的靈氣,而這乾枯的樹樁卻是一點靈氣也不會再散發出來。
它,因爲自己,而徹底死去了。
嘆了口氣,巫苓將手輕撫於上,默默的道了歉意後,手中靈力彙集,只聽轟的一聲,靈力順着紫檀樹樁沁入根部,而後整個剩下的部分暮然炸裂,變爲片片碎屑,就連根部,此時也在地底燃燒殆盡。
“哎呀呀……大哥,你義兄變養料了!”溪聽見響聲,回過頭,正看到碎木落地,驚得張大了嘴,眼睛瞪如銅鈴。
“你做的?”朔挑挑眉問巫苓,眼中滿是驚異。
“嗯。”巫苓點點頭,若不是自己這般怪異,這樹,也不至於悲慘死去。
“真是好主意!這樣,這幾棵小樹喝了我義兄的骨血,也算是它兒子了!哈哈!”
“呵呵……”巫苓也不由自主的笑出聲。朔看起來並不打算追問爲何自己義兄會突然爆炸,不由得也讓巫苓鬆了口氣。
“對嘛,多笑笑,會很漂亮。”朔走上前,擡手拂下她身上迸濺的樹木碎屑。
巫苓慌忙退後幾步,這句話是他第三次說了,也讓巫苓的一顆心再次悸動起來。
“咳咳。”溪捂着嘴咳了咳,意思是周圍還有人在。
“小鬼。”朔低聲笑了笑,拾起地上的工具道:“回房喝酒去!”
之後,朔回房後,便取出了一罈子沒有名稱的酒,稱是自己從二帝子處搜刮來的好酒,溪連忙湊上前去,貓兒似得舔了舔嘴脣,蹭了幾杯先喝下。
巫苓暗自思咐,二帝子,不知可是睿?多年不見,竟然睿也學會了飲酒,定然不是當年那個蘋果臉的少年了。
“二哥什麼時候喜歡喝酒了?啊啊……好辣好辣!”溪嘗着那酒,辣的直吐舌頭。
“要是老四看到我給你喝酒,定會大發雷霆。”朔笑着,給巫苓斟滿了一小杯。
巫苓接過酒杯,輕輕嚐了嚐,的確辣辣的,但卻有種香氣瀰漫着,更包含許多靈氣在裡面。
許是因爲酒是作物的精華,所以蘊含的靈氣也多。
這是巫苓第一次喝酒,幾杯下肚之後看到溪喝了幾小杯便醉的臉蛋紅紅的大笑出聲,不由得也笑得開懷了些。
腹中一團熱熱的好像火燒,身子,也覺得更加熱了。
“哈哈哈……大哥……你說的果然對,七妹笑起來,真好看……漂亮……嗝。”溪搖晃着頭,手中掐着酒杯,醉醺醺的說着胡話。
“巫苓的酒量真好。”朔的臉色也有些微紅,一雙鴛鴦眸中漾着柔波。
“嗯。”巫苓默默的應了一聲,雖然是第一次喝酒,但也覺得,有些輕飄飄。
“哈哈哈……大哥還誇七妹是個寶貝喔!真的是個寶貝!”溪突然豎起大拇指稱讚着。
“哈哈哈……是寶貝,大寶貝,能抵得上無數的珍寶。”朔也跟着笑,醉後的胡言。
聽着朔和溪的笑聲,巫苓的眼神漸漸渙散,眼前突然出現了幾年前那個曾經對着自己笑的銀瞳少年……
那個也曾說喜歡她,拉着她炙熱的手也毫不在乎的,像捧着珍寶一般的少年。
那一夜,直到月明星稀,天光微亮,巫苓才晃晃悠悠的離開朔的房間。
本以爲會是紅綢瀰漫的一夜,卻變成了酒香醉人的一夜,不過無妨。
這讓她,更加覺得,這個朔,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