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面無表情,心裡卻嘀咕連連,澎湃翻攪。
這男人……
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吧?!
此紅棗,非彼紅紮起哦,她再怎麼熬,也熬不出「紅棗」的藥效!
難怪,初見他時,他提出來的要求何等奇怪,說要買紅棗,又要挑甜甜的、軟軟的……
因爲他連他要尋之物,是圓是扁、是人是物,都沒有弄清楚呀!
她沒有生氣,也不覺難受,只是……哭笑不得。
當時他找上她,她手裡採擷的,纔是他要的「正主兒」。
她不想修正他的誤解,完全不想。
心中浮現小小的惡意一干脆讓他帶她這個「錯紅棗」回去,交差時,狠狠丟臉、受衆人恥笑也好。
她淡淡燮眉,眸中投來諸多責備的申請一被蒲牢誤解爲「惶恐無措」。
他知道她哭不出淚,無從分辨她有多怕,換成其他女子,聽見要被送去熬湯,早哭得涕淚交錯。
她不哭,他反倒擔心,擔心她……壓抑絕望及恐俱。
「我知道你聽見實情,心裡難免又驚又怕,不過……現實如此,你也只能接受……
「 可惡!怎麼一直痛呀?!」
蒲牢說着,突然惱起來,重重一記捶向胸口,使勁的肉擊聲,結實,而不手軟。
行怪太行異,紅棗不挑眉都難。
「你打這麼用力,當然會痛。」自虐嗎? 好端端的,出拳打自己?嗯……真特殊的嗜好。
「不是呀,胸口在痛!」看見她,馬上想起她是醫家子孫,他厭惡胸口莫名的疼痛,病急亂投醫,直接拉過她的手,往泛疼得心窩口按:「幫我瞧瞧一」
「我醫書不精,加上龍子與一般人的身體構造並不相同,我沒有能力治。」她想抽回手,他卻握得很緊、很牢,沒有放鬆的意圖。
「等等!」他喝止她亂動,驚喜的嗓音非常響亮:「這樣有效!沒那麼痛了!」
軟軟的小手,觸感佳,a度夠,貼在胸前,像塊溫玉,好舒服……而且,確實舒緩了刺痛。
「胡說什麼?!我的手又不是走罐,能活血行氣。」
走罐是撥罐法之一,循着經脈,以罐體推拉移動,手勁草捏需視病人情況,輕或重,皆靠經驗。
她不信單憑她一隻手,做得來「走罐」的療效。
「因爲你是『紅棗』吧。」九種神奇的藥材之一。
正因神奇,魟醫纔要他們九名兄弟去尋,要治父王的怪症,她名列其一,想必很是珍稀,擁有過人的藥效……光是貼抵他的胸口,就帶來了舒適的療愈。
聽他冒出這句滿足唱嘆,還草她的手心去磨蹭他的胸膛,她真想操起石碗,敲向他的腦袋,看能否將他敲得清醒聰明些。
幾回吸氣吐氣,忍住抓碗的念頭,任他捏握着手,包覆得沒有空隙。
他的手,好大、好寬,輕易就完整握住她的。
她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跳。
強而有力、規律穩健的撞擊,熾烈得像是要衝出來。
他閉眸舒坦的神態,驀地教她心軟,另一隻沒受他鉗制的手,先是按上他的脈搏,想替他找出疼痛的原因。
嗯?一樣紊亂、一樣詭異、一樣超乎她自小習過的脈象知識,她放棄,改撫上他的額。
他摸起來有些燙人,不知是那對內蘊紅光的眼眸,帶來了熱意,或者,這樣的熱度,便是海中城民的「高燒」?
「興許是受寒了,我無法確定……要不要回去找冰夷,讓他爲你瞧瞧?」她放輕聲音,關心地問。
冰夷學的,是治魚治蝦治龍子,而她所學,僅僅在於治人,領域大不相同,還是由專精的人來吧。
「不要。現在這樣很舒服……」也不痛了。
「萬一再痛起來的話一」
「就再找你治一」
「我不是要去熬湯嗎?」紅棗故意提及。
一方面,輕嘲他的遲鈍,另一方面,不希望
他草自己身體開玩笑,有病,及早治療纔好。「下了鍋,就不能幫你治,你儘早去拜託冰夷……」
三句不離「冰夷」,說來說去,總要冒出那傢伙的名字!
蒲牢很不爽,睜開雙眼瞪她,她也正專注一意地凝覷着他。
她自己沒能察覺,她的眼中填入了憂心忡忡,爲他突如其來的胸痛。
「你爲什麼這麼信任他?!」是因爲不滿、因爲噎怒、因爲老從她嘴裡,聽見那傢伙的名一他心跳躍動加快,手勁力道加重。
「冰夷習的醫術,針對海底城民,你們生得病,如何對症下藥,他總該懂得多。」至於信任……全海底城,她只識蒲牢和冰夷,難免語句裡不是他便是冰夷,何必露出這種……指控的嘴臉呢?
「他也不過是個學徒,還沒出師呢。」他哼聲。
「那麼,去找他拜師學醫的師父,請他幫你看。」
「你是說魟醫?」
「嗯……」她又不認識冰夷的師尊,只好胡亂點頭。
找魟醫醫治,代表着另一件事一他得帶她回龍雕城,交差。
當魟醫湊齊九昧藥材,立刻動手熬製湯藥,到時,她……
「不能回去!」這四字衝口而出,叭完,覺得自己沒道理,轉念一想,想出了理所當然的藉口:「兒香還沒走,我一回去,豈不遭她逮個正着?!
對,他不回去,絕不是因爲不想把她交出去,而是麻煩的兒香,守在龍骸城裡等他。
「既然不喜歡她,何不同她說明白?一徑地逃
「你以爲我沒說過嗎?用吼的、用吠的、用溫 情式的好聲好氣,求她放過我,我哪樣沒試?!她根本不聽!死纏爛打的女人,最討人厭!」他的吼聲,和他臉上的嫌惡,一樣精采。
「你對她這麼不好,她爲何會喜歡你?」喜歡道被臭臉相待、被惡言相向,也不願死心的地步?
換成是她,就做不到兒香的堅持。
倘若,有朝一日,她心儀之人,對她露出了鄙夷或仄惡一如蒲牢此時神情一她一定馬上放手,讓彼此自由,絕不爲難對方、絕不糾纏……
絕不願意樂見對方提及她時,是咬牙切齒的。
「誰知道?!大概……是我的臉吧。」蒲牢思索後,有了結論。
這最不可能,你想太多。
「你那是什麼表情?!」太明顯得反駁了!沒禮貌!
她略略修正神色,不讓對他那句話的質疑,表現得太清楚。
「也許,是你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安全感,吸引了她。
「紅棗平心而論,說出自己與他相處過的想法:「在你身邊,有種……天塌下來,你會撐托住,好似任何事都無需擔心……就算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有慌、有懼,卻不至於絕望 ……」
不知不覺,她傾吐而出,是自己的心聲。
初入汪洋深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自己從未踏入的神秘領域,她怕,怕得望向無垠的湛海之際,茫然、無措、顫抖,全數襲上心頭。
可是,他在。
當雙眼遊移而去,輕易能看見,高大壯碩的身影,挺直佇守在身邊,相隨左右。
所以,她膽敢在海市裡,與海魷販子對峙、爭理,因爲,他在。
像樹,像山,像城牆,像巨大堅固的後盾。
他不用口吐任何浮誇的擔保,他站在那裡,她便很明白,他不容海站男人傷她分毫。
他是一個,讓人倍覺心安的存在。
「你有一種教人信賴的特質,或許你長得不良善,配上魁梧身形、響亮嗓門,乍看下,威庚嚇人,難以親近,認識相處後,最先發現……你有些迷糊,纔會吃的「紅棗」、活生生的「紅棗」,漫不經心,也很任性,不懂虛心求救……」傻傻分不清楚。
她想起這樣的他,忍不住微微輕笑。
「然後,察覺到……實際上得你,很細膩。」
好幾回,他小心翼翼,斟酌的手勁氣力,擔心捉痛了她,以及,海市裡,他搶在她開口請求之前,料測她的心思,比她更早一步救下淚蛟美人。
他看似粗獷,不加雕琢,卻發自內心,有其難得的細微。
蒲牢的眸,確確實實轉變成豔紅色,彷彿兩把火,在瞳心中央燃燒。
她看見他的鬢頰間,片片紅鱗,閃閃輝煌,映照看她的粉腮,同樣瑰麗。
她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爲此,她淡淡赧了臉。
她說了太多,一些內心深處的的忖思,吐露得超出預期……有些想法,她並不願讓他知道。
不要他知道,她眼中的他……有點可愛。
「我很少被誇獎。」他一臉認真,而且口氣嚴肅,連眉心都是蹙的,卻無關憤怒或兇惡。
我不是在誇獎你……哪一句,讓你產生誤解的?
她欲言,又止。他的神情,教人不想以戲謔的口吻。
去迴應他。
她的確不是誇獎……只是,順心而言,實話實說。
「我的兄弟們,多得是俊美、聰明、討喜、強悍之類,有好幾只……閃耀炫目,完美得難以相信,他們和我流有同樣的血脈……我大哥呀,還是我同父同母的親手足。」兩兄弟,無論哪方面,都不像有血緣關係,微妙得很。
在那羣傢伙之中,他的光彩永遠不及他們。
論俊逸,他大哥最勝出,說討喜,小九人見人愛,男女通殺,比聰明,笑面虎老五,佔看最前頭的位置,說強悍,他二哥搶盡風頭。
他呢?莽撞、衝動、做事不經大腦、口不擇言,聲壯氣粗,動手永遠必動口快。
這樣的他,她卻說細膩,說他教人信賴……好開心。
他好開心。
從心中,開始泛甜,侵了糖、淬了蜜,裹得胸口……暖熱欲融。
「你的話,讓我好高興,好高興……」
他咧嘴一笑。
孩童似的稚氣,純淨無雜質,在紅光滿面的臉上綻放,像一抹豔報晚霞。
明明是粗獷有餘的容貌,此刻,完全柔軟起來。
紅鱗耀眼,純淨的白牙也耀眼,卻遠遠不及他笑容,璀璨。
她覺得,他……越來越可愛了。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不讓這男人太驕傲。
要是夜裡的打呼聲能小一些,那就更可愛了。
接下來的四個深夜裡,紅棗新增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