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幸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突然亮起的一抹光,是被逼絕境的一條逃生路,是歷經劫難時始終走在身旁的一個人……沐紫凝想,她是幸運的吧,雖然莫名其妙的被抓到這不見天日的山洞中,但幸好,她不是一個人。
莫揚,跟她處境相同的另一個倒黴鬼。不會武功,卻很有幾分小聰明。也正是因爲有他的存在,沐紫凝才能在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有東西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尋摸到這廚房所在的。
迅速填飽肚子,又隨身藏了些糕點,沐紫凝和莫揚迅速轉移到廚房旁邊的柴草室。這裡沒有燈火漆黑一片,又有柴垛遮掩,正是頂好的藏身之處。莫揚的本意是躲在這裡稍作休息,卻沒想到沐紫凝反倒更緊張了,渾身繃成了一根拉緊的弦,似輕輕撥動便會斷開。
“接下來咱們怎麼辦?”沐紫凝壓低聲音問下一步的打算,聲音透着顯而易見的慌亂。莫揚在黑暗中扭過頭看她,雖然壓根兒看不清她的臉,卻也能想象得出那臉上是怎樣的一副神情。結合剛逃出鐵牢後她與他爭奪火把的事情,莫揚很快得出了結論。
她怕黑!這種怕,甚至超過了這危險處境所帶來的恐懼。呵呵,真想不到,這女人身手如此矯健,卻怕黑!
“出去!”隨着話音,莫揚當即拉着沐紫凝從柴垛後走了出去。理由很簡單,既然她怕,那就換個地方好了。
莫揚的舉動讓沐紫凝感到很意外,雖然不願意呆在黑暗中,但是她也明白這裡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她不明白莫揚爲什麼剛躲進來又要出去,就像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廚房的一樣。
“走哪邊——”沐紫凝剛要發問,嘴卻突然被捂住了,即將探出柴草室的身子也被猛的拽回到室內。貼緊出口邊的牆壁站定,牆外很快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沐紫凝捂着劇烈跳動的心臟暗自懊惱,一心想快點離開這個小黑屋,竟喪失了應有的警覺,實在是不該。所幸,莫揚的動作夠快。
悄悄回頭朝莫揚感激一笑,沐紫凝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就在這時,牆外突然傳來說話聲,沐紫凝趕緊側耳去聽,聞聲辨出正在交談的是兩名年輕女子。
“姐姐,你可知道爲何這幾日總是要給錦閣送這松露糕?我記得小姐可是從不吃甜食的。”
“讓送便送,哪兒有這麼多話?你也來了好些時日了,還不懂規矩麼?”
“少說少問嘛,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好奇罷了!”
“好奇可不是什麼好事,你最好趁早扔了你那好奇心。”
“是,記住了。”
很快,人聲漸遠,沐紫凝和莫揚這才走出柴草室。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聽剛纔那二人談話,足可見該組織之紀律嚴明。連丫鬟都如此,他們想要逃出去的難度顯然又增加了幾分。不過,她們剛纔說的什麼小姐,倒不失爲一個機會呢。
“聽起來,那錦閣裡的小姐像是很重要的人呢。這裡的地形錯綜複雜,反正咱們也找不到路出去,要不然就去抓了她當人質,好歹也算個籌碼,怎麼樣?”莫揚挑眉建議,恰與沐紫凝的想法不謀而合。很快兩人就制定了計劃,當即悄聲跟上前方的丫鬟。
他們前腳剛走,一隊防部守衛後腳就趕到了柴草室,並將整個石室翻了個遍。
“這裡沒有,搜下一間石室。”遍尋無人,光頭領隊當即下令奔向下一個搜查點。洞口守衛說了,今天沒有人從洞裡出去,也就是說那兩個人肯定還在洞裡,如此地毯式的搜索,他就不信揪不出那倆小東西。
縱觀洞中,整列成隊的守衛逐寸搜索着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範圍也逐漸縮小到錦閣周圍。心知形勢兇險,沐紫凝和莫揚步步爲營,總算有驚無險的潛入了錦閣。
錦閣,名副其實的錦繡閨閣。誰能想到,在這不見天日的山洞中竟會有一個如此溫馨的所在。薄紗帷幔牽出萬般夢幻縹緲,透明珠簾映着燭光閃耀着星子一般的璀璨。流光熒動間,只見一女子跪坐妝臺前,正執筆描眉。銅鏡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雖稱不上絕色,卻也清麗動人。眉暈似山影,眸清映星月,一彎薄脣稍顯蒼白,襯着那一身素白染綠的衣裙,看上去甚是嬌弱。
“小姐,松露糕來了。”丫鬟提着食盒進屋,手腳麻利的撤下桌上昨日送來卻絲毫未動的糕點再換上剛做的,躬身行禮後便欲離開。
“等等。”對鏡弄妝的女子幽幽開口,聲音異常輕柔遇風便散。“把糕點都撤走吧,以後不用再送糕點來了。”
“是。”雖有驚愕,卻未遲疑,丫鬟撤盡桌上的糕點,只留了一盤鮮果。女子繼續描着眉,整個過程中連頭都沒有回。她知道,她們決計不敢違背自己,就像她永遠不會逆他的意一樣。
只不過,她們對她是懼,她對他,卻是情。
人們常說,薄脣之人多薄情,可她,似乎是個例外呢。
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鏡中人突然揚脣綻笑,可那眼眸中卻充滿了哀傷。藏身帷幔後的沐紫凝見此情景雖心有不解,卻覺得那女子衣裙上的綠紋都被那抹哀傷奪去了生氣。
沐紫凝想,她一定是個可憐人。說不定,也是被抓來關在這裡的呢。只不過這錦閣,怎麼看都不像是囚人的牢籠,藏嬌之金屋還差不多。
沐紫凝正想着,手肘處突然被撞了一下。扭頭一看,原來是莫揚。只見他指了指沐紫凝,又指了指地下,再指他自己,最後指向妝臺前的女子。如此淺顯的表達,沐紫凝瞬間會意。
錦閣外守衛衆多,沐紫凝她們進來時就很費了些力氣,好在防守僅在外圍,內閣中卻未見守衛,莫揚這纔敢下手。不過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讓沐紫凝藏在原地,萬一發生意外,一個人被抓也好過兩個人暴露嘛。
好一番描弄,女子這才擱下眉筆。低頭凝視桌案上的各種頭飾,女子尚在猶豫,卻見身後突然竄出一道人影,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桌上的一支金釵。待她反應過來,尖銳的釵頭已經抵在了她那雪白的脖頸上。
“對不住了姑娘!”莫揚語帶歉意,隨後警惕的看向屋外。紗幔飄動遮擋了視線,一切如常,看來沒有驚擾到外面的守衛。
“你是什麼人?”女子不敢妄動,卻借銅鏡看清了身後人的模樣。眼中冷冽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與貌相符的柔弱。
“你又是什麼人?”被莫揚的迅捷利落震驚到的沐紫凝緩了緩神,見一切盡在掌握,這才從暗處走出來。凝視着鏡中人的溫婉嬌顏,沐紫凝滿心疑惑。這女子被那些丫鬟喚作小姐,又居於錦閣這種地方,明顯在這組織裡地位不低。只是,看她這般溫婉清麗,實在不像與剛纔那些凶神惡煞之徒是通道同人。
“我?”女子淡然起身,似不懼怕迫在脖間的利釵。“我叫香弄。”
“不是問你名字。”莫揚冷聲打斷,“這裡是什麼地方?外面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這裡?崇聖後山一洞窟。”香弄倒很是配合,卻在轉身見到沐紫凝的那一刻,眼底掠過一抹詫異,可惜沐紫凝和莫揚都沒有察覺。
“別問那麼多了,先出去再說。”走上前握住香弄的手臂稍加試探,沐紫凝當即斷定這女子不會武功。如此一來,倒省事不少,也就不怕她掙脫了。而且看她這樣,似乎也不打算逃跑,想來是知道自己這副柔弱的身子想逃也逃不掉吧!
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姑娘倒是真聰明。
“你們想要我帶你們出去?”突遭脅持,香弄很快就看穿了他們的用意。
“姑娘果然聰明!所以要麻煩香弄姑娘了,帶我們出去,我們自然不會難爲你。”沐紫凝撩起紗幔查探外面的情況,一見外門的重重把守就不由得皺起了眉。莫揚押着香弄緊跟在後,手中金釵始終抵在香弄的脖間。
“我若說不呢?”香弄試探着問,沐紫凝聞言一愣,然後看向莫揚,突然就笑了。
“你當然可以說不,只是後果得你自己承擔罷了。而且,你覺得我們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嗎?”莫揚挑眉反問,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危險氣息。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君子,也就不會顧忌世人所說的君子之道。雖說他從不願與女人爲難,但特殊情況自然得特殊對待。
而且,她若不依,大不了就直接押着衝出去,總比坐以待斃強。能有如此待遇的人,怎麼也能算張王牌吧!
莫揚的想法與沐紫凝不謀而合,身爲人質的香弄自然也能想到他們的後招。看來,她是沒得選擇了呢!
“我是不會幫你們的,若真有本事,就押着我出去好了。”香弄輕描淡寫的說着,好像被挾持的並非是自己,又像是料定了自己不會有事一般。看她態度堅定,沐紫凝和莫揚也就不再抱有幻想,當即押着香弄走了出去。帷幔一掀,立馬吸引了外面的守衛。只是,見香弄被擒,那些人紛紛拔刀相向,卻無人敢上前。
果然,這一步走對了。莫揚心下想着,當即施令:“放我們出去,否則……”隨着話音,離香弄脖子本就不遠的金釵又往前移了些,銳利的釵尖已經貼在了白皙的皮膚上。衆守衛皆是一驚,趕緊往後退了大步。莫揚心下暗喜,正打算趁熱打鐵一舉逃出去,卻不料握着金釵的手突然就沒了力氣。
“怎麼?連一支釵都握不住了嗎?”耳旁突然傳來香弄的嘲諷,莫揚大驚,手卻無法施力,只能眼睜睜看着金釵從手中滑落,身子不受控制的發軟,渾身力氣像是突然被抽離了一般。一旁的沐紫凝見勢不對,正欲上前詢問,卻見金釵從莫揚手中滑下,人也踉蹌着無法站立。
“莫揚!”沐紫凝大驚,快步上前在莫揚倒下的前一刻扶住了他。金釵也未落地,而是被香弄接住戴在了頭上。
“謝謝你爲我選的釵,果然適合我今日的妝容。”恢復自由的香弄得意的笑着,轉身回錦閣去了。她剛一走,衆守衛便涌了上來,明晃晃的尖刀瞬間架上沐紫凝和莫揚的脖子。
扶着渾身乏力的莫揚,沐紫凝只能苦笑。“看來,咱們是逃不掉了呢。”
“是麼?”莫揚低頭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也跟着笑了。“嗯,好像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