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開煮之日,遙遙無期。
姑且不提六龍子帶着「鮻 」,由地牢逃出,眼下不知去往何處,藥材少去這一味,如何能煮?
再者……
狐神勾陳,一隻得道成仙的才狐狸,恰巧光臨龍雕城,怡巧聽聞六龍子劫獄事件,也那麼怡怡好,鮮鱗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他飲過,對其功效,一清二楚。
修長手指輕輕梳撩濃紅長髮,再墉雅地託向臉頰,女交好的面容,嘻笑的姿態,無一不美、無一不魅。
「那滋味……永生難忘,可龍主說它能治心頭鬱結之症?怎麼與我印象中不太一樣?」
「勾陳大人,噓——」
龍主慌張揮手,想阻止,但太慢,不及勾陳輕笑過後,娓娓訴來的實情。
「鱗的金鱗帶毒,靈參不甘心死,也大放毒性,仙酒無毒,但能催化衆毒,激出最烈藥性,鳳涎微甘小毒,麒角是指麒角枕,而蜚麒麟之角,劇毒,雲水是毒蛇之名,蟠龍梨聽來可口,萬萬不能食,金耳是毒菇一種,紅棗……只是想讓湯嘗來有一點點甜昧。」
勾陳稍稍停頓,呷飲魚媲奉來的熱茶沫,潤完唯,纔再笑道:「這麼毒的湯,一碗喝下,用不着半步,立即噴血暴斃,算 算……確實是某種程度的治病方式。」
真相,令人咬牙切齒。
原來,幾名龍子耗費時間精力,所尋齊的藥材,根本不能拿來治病,一切,全是龍主和魟醫的陰謀!
戲耍龍子們的陰謀!
純粹看不慣兒子們的拂逆和不孝,纔想出詭計,要教他們忙碌奔波,報報小小冤仇。
「難怪,我吃完蟠龍梨後,腦袋都有些昏昏的。」九龍子回憶着,那種飄飄欲仙的暈眩感,是中毒啦?幸好,他頭好壯壯,區區小毒,奈何不了他。
「父王真是太過分了,這種事也能草來玩?!把我們幾人耍得團團轉」離開大廳許久之後,這口怨氣還是沒消,幾隻龍子氣呼呼罵着。
相較兄弟們對於實情的惱怒,蒲牢卻是鬆了好大一口氣,胸腔的鬱積一吐而盡。
所以,當勾陳點破龍主伎倆,兄弟們紛紛爆發不滿時,他一個人呵呵傻笑,反常的安靜,不加入撻伐行列,獨坐一旁,心裡開滿喜悅小花。
「不用拿她下鍋煮湯,不用去找其他紅棗代替她,實在是太好了」蒲牢的開心,不僅寫滿臉上,更在喃喃自語時,無意間說得很響亮。
「二哥看來是要把那株小參留在城裡,六哥不知要多久,纔會發覺自己淪爲父王的玩具,狠狠耍弄了一頓……」九龍子雙眸掃去,朝不時傻笑的蒲牢方向瞄,他都快看到四哥的頭頂,開出滿園花朵了……
是有這麼快樂哦?
某人,還在開小花,燦爛綻放。
「四哥」加重喊他的力道。
「嗯?」某人回神,表情……仍是一副身處「鳥語花香」的仙境一般。
「我找的蟠龍梨,幾口就能啃光,一點都不麻煩,你呢?你要怎麼處理……你帶回來的『藥材』?」
對於蟠龍梨的小毒性,絲毫無畏,九龍子的處理方式——嗑掉它!
本來,四哥的「藥材」他可以提供幫助的,幫四哥吃掉,肚裡多塞幾顆小玩意兒,不會浪費太多空間——前提,必須是正常的「紅棗」,小小圓圓那一種。
「處理?」蒲牢對這兩字,一臉茫然。
「對呀,又不草她來煮湯,呃 ,嗯……她也不能煮湯啦……留她下來,沒啥用途嘛,再說,她有想留在龍骸城嗎?」九龍子問得直率,人耶,在龍骸城,諸多不便,換成是他,他纔不待哪。
蒲牢呆住。
她留在龍雕城的理由,沒有了。
她會想……留在龍雕城嗎?
這裡,與她生長、習慣的陸路,是全然不同的兩方世界。
海中,沒有日出,沒有月落,被海水包圍,身邊出沒的,盡是些魚模蝦樣的物種……半個她相熟的「人」,都沒有。
她會想回去嗎?
回到有耗有烏,有鄰人有朋發,晝夜相替,晴雨風雪的豐富陸地?
「咦,花不開囉?」九龍子好似看見,某人頭頂上的燦爛小花圃,正在凋萎、枯死。雖然花兒是無形的,但四哥臉上的精采,就很有想像空間。瞧,又凋了一朵。
「我想要她留下來!」蒲牢猛然大吼出聲,聲波震天動地,如狂雷更響。
九龍子一時不察,來不及捂耳,遭巨響貫穿,雙耳俱麻,爆出震痛,整個聽覺被嗡嗡聲所侵佔。
待九龍子以術力治癒耳部不適,正欲擡頭,控訴四哥的胡吼瞎叫,只是再仰首,哪還有蒲牢的蹤影?
待留吼聲餘韻,裊繞海城,仍在說着——
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
相距甚遠的藥居內,紅棗和冰夷,同時聽見那道很熟悉的……雷聲,由遠端炸開。
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是蒲牢,蒲牢沒錯,除他之外,沒有別人了——又低下頭,繼續研磨藥材。
紅棗在藥居里,學習草藥新知,認識成千上萬的海中奇藥,以及獨特的治療方法。
一切對她都很新鮮,也有一部分與她自幼所學相去不遠。
無論是嶄新的知識,或是複習舊聞,她皆樂在其中。
既然打算留在龍骸城中,多學些海城藥理,總是有益無害……
雷聲降臨!
藥居虛掩的門扉,砰地撞開,雷吼之後,是閃電般竄入的蒲牢。
一屋子滿滿的龜、魚學徒,他眼中誰也瞧不見。
只有她,嫺靜帶笑,姿容秀雅,正經端坐於石椅上,淺淺海湛籠罩在白哲芙顫間,那雙剪剪秋眸瞅來,落向他。
「留下來!不要走」
蒲牢用吼的,聲嘹亮、氣十足,乍聽下,真像來找人單挑,要拼個你死我活。
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沒有狠勁、沒有猙獰,有的,僅是單純的驚慌。
驚慌。
那是衆人來曾在四龍子臉上,看見過的情緒。
他疾疾奔向紅棗,長臂一舒,把她摟個滿懷。
用看要將她埋向心窩深處的力氣,緊緊鑲嵌,抵在她發渦的脣,籲吐熱息和呢喃央求。
「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呢?」紅棗不似他,能無視周遭數十雙眼,在衆人注視下,她哪能習慣這般親暱的擁抱?
試圖想推開他,不求將他推出一臂的距離,至少,別茹那麼緊嘛……
「你先答應我,不要離開」他口氣軟綿,近乎耍賴。
「我要離開哪裡?」撼動不了他的懷抱,她只能認命,由着他繼續把她「壓扁」在胸口。
他知道嗎?她的臉……目前呈現眼歪嘴嘟的慘樣,遭他厚實胸肌、寬闊手掌的雙面夾擊,正扭曲變形……
「離開龍骸城,回陸路去——」短短几字,像刺,要由喉頭吐出,皆需要經歷一番痛苦。
「呀?」她一頭霧水,聽見他的胸坎呼咚呼咚,急急跳動。
「那什麼鮮熊鬼湯,全是一塊騙局!只能熬出一鍋毒湯,根本不能下肚」蒲牢一頓,鉗抱得更緊,生怕一瞬間,她就會溜開那般。
「哦?不是能昔你父王治病的湯?」
「全是他和魟醫搞出來的把戲!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不用你熬湯了」
不會吧,還是沒人告訴你……我與「紅棗」的差別嗎?
她上回要說的,但被打斷,之後,似乎忘了要提……
「不用熬湯……你還會想留在海里?……留在我身邊嗎?」末了幾字,輕得像嘆息,充滿不安。
她終於懂了,明白他爲何流露……這樣的慌張。
他以爲,她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她來不及開口,他接着又說,細數起「海」的種種缺點:
「比起陸路,大海可怕許多,處處潛藏危機,有鱉有蛟、妖怪一堆,海空又那麼高、那麼寬闊,無邊無垠,不像陸路溫暖,有充足的日照……」
「是呀。」她額首,泰半同意。
蒲牢又急忙說,鬆開對她的緊抱,雙掌搭於她肩上,認真看着她。
「但是,那些鰲呀蛟的,我可以一隻只打跑,不讓它們靠近你半步!海水太冷,我可以隨時當你的暖爐!你不喜歡海里的食物,我天天去人類城鎮,替你買你愛吃的東西!我也能常常帶你回陸路上,去曬曬日光,吹吹涼風,你……」
急促說完,喘了口氣,他聲音放輕,眸光卻更紅濃,問着:「留下來,好不好?」
渴求的希冀眼神裡,滿滿地,倒映着她。
「憑我一己之力,不可能游回陸地去,我既沒有羽翼,更無魚鰭,如何能走?」她笑笑反問。
這是事實。
海水無枷無鎖,對人類而言,尤其是她這種不諳水性之人,就是銅牆鐵壁,困住她,她哪兒也不能去。
蒲牢胸口一痛,臉龐扭獰,幾乎要室了氣息。
一點點……想留下的慾望,都沒有?
面對這種粗線條、又遲鈍、又直腸子的男人,話,說得越迂迴、越婉轉,他越不會開竅,一旦想錯了,就鑽進了牛角尖,一如此刻。
要嘛,就直來直往,說得字字清晰,語意明瞭,沒有模棱兩可之處。
好歹她是個姑娘家,臉皮薄,性子矜持,太直率的話語,由她來說,簡直是羞慚欲死,尤其周遭那麼多人,全等着要看……
唉。
誰都她愛上這種個性的弩鈍男人?
是呀,愛。
愛了,只好認了。
她輕籲,深深吐納幾回,迎戰他的眸光。
每一字,雖不鏗鏘有力,甚至是柔軟的。
嗓音卻無畏無俱,沒有遲疑,:「我想留下來,我會留下來,我要跟你在一起,從你伸手接住躍下海崖的我開始,我就跟定你了。你在哪裡,我也在哪裡,我沒有做好離開你的打算。」
大膽直白的言論,沒有半個字悖違她的真實心意。
說完,她纔開始臉紅,紅暈炸開,兩腮豔麗無比。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逃開視線。
看着他面露驚喜,看着他笑容綻放,看着他……咧開了脣,兩排雪白牙齒,閃閃發亮。
她不願漏看,這麼開懷的他。
「我已經開始學習龍雕城的藥理,也認識了新的朋發,海中生活的不習慣,我漸漸適應,我有自信,能在海城裡——」話,沒能說完,她又重新被他壓回胸肌上,芙顏擠扁,美感盡失。
她實在不想用這張醜醜扁臉,繼續表達情意……
臉頰邊,密密熨貼的胸膛,熱熱暖暖的,浮現狂喜紅鱗,忠誠反應出蒲牢的開懷,不用擡頭看他,都能一目瞭然。
單純的龍子。
讓她忍不住雙手環抱,納入臂彎內,縱容着,呵愛着的率真龍子……
最近,她變得很愛哭,眼眶內隨時有淚水打轉,一點點的小撼動,便能使她淚眼汪汪。
光是像這樣,抱緊他,也被他所抱,溫暖交融,心跳共奏,越來越熟悉的水熱,又醞酞眼中……
藥居里,看戲的學徒只有更多,沒有變少,個個爲了不破壞觀賞的樂趣,識趣地屏息無聲,瞳大雙眼,覷着四龍子笑得像個傻子……
呃,是孩子。
然而,不是每一隻旁觀者,對於眼前的甜蜜情景,都能給予誠心祝福。
也是有人,看見蒲牢臉上掛滿罕見的專注,以及……溫柔,感到天崩地裂,難以接受,近而氣憤尖嚷——
例如,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