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五)

她在乎嗎?

這個問題,在歸晚的心中,問過,笑過,嘆過,卻不曾有過答案,在這一瞬,她有些後悔剛纔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像紗紙捅破了一般,心袒露,無處躲藏。

攬住歸晚的肩,看着她顧盼流溢出複雜的神色,樓澈爾雅一笑,擡手撫住她的頸,溫柔地觸及她如櫻的脣瓣,時淡時清的香擾着他的意志,脣脣相觸的一剎那,如電流似的酥麻,又如甘醇似的誘人,着魔了,脣齒間的交纏,讓他醉倒在她柔潤芳澤中,深入其中,意猶未盡。

看着他接近,她眨了眨眼,居然沒有任何反應,迷失在他看似溫柔又霸道的需索裡,呼吸漸漸變的虛弱,淡薄的空氣都被他奪走了,輕閉眼,卻感到他喘息相聞的旖旎,同時伴着甜美的折磨,終於在她快要調控不了呼吸之時,他輕放開她,脣舌舔舐着她的紅脣,若離若即地在她脣鼻間廝磨,半着迷半享受着。

“……雖然不能聽你親口說一聲在乎,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樓澈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啞聲中帶着一絲的壓抑,情潮暗滾。

聞言,歸晚淺笑如薰風,主動偎上身,就在樓澈深眸一沉,脣接之時,她輕偏首,在他脣邊擦過,呼吸交濁着,帶着情誘的暗魅,偏又不讓他真正觸碰,笑靨盈盈,促道:“夫君還不答我?”

眸光流動,落在她橫波流媚,嬌嬈如花的秀容上,手中下大力,攫住她的身子,狠狠封住她的脣畔,帶着微薰的醉意,恣意地一番糾纏,他才略帶滿足地放開她,望着她的眉眼更顯專注,更顯深邃,幾乎要讓人沉淪在那一望無底的魅眸中。

調整了一陣急促的呼吸,他才又再次開口。

“……第一次見到姚螢是在太子府中,當時我剛中狀元……”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對着歸晚把過去坦誠的告之,內心竟然有種解脫之感,她是他的妻啊,本該與他分享一切的人,就在一遍敘述過去的同時,他突然有種衝動,想問她,結髮之妻,可能攜手共老?

如夢……

如醉……

半生之事,一言概之,言淺意深,卿可懂我心?

……

“皇上是在你們去鴻福寺拜佛那日下的聖旨?”聽到這裡,歸晚忍不住打斷,訝聲相問,鄭鋶如此狡猾,趁他們離開之時,下聖旨召告天下,一句君無戲言,就改變多人的未來,猶記那日鴻福寺第一次相見的情形,難道那纔是命運糾纏的開始?

心中莫名地多了一絲不安,歸晚深望進樓澈的眼中:“夫君,那一日,螢妃娘娘抽的是什麼籤?”

眉一挑,樓澈回想了一下,說道:“帝王燕。”

幾乎要驚呼出聲,歸晚抑住急跳的心,饒是如此,她的面色也乍然一變,冷汗涔涔。

“歸晚?”感到懷中人的不安,樓澈心疼地抱緊她,緩撫她的背,“怎麼了?”

沒有答聲,歸晚伸臂環住樓澈的頸,親暱地和他貼緊,任由時間靜謐地流走,須臾之後,吟聲說道:“夫君,如果此刻開始,你幫助皇上推動中書院變革,勸退端王與南郡王,一點點慢慢放權,皇上即使忌你,三五年後,我們遷居羅陵,那裡離南郡甚近,有南郡王的照拂,但不屬南郡範圍,以皇上的驕傲,也不能毫無顧及地下手。以此類推,十年之後,一切都能平靜如初。夫君,你說呢?”

樓澈並不接話,手勢依然溫柔,空氣卻像沉寂了一般,不溫不冷。歸晚暗歎,話音一轉,悠淡道:“夫君可知,成婚近兩年多來,我最恨什麼?”

輕震於心,樓澈低頭,臉頰相貼,溫軟細膩的觸感傳來,耳鬢廝磨的親暱,又是另一中風情的迷醉:“是什麼?”

“我最恨你留給我的背影,”歸晚吟然一笑,“每次都是你先棄我而去……”

不給樓澈辯駁的機會:“所以,以後我不會再等你的背過身,在這之前,我會先棄你……”她笑,眉也笑,眼也笑,脣也笑,惟獨心,空白地沒有一點感覺。

樓澈眸芒利色掠過,驟然沉色看着她,幾欲勃然大怒,偏又不忍不捨,心中疑惑重重,不明白爲何她今日之言始終繞着“放權”二字,尤其聽到“帝王燕”之後,似乎有迫着他選擇的意思。

他不能選,也不想選,這是他的路,在這官場上呼風喚雨,手握天下大勢,做天下第一臣。

權勢的珍貴,在沒有嘗試之前,是不知道其中的味道,但是嘗試之後,那睥睨天下的尊貴,那衆人低頭的驕傲,要放棄又何其艱難……

不能放……

“不行,”咬牙一字一句地吐出,“不能放,你也好,天下也好……”

都不能放。

微微地驚訝了一下,歸晚放鬆下來,仍然親密無間地依靠在樓澈的懷中,狀似打趣地道:“夫君,那一日,你可知我在鴻福寺抽中了什麼籤?”感到樓澈沒有一絲異色,暗感於他的平靜,伸手握上他的手,觸手有些涼意的溼。她似苦似甜地淡笑,這個男人啊,到底還是有些緊張的……是因爲已經猜到了嗎?

是命運?還是攜手共老?

“是帝王燕啊,夫君。”

*“皇上……”德宇畢恭畢敬的看向那個猶豫不決的身影,低聲叫喚道。

漫不經心地回頭瞥了一眼年紀尚輕的宦官,鄭鋶逸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一腳踏進景儀宮。宮中正有幾個宮女太監懶悠悠地打掃庭院,看到來人,訝意之下,忙跪地磕頭,不敢稍有懈怠。

看不到九五至尊的表情,但是各人心中都有疑惑,聽聞此刻最受寵愛的印妃娘娘正在分娩,皇上不在文檳宮等候,怎麼跑到了冷清許久的景儀宮,難道傳聞皇上對失蹤的螢妃餘情未了難道是真的?還是另一個傳說中,皇上在這宮中藏過一個絕色女子?這些在宮中流傳的謠言似真似假,衆人也只敢暗暗察言觀色,悄悄揣測結果,以解宮中寂寥,此時此刻見到皇上,就不免宮人們心中之疑越滾越大。

鄭鋶隨意之極地一擺手:“全部下去。”看都不看伏地的宮人,他徑自向宮內走去,來到正殿的門口,擡起頭,望着牌匾上端麗秀氣的“隱月”二字,狀似沉吟,斂眉不語。

德宇始終以三米左右的距離跟隨着,看到鄭鋶的神情,暗自一凜,又開口道:“皇上,印妃娘娘那邊已經催過幾次了,說是娘娘生產不順……皇上,您要不要……”

壓根沒把德宇的話聽進耳裡似的,鄭鋶頭也不回地問:“你說這隱月殿是不是太空曠了些?”

“……是。”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德宇呆愣之下,脫口一聲回答,馬上閉口,也望向那牌匾,心中暗濤翻滾,有所思的打量鄭鋶的背影,皇上此刻到底在想什麼呢?隱月?莫非是……

眉一皺,心想不宜讓皇上在此處多留,拿出了當前的大事來提,可鄭鋶還是不痛不癢的模樣,德宇無計可施,心急如焚。他曾見過皇上陰冷的一面,深深心悸,在宮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唯一的長處就是“觀人”,雖然並不十分明顯,但是他感覺到這至尊似乎對樓夫人有着別樣的情愫……心一狠,他正欲開口打斷鄭鋶的遐思,一陣凌亂而快速的奔跑聲闖進景儀宮來。

“皇上……印……印妃娘娘……產下龍子……”邊跑邊喊着這一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小太監一路急奔至皇上和德宇的面前,剛停下腳,他擡起頭,看着皇上溫文儒雅的含着淡笑,卻不見任何特別的歡愉,過耳的似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小太監咽咽口水,猶豫着要不要把這好消息再說一遍,拿眼瞅向正當紅的總管德宇,誰知他也心不在焉,思索着什麼。

“鄭櫟。”

德宇和小太監同時疑惑地對望一眼,不明所以。鄭鋶復又補充一句:“皇子名就取爲‘櫟’。”

劇震,德宇望向皇上,“月”與“櫟”,希望不是他多心纔好,爲何在聽到這個名字之時,他心一跳,就聯想到曾經被軟禁在此的那個女子。

小太監馬上跪地,連稱皇上英明,吉瑞之兆,天佑我朝等等,鄭鋶始終掛着淡笑,不於置評,德宇靜靜站在一旁,百味沉雜,心緒幽幽。

說完了一大堆的讚美詞,總算也有些勞累的小太監突然站起身,收起了笑嘻嘻的嘴臉,沉靜地退居一旁,不吭聲了。鄭鋶這時才轉過頭來,視線在德宇和小太監之間轉了轉,道:“去將軍府,告訴林將軍,天佑啓陵,龍子降世,調北方邊防的兵士來京道喜,普天同慶。”

聞言,小太監馬上應聲,一溜煙地跑了,竟比來時更快了幾分。

看着他越跑越遠,德宇心中不祥之感愈重,爲何剛纔那命令聽到耳中,像是皇上有調動軍防的意向,越想越寒,心頭頓時沉重不少。

“這裡果然太冷清了,”自言自語似的,鄭鋶說道,回頭有意無意地瞥過德宇,“果然還是缺少一個女主人,你說是嗎?”

被他冷眸掠過,德宇忙低下頭,不敢答話,任由他徘徊在隱月殿外,還不時發出奇怪的疑問,卻又是自問自答居多。

*“將軍,”文士站在月牙門旁,看着院中舞劍的男子,“剛纔已經傳令下去了,不須多時,北面的羽林軍就能抵達京城,再加上原本就負責京城警備的禁軍,皇上可再無後顧之憂。”

院內無人答話,只有颯颯風響,清影四射,一條矯若遊龍的身影躍起,手中利劍橫劈側砍,寒芒如星,劃破明空,帶着千軍萬馬之勢,石破天驚,忽而手腕一轉,劍意宛綿,精妙無隙,時如倒掛之金鉤,又如鴻雁展翅之傲翔,劍隨意走,揮灑自如,剛柔並濟,劍芒熠熠。

驟然銀光微掠,破風之聲急起,風颳面都是生疼,文士眼一眨,那劍芒竟然是衝着他的面而來,心中大駭,還未及出聲,劍尖已抵喉。

“將軍?”森涼的劍尖離喉僅半寸不到,擡眼之際,對上林瑞恩比劍鋒更冷的犀眸,剎那有種掉落冰窟的感覺,文士一聲將軍叫出口,音調顫巍巍地發抖。

飛快地掃過文士的臉,林瑞恩面無表情,手腕輕轉,劍芒略閃,文士只覺得眼前一花,寒氣驟減,還沒看清其動作,劍已回鞘,高吊的心終於放下,暗鬆一口氣。

“什麼時候傳的令?”冷漠的語調,一字一句沒有溫度似的從林瑞恩嘴中吐出。

文士一怔,隨即記起是剛纔彙報的事項,拿眼瞅着林瑞恩,似乎感到他很憤怒,那種壓抑着的激烈情緒藉着劍氣盪出來。

“是今天早上印妃產下龍子不久……”

“我問你什麼時候傳命給羽林軍的?”厲聲截斷他的話,林瑞恩顯出不耐煩和一點剋制不住的惱怒。

文士不再接話,今早接到宮中的秘令,即刻傳令羽林軍,是他一手所爲,難道將軍要追究的就是這個責任?嘴角扯動,勾起一個似笑非笑,他按耐不住一聲長嘆。以前這樣的情況並非沒有出現過,代替不能傳令的將軍下達命令,事後並無不妥,而這似乎是將軍第一次把不滿這麼明顯得表現出來。

爲什麼?腦中驀然飛過一張芙蓉面,是因爲她吧,那個如月清華的樓夫人。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將軍的異常行爲……現在京中的情勢極爲明瞭,皇上之政與樓相,端王,南郡王聯合之勢,各執一派,朝中各級官員都表明了立場,兩方僵持不下,皇上借龍子降世的理由,調兵上京,無非想解目前之僵局,逼退樓相等人,而後一層的深意,又多多少少牽涉到那個女人……

真是禍水……從第一面起,就給了他不祥感覺,看着這個從小被他教導的少年將軍,一點點開始產生情愫,感情天平傾斜,甚至影響到他理智的決定。文士在心中大喊一聲不行。林瑞恩是他精心培養的弟子,是他耗費了半輩子時光才教導出的棟樑之才,怎可如此毀在一個女人手中。他教育出的,應該是一個叱吒風雲的虎將,日後記錄於汗青史冊之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將軍,皇命不可違,屬下也是遵命行事。”

冰冷的眸子看着他,林瑞恩握緊手中之劍,脣抿成線,瞳中寒色越來越沉,複雜優柔地轉了又轉,良久漸漸淡然,把鞘中之劍抽出,劍光刺眼,他復又合上,所有的表情都隱去,剩下只有漠然:“既然如此,就尊命行事吧。”

“將軍,”叫住林瑞恩大步離開的身形,文士似已有薄怒,“將軍可知何爲公,何爲私?”

林瑞恩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孤立於院中。

“將軍如果因爲一點私情而放棄大義,必爲後人所不恥,迷戀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到頭來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已。還望將軍及時懸崖勒馬。”

沒有回頭,林瑞恩眉緊鎖,從小就聽慣的教導,此刻入耳卻猶如針一般的扎人,鏡花水月四個字更是字字驚心,腳步不再停留,立刻邁步向前,文士在其身後,慨然之情溢於言表,只有他知道,倆人之間亦師亦友的感情,在這無聲的回身之際,淡了……

*深夜,相府。

月郎星稀,涼夜如水。

芙蓉帳內,春光無限,時有淺淺低喘,時有綿綿愛語,若悠若現,忽明忽暗,旖旎之色誘得月色也黯然三分,沉在黑暗間。

“歸晚……”灼熱的氣息混着話語含糊起來。

輕輕一個翻身,衣衫滑落,欺霜賽雪的肌膚在魅夜下透着玉澤般的光華,看入樓澈眼中,自是一番難以抵抗的誘惑,覆身而上,吻在其背上,手探入薄衫中,撫弄她穠纖有度的嬌軀。

“唔……”嚶嚀出聲,歸晚迷濛地睜開緊闔的眼簾,醉色依然的眸中流露些無奈,伸出玉臂,拉住樓澈不甚安分的手,轉過身,靠在他胸前,低低道:“夫君……”

甜甜的語氣帶着撒嬌的成分,樓澈的心薰薰然,撫過她的發,看她半閉着眼,知道她累了,如此激情的夜,她噬人心魂的嫣魅讓他一再沉淪,直到此刻,也知道她不能再經雲雨,他吟笑一聲,把她摟入懷中,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伴她入眠。

他的妻子,這兩個月來,費盡心計,要淡化他的野心,總是若即若離地誘着他,讓他無暇他顧,只能在相府中陪着她,以前總是嘲笑他人沉溺美色,今日始知“美人計”如此厲害,讓他心甘情願地深陷其中。

緊擁着歸晚,他莫名的滿足,撫慰了心中始終盤旋不去的不安。想起那日,從歸晚口中吐出的“帝王燕”,像根刺哽在他的心中。從幼時就不曾信過“世事由命”,但事關歸晚,他也患得患失起來。

帝王燕和瘋婦的預言,似乎隱隱昭示着什麼……

“命……”嘲諷似地低笑,看着歸晚沉睡的容顏,他俯首吻上她的脣,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淺嘗既止,“不行的……你是我的妻,即使那是你的命,我也會毀了它的。”

暗夜,無人回答的寂空中只有他邪魅的輕語。

“不信命,這世間沒有命……如果有,我也讓它變成沒有,歸晚,如有人奪你,我必毀之。”

就在夜色沉醉之時,毫無預警,門外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相爺,端王,郡王等候在廳內,說有事相商。”刻意壓低了聲音,就怕吵惱房中人。

來了?脣勾起算計的笑,樓澈輕輕抽開手,小心翼翼地把懷中人摟起,溫柔地爲她蓋上薄被,順手理了理她散落的發,起身下牀,留戀不已地再三看看牀上纖弱的嬌軀,穿上衣衫,他放輕腳步,輕聲打開門,緩步踱出門外。

老管家盡忠職守地等在房外,看到樓澈出來,忙上前,正想開口,卻被樓澈眸中銳色喝住,只到兩人走遠至院中,樓澈才示意他開口。

“端王和南郡王剛纔來的,我說相爺已經安歇了,他們非說有急事,所以……”

樓澈一個擺手止住他的後話,脣邊笑意更深,看來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皇上忍不住要動手了……心中涌起絲絲戰慄的興奮感,他擡首望天。

月色獨好,星光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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