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在海中過夜,身下所躺並非竹蓆木板,而是長蚌形的牀;身上所披蓋的,是人間織造不出的細膩蛟捎,柔軟無比。
本以爲自己該會一夜無眠,沒想到酸硬的身子一攤平,睡意立刻襲來。
算算她已有兩天一夜沒閤眼,倦,是理所當然。
今日的折騰,超過她的負荷,淘盡渾身力氣,她埋入峭枕,意識漸揚。
海底很靜,沒有風聲颯颯,沒有蟲鳴卿卿,她睡得很沉,無夢干擾。
也許,並非無夢,而是,她仍在夢裡。
這一切,全是做夢?
醒來後,纔會發現,沒有河蛟、沒有娶妻、沒有龍骸城、沒有蒲牢……
沒有……
一陣巨響,青天霹靂般傳來,像暗夜突雷驚醒了她。
「打、打雷了?」她惺?訟茫然,眼皮沉沉,勉強半開。
眼前是海,顫顫巍巍一片,她還陷進蚌牀間,簌皇削寧在雙手裡。
不是做夢,是真實的。
雷聲沒有止歇,規律起伏,時而響,時而消 ,靜冥海夜間,分外清晰。
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下牀,循聲而去,要看看這海中雷聲,從哪兒來?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內區隔出上下空間,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環形的石階引領她下樓。
迴盪在小小廳裡,雷聲更顯巨大。毫不費勁,找到了源頭。
沒有門扉的房,幾串水沫成爲屏障,隔出廳與房的分野。
她探頭進去,裡頭正轟隆隆作響,暢快淋漓。
睡在蚌牀上,是蒲牢。
他渾身赤裸,絲絲藍光透窗灑下,落在髮膚間,突顯結實肌理,一塊一塊,債張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陰影,勉勉強強掩蔽住腿間雄偉。
粗壯右臂橫在額上,髮絲撩亂,光與暗,交錯臉龐,高挺的鼻樑最是突出。
纖聲雷動,來自於他。
她沒聽過有誰的纖聲同他一樣,這麼的……爽刺。
好吧,她見識淺薄,只與爹和爺爺這兩名男性同住過。
對爹的記憶,太淺太淺,忘了爹是否也會打纖,她爺爺則在小酌幾杯之後,睡得深酣,偶爾會發出幾記重纖,絕不至於如蒲牢這般驚天動地。
她走近了些。
發現他身上有紅光閃爍,一點、一點,像忽明忽滅的星火,定睛細看,才知是鱗。
非常漂亮的色澤,豔紅炫麗,輝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燒。
眼前景緻雖吸睛,但一聲聲巨鼾足以催壞所有綺麗。
紅棗雙手捂耳,沉沉雷纖,仍是穿透指掌而來。
「太可怕了……這鼾聲……」連她的呢喃都輕易被蓋過去。
醫家子孫的本能,四診之法,望、聞、問、切,基本所學立刻用上。
是脾胃虛弱所致?
抑屬肺氣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爲後者,又得細分是「外來病邪」或「內傷」——她需要替他診脈,才能確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兩顆火紅的光。她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麼,喉頭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勁、銳利的刺痛,陷入頸膚。
她喊不出聲,被擰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壓迫之下。
活命氣息瞬間遭人陰斷,入氣出氣無一可獲。
喉上的鉗制,驀然抽開,熟悉的悴嘖聲,介入她逐漸朦朧的聽覺內。
那兩顆火紅的光,原來並非光。是他的雙眼,恫恫如炬,血紅色的瞳。
蒲牢手一揮,室內通明,她呆呆躺在貝牀上,脖間五條爪痕猙獰,淚出了鮮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牀邊做什麼?!」他睡熟歸睡熟,獸的警戒本性,絲毫不鬆懈,身體比意識更敏銳。
他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捏碎她的頸子,像捏碎一塊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幫她抹去脖上傷口,嘴裡碎碎直念。
「我睡看時,身體的戒備會更加敏銳,也更不懂手下留情,這種時候,偷偷摸摸靠過來,小命不想要了?!」他罵看她。
「像雷聲那麼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只有他撫過傷處時,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僅是細微的輕顫,半顆淚水都沒流。
「瞎說!我我、我纔不會打呼哩!」他嚴厲否認,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顯而易聞的結巴,已徹底出賣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個說這番話的人——他的表情,誠實坦白。
「我替你診脈,找出原因,只要對症下藥,情況可以獲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領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麼好哆唆?!」小題大作!
她認真以待,祖訓有云:小症大視,方可察覺細微末節。
「打呼並非大症,但它極可能是徵兆,也許,是腸胃功能虛弱;也許,是肺氣耗傷、病久邪熱、鬱積異致;更或許,氣循不暢,血循不良,鼻癟肉增生……諸多情況,都是警訊。」
而他,打呼聲驚人,症狀……恐怕比別人嚴重。
「停!」他阻止她說下去。那些長篇大論,他沒半字聽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還要聽她嘮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牀病」,好聲好氣聽她多吠兩句,已經很夠意思了。
「我身體好得很,胃強腸壯,中氣十足——」
「別像個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麼脾氣?」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頑劣,欠人訓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氣?!
蒲牢瞪眼。這女人,是在罵他嗎?!
這一回,趁他睦目結舌,她順利1安上他的腕脈,虛心清靜,全神貫注,指腹觸按脈搏。
一對細細的眉,淺蹙,掀高濃睫,與他相覷,她不信自己所診得的異況,認真閉起眼,不讓外在事物干擾她。
蒲牢由無前的怒瞪,慢慢轉爲打量,到最後變成觀察凝視。
靜靜聆聽脈動的她,臉兒小巧,她漂亮的鵝蛋狀,眉峰淺淡,一副沒牌沒氣,很好欺負的長相,鼻樑很直挺,挺出一絲傲氣——正因如此,她纔有膽說他是毛孩子,對吧?!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瞅着她閉目凝神的模樣,他腦中突地閃過,她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愛哭的女人?
她看起來又不比誰堅強,明明一副愛哭鬼的標準長相,雙眼水燦得……像一泓清池,裡頭沒裝淚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會兒『數脈』,一會兒又是『遲脈』……還有『結脈』,完全相反的脈象,怎可能同時診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觸,各式脈形皆有,浮、乳、濡、散、弦、緊、沉、細……以及更多不曾習過的搏動情況。
「你以爲龍子的身體和人類一樣嗎?以診治人類的方式,想來套用在龍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對波粼燦燦的眼神一瞧,嘴就鎖不住話,明明很想關心,離了脣,卻變成酸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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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閒工夫管我斷聲,怎麼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裡有病?眼睛乾澀無淚,又是哪類大病徵兆?腸胃弱?肺氣差?內傷?」瞧她一派正經,有模有樣替他把脈,或許真有幾兩本事。
「我沒能力治。」她淡淡說,由他腕脈上撤了纖指。
「真誠實。」對於她自己的醫術差勁,毫不狡辯。「自己都治不好,還想治我?」
她對他的嘲弄仿似未聞,又道:「我可以試試你的穴位嗎?」不知是否與常人……也不相同?
她問的同時,雙手早搶先一步,往他鼻脣溝上,左右備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開竅於鼻,掌控呼吸,專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連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裡」、「上星」、「印常」,每處穴位皆有司享,分別助益氣血通暢、或治山鼻塞、或瀉肺熱、或強腸胃。
她一邊施勁,一邊問他的感覺,是否有所不適?
蒲牢沒感到任何不適,當然更不覺有啥改善,他只知道,她的指腹又軟又輕,按得他——好、想、睡!每處她觸及的穴,傳來教他哆嗦的軟,眼皮變沉重,氣息變均勻,意識變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紅棗手邊無針,只能憑藉手勁,探穴力道須按得適中,感到痠麻纔有效用,過與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還是她疏於練習,無論揉按哪個穴位,他都沒有反應——
不,他不是毫無反應!
他的反應,是身子越發的軟,越往蚌牀上靠,越陷入柔軟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塊尚來凝結的糖貽。
然後,斷聲大作!
他竟然……又睡着了!
一大早,海空晴朗。
冰夷的眼前,卻是一片刺眼。
一進房,迎接着他的,是男人光裸的臀瓣。
結實、線條鍛鍊有成,弧形充滿力與美……但,並不養眼。
他寧可看見雌氏人美麗的魚尾,婀娜玲瓏的腰線,纔有「一日之計在於晨」的燦爛幹勁,男人的屁股,就算了吧……
那具大刺刺供人欣賞的壯碩身軀,直接無視,視線本能跳過,往旁邊挪睨——
被粗臂鉗制在膀內,那團白白「小東西」,他印象中,應該……安置於另一間房纔對。
大蚌牀上,赤身**,自是蒲牢,慘遭鉗制,連睡着也是眉頭皺皺,當然便是紅棗。
她腰部以下,懸掛大蚌牀緣,小腿騰空於外,身下鞘峭凌亂生波,看得出奮力掙扎的跡象,而上半身,被鎖進蒲牢雙臂內,肩頸變成蒲牢的枕,則是掙脫失敗的鐵證。
兩人揪成麻花捲,一個,一臉爽快滿足,一個,一臉苦愁滿布。
冰夷一頭霧水,嘴邊咕吒:「這兒……昨夜上演了『霸王硬上弓』的畜生戲碼嗎?」
腦中演繹了不少假想——蒲牢臉孔色獰,朝嬌嫩美人兒逼近,嘿嘿直笑,嘴角流涎,美人兒叫破喉嚨,泣求看「你不要過你不要過來」……
嘖嘖嘖,禽獸!
「我把房讓給四龍子,睡到外頭海草羣裡,怕四龍子的「龍鼾」吵到鄰居,才施了術,隔絕聲音,難道……這貼心舉止,倒害紅棗姑娘昨夜求救無援,被辣手催花了?」
可憐的小東西……
正當冰夷自責之際,牀上有了動靜。
紅棗不舒坦地蠕動,僵硬且扭曲的睡姿,害她筋骨俱酸,渾身像被火團包圍,熱得她想逃開,才挪移半寸,蒲牢手臂一緊,又把距離消除,逼她粉嫩嫩的腮幫子,乖乖貼回他的光**口。
「放開……」她夢囈着,試圖扳開橫亙胸前的粗臂,但徒勞無功。
「枕頭好軟好舒服……」他磨蹭臂膀內的她,一派膺足。
兩個人,扭扭纏纏,又各自睡着了。
冰夷忍不住笑了出聲,這一笑,驚擾夢醒。
蒲牢一睜眼,起牀氣發作,皇不客氣賞來兩記掌風。
「睡得正好,吵啥吵?!」
冰夷跳着避開,連忙提醒:「丟什麼都行!別把紅棗姑娘當枕頭丟過來呀!」怕有人睡糊塗了,隨手取物,發動攻擊。
「她怎麼會出現在我房裡還被我當枕頭丟?!——喝?!」
一低頭,還真的在!
蒲牢瞪大眼。他身旁不是紅棗又能是誰?!
紅棗也醒了,渾身痠痛,一夜緊繃戒備的睡姿,正狠狠的折騰她,肩頸背脊無一倖免。
此刻,她仍被蒲牢「夾」在懷裡,像是孩子扞衛最心愛的布偶,那般的獨佔姿勢。
「你怎麼在我牀上?」
「……」紅棗無言,眸光投向提問的蒲牢,淡淡怨念,默然指控——
因爲,你開始打鼾之後,我想離開,卻遲了,已經睡熟的你,突然一臂抓來,將我逮進你懷裡,我敵不過你的氣力,只能淪爲你跨腳的人肉枕……
而且,你還一、絲、不、掛!
扣除鮫峭軟被之後,渾身上下光溜溜,每一寸的肌理,熱燙、債張、壯實,像火炭、像鋼鐵,把人抱緊緊的,不留半點空隙。
被橫亙而來的長腿一扣,壯臂兩條一鎖,她還能逃嗎?!
他現在竟有臉問:你怎麼在我牀上?
「四龍子,你先穿上衣褲吧。」冰夷笑勸,一開始婉轉,蒲牢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姿態,只好再明示些:「不該露出來見人的地方,全都露了。」
聞言,蒲牢垂首,看見腿間小兄弟正雄糾氣昂,在三人六目下,活力十足地傲然聳立,一大清早,元氣滿滿——
「你看得也太認真了吧?!」蒲牢搶過軟被,檔住男性春光。
姑娘家看到種玩竟兒……不都該捂臉尖叫,活似見鬼了一樣?!
誰會像她?眸子眨巴眨巴地,盯着細瞧,一點矜持也沒有!
淺淡的紅赦,這時纔在她臉腮間涌現。
她轉開眼神。
打兒時開始,皇甫家的子孫,第一件玩具便是一尊「針炙銅人」,銅人身上經絡穴位,詳細標註,讓孩子們自小開始接觸,熟記穴道位置和名稱。
那尊銅人,腿間也有一處凸起,雖然有條紅巾圈圍腹際,但孩子總是調皮又好奇,長輩越是叮囑、越是交代,孩子越是忍不住,要去偷掀那條小小紅巾,看看底下有何神秘……
銅人的凸起,和他的……完全不一樣。
她纔會感到新奇、不可思議,近而認真多瞧幾眼。
「昨兒個不是替你們兩人分好了房,怎麼今早醒來,睡在同一張牀上?」
蒲牢勿匆着裝完畢,紅棗稍稍梳洗,三人轉往廳桌用膳,冰夷臉上堆滿戲謔,瞧着兩人,笑問。
「他的打呼聲吵醒我。」紅棗對着石桌上,滿滿未曾見過的菜餚,不知從何下手。
「哪個男人不打呼?!」蒲牢捉起藻團,沾沾墨醬,往嘴裡送。
「呼聲像雷,可不是人人都會。」紅棗仿效着他,小口嘗起藻團滋味,雖不習慣,勉強還能接受。
「我中氣太足。」當然不是人人學得來,哼哼。
「打鼾非病,但有人症狀嚴重,導致呼中止,奪走性命。」這類案例,她聽爺爺提過不下三四回。
「怯,打鼾打到死?!騙誰呀?」蒲牢對她說法嗤之以鼻,不屑。
「所以你下樓查看情況?」冰夷對後續比較感興趣。
「嗯。本想替他診脈,偏偏他脈象太詭異,便改採穴道治療,哪知道才按了幾處,他就睡着了……」睡死之前,還拉她當墊背,用他強壯的身軀壓迫而來。
提及脈象和穴道,同爲習醫之人的冰夷,雙眼一亮。
「一些些皮毛而已。」
「人類女子習醫,倒很少見。」冰夷印象中,人類女子大抵就是養兒育女,爲丈夫太孩子付出所有,!;力,難有閒暇去學習其他技能。
「我的家族,自數代以來便以醫爲業,子孫無論具天賦與否,無論男孩女孩,皆需學習醫藥基礎。」
有天分者,以醫者爲志向,繼承祖先「神醫」之名,行醫濟世,自知弩鈍之輩,例如她,成不了名醫大夫,也難離種植藥草,與「醫」相關之業。
「我一直很好奇人類所學,與我們龍骸城習得的,有何差異。」冰夷爲她夾片魚生,置於小石碟,擺上辣藻泥、細蒜青和魚卵,捲起,正好一口大刁、。
她在冰夷眼神鼓舞下,嚐了一塊。
這口比藻團好上許多,藻團腥味較重。
冰夷又爲她效勞,再卷一份,遞上。
「你說,你替四龍子按穴之後,他立刻睡沉了,你應該是按到他的睡穴吧?」
「睡穴?我按的穴位應該是迎香、曲池……」
「沒聽過這些穴名,能否請你指出位置?」冰夷很有求知慾。
被晾在一旁的蒲牢,老大不爽。
看她和冰夷一來一往,活似他鄉遇故知。
她的笑顏,嬌美盛綻——對着冰夷展露。
她的眼神,明亮有光——衝着冰夷凝覷。
蒲牢越看越刺眼。
「喂喂喂——」指節在石桌上敲敲,力道已有控制,否則薄薄一張石桌,早給敲居粉末。「聊起來啦你們?!」
怎樣?!兩人相談甚歡,到達忘我境界了吧?
他們歡,他可不。
把他蒲牢當燈柱,擺看好看?!
「我們聊的話題枯燥無趣,四龍子不會有興致。」重點是,也聽不懂吧。冰夷很不給面子,臉雖帶笑,話,可一點都不甜。
蒲牢冷冷貌他,「你,最好還有閒工夫在這裡瞎聊,魟醫交代的煉丹工作,可以因爲聊得太盡興,就擺一邊放給它爛?」口氣風涼。
一經提醒,冰夷才注意時辰。
確實快遲了,魟醫盼咐的「凜華丹」,數個時辰得掀開爐鼎,將爐內熱氣驅散。
眼見下一次掀爐時間將至,再閒話家常下去,他就要惹麻煩了。
「我先趕去藥居,『凜華丹』出差錯,魟醫會片了我去測魚鍋。」冰夷神情依然從容,收拾自己碗盤的動作,明顯加快。「你們繼續吃……或者,紅棗姑良要隨我一起去藥居,我們兩人一路上,邊走邊聊——」
冰夷提出激請。
「她不去!」獨斷的拒絕,來自蒲牢。
「好好好,別瞪我,不拐她去就不拐她去。」冰夷雙手做出投降狀,心裡暗笑,表情裝無辜,「我本想,掀完爐鼎,再帶她去海市逛逛,買些衣裳……」
紅棗身上所穿,是冰夷翻找出來的舊衣,尺寸過大,月要帶纏繞數圈才勉強固定,不過套在她身上仍顯鬆垮,頗有娃兒穿大衣的逗趣樣。
「你快滾吧。」蒲牢皇不客氣,用藻團「送」他出門。
迎面丟來的食物,冰夷攤掌接住,打算帶看路上吃。「謝啦。」
這一次不走可不成了,丹爐在等着他呢。冰夷擺擺手道別,拂動魚尾,游出螺屋,趕忙去辦正事,留下蒲牢和紅棗,兩人四目相對。
「快吃呀。」蒲牢不像冰夷細心,會爲她佈菜卷魚片,他直接整盤推到她面前,催促她吃下肚。
悴,冰夷一走,她的笑容收斂,眸光淺淡了,面對他,就是另一副模樣!這女人真是……
有了冰夷先前的示範,她大抵知道如何搭配材料,自行動手,填飽肚子。
她胃口不算太好,加上昨夜睡得不舒坦,手臂和肩頸隱隱作痛,連帶咀嚼時,多少帶動肌肉牽扯。
那微微的痠軟,教她難以忽視,確定吃了五分飽後,便不再進食。
「吃飯了?吃飽就走吧。」蒲牢抹抹手,起身。
走?去哪?
她的迷惑眼神,正這麼問着。
蒲牢下頜仰高高,垂斂的眸,像貌視人一般,她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他口吻兇兇的,彷彿嗤哼:
「帶你去海市,買衣裳。」
海市,海底市集。
原來……海之深處,也有這樣的地方。
眸兒捨不得眨,在眼前綺麗光景上,不斷來回。
忙碌的魚羣,遊滿海空,仿似過境飛鳥,銀亮魚身正一閃一閃,爍着七彩鱗光。
魚羣底下,更是精采熱鬧。
五顏六色的珊瑚爲棚架,海草是幌子,崎嶇多洞的巖塊便是一處鋪子,販售之物更是琳琅滿目——
陸路時常可見的蛆叫或小魚族繁不及備載。
當然,一般的吃食和衣着、號稱喝下一罐,便能在較鱉眼前隱形的神水、勤勞認真,最適合買回家當魚奴的清潔小魚、代步專用的巨大馱蝦這兒也有,更有人往返海陸,帶回人界出產的維羅綢緞、各式小吃、姑娘首飾,售價令人咋舌,顯得乏人乏魚問津
倒是出自海底城民之手,精心織造的捎,生意興隆。
其中,以鼓人所織之峭,色澤渾然天成,似晚霞,仿湛洋,若翠葉,不靠繁瑣繡功取勝,而是致柔質地,最是上品。
「給她挑幾塊布,裁些衣裳。」
蒲牢打斷正鞠躬哈腰,恭迎他大駕光臨的裁峭店店主滔滔不絕的謅言辭。
他領紅棗入內,將人交給店主,逞自落坐石椅,喝着魚僕遞上的茶沫。
裁峭店的店主,是隻雌青蟹。
此刻,以精明俏豔的徐娘模樣招呼客人,只是雙手持剪的姿態,仍不改蟹鰲本色,隨她說話之時,手剪喀喀作響,不時夾夾合合。
「是是是,馬上辦!馬上辦!」青蟹店主婀娜步來,月要膚招搖生姿,在紅棗面前站定,手一翻,木匣內,各色的峭裁成掌心大小,方便客人翻覽、挑色。
「姑娘喜歡哪種頗色的捎 」?我這店雖小,色系齊全,織峭的鼓女手巧心細,每匹峭皆是,!」血結晶,海市裡,我自謙第二,可沒魚敢說是第一。」
「……都好」紅棗沒有特別偏好的顏色。
「綠色。」蒲牢插上嘴。
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一身的綠,嫩得像新牙。
他對那時的她,記憶太深刻。
「綠峭好,四龍子好眼光!果然是龍雕城英勇威武、睿智無雙的龍主之子,龍雕城有了您,纔有今日富足安康,我們敬愛您、我們崇拜您——」開口五句不離阿諛,是城民的習 慣。
奉承話完畢,纔會進入正題。
「瞧瞧這匹,軟絲如雲,雖是綠,由深而淺、光影層疊,有數十種變化,一層峭料是嫩青,兩層峭料則變碧綠,三層又是全然不同,襯着姑娘膚白肉嫩……嗯,好看,真是好看。」店主取來
一匹綠銷,在紅棗身上比畫,自個兒一逞額首,自吹自擂。
「就這塊,量吧。」蒲牢也覺得合適。
店主得令,俐落爲紅棗量身。
「何時能拿?」蒲牢問,隨手翻翻峭料木匣。晤,紅峭也不錯,她先前穿着大紅喜服,絲毫不遜於綠裳,鵝黃?沒見她穿過,值得挑戰……
「四龍子帶姑娘去海市逛一圈,再回來農裳便完成了。」她的裁峭店,可是出了名的交貨快又好,屋後一整排八爪鰻女,隨時備戰,等看開工。
「好,我晚點來取。」順手把木匣遞給青蟹店長,長指刷地滑過:「上頭兩件上好的捎料,也全按她的身形,各來一套。」說完,大方付清貨款。
「謝謝四龍子!」店主眉開眼笑,恭送貴客出門,連串的謅詞,麻利得像順口溜,蒲牢他們走後良久,還能聽出店主歌頌看「龍骸城不能沒有您……」,餘音繚繞。
紅棗覺得新奇有趣,輕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