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中,何氏一身穿戴得分外整齊,絲毫沒有因爲畢生的希望被徹底擊碎而露出一點的憔悴。
此時,她端端正正坐在雅間中,彷彿並不是前來談判,更不像是處於下風的那一方,反而勝券在握一般,自然從容。
楚顏已經換了另一張面孔,她淺笑着坐在何氏對面,正淡淡道,“唐夫人,送你的那份禮物,你可還喜歡嗎?”
聞言,何氏眼底的憎恨一閃,快得似乎從未曾出現過一般。
從唐果兒的角度望過去,她接着就看見何氏大半的側臉都笑了起來,“本就是險中求勝,萬里求一,我還得感謝姑娘讓我斷了念想,免去了今後的四處奔波之苦。”
“唐夫人倒是想得開。”楚顏輕輕笑出了聲,“只是不知道接下來這份禮物,唐夫人會不會一樣喜歡。”
說完,楚顏拍了拍手,那雅間之中竟另有一間密室,一個婢子牽着一條繩索走了出來。
待那婢子走到明亮處,唐果兒的嘴角開始緩緩揚起。
繩索的另一頭繫着的,正是唐榮軒。
細細的繩索在唐榮軒的脖子上勒出一道紅痕,白嫩的皮膚襯着嫣紅的痕跡,一眼便讓人觸目驚心。
唐榮軒一見何氏,憔悴面容上那黯然失色的眸子霎時淚光閃爍,他一下朝着何氏的方向撲了過去,“娘,救我,救我。”
他的指尖還沒碰上何氏石榴紅暗底撒花百褶裙,脖子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鬆鬆迫使他的身形頓在原地。
隨即,唐榮軒便掙扎了起來。
楚顏婉轉流淌着着笑意的聲音和和氣氣響起,“唐公子,你若是在動一下,這繩子就不是勒紅你的脖子這麼簡單了,恐怕你這纖細的脖子,就該斷了。”
“榮軒,別動。”何氏渾身一怔,立刻喝止住他。任憑她之前端着怎樣的鎮定模樣,可真正看見唐榮軒這般狼狽時,她強裝出來的鎮定霎時潰不成軍。
錦雲軟緞廣袖下,何氏的手指狠狠摳緊,她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姑娘,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兒子。”
面前這個小姑娘絕不會是綁架榮軒的真正指使者。
如今她在明敵在暗,她不能亂,更不能慌。在對方沒有說出目的之前,自亂陣腳只會讓榮軒讓她陷入更加被動的位置。
“聽聞唐夫人行事素來端莊沉穩,如今看來,除此之外另還有幾分不同尋常的膽識。你既然這麼豪爽,我也就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楚顏說到此處,微微一頓,目光似不經意的往房門方向一瞟,似乎知道唐果兒正在看着屋中的情形。
那目光還有些古怪。
“你放心,小顏看不過來的。不過,她未必猜不到本座爲你耗損靈力開啓移花接木。”天越語氣淡淡,狹長的鳳目亮光一閃,朝着緊張注視對面的唐果兒拋去一記媚眼。
慕容晟聞言嘴脣微抿,捏着棋子的手指瞬間收緊。移花接木究竟是誰開啓的?佔了別人勞動成果還這麼光明正大問心無愧炫耀的,天越絕對是第一個。
是他忘了,這貨本就是一朵奇葩。
與其和時時刻刻無聊得想死的人磨嘴皮子,還不如直接手上見真招。
慕容晟手下便生生折了個彎,原本該落在東南角的棋子被他硬是擠進了棋盤中央兩軍膠着的一處空缺,霎時水晶棋子被困死一片。
“啊呀,果兒你快看,有人趁火打劫呀!”天越笑嘻嘻招呼着唐果兒,也緊跟着毫不猶豫的落下了一子,“年輕人莫氣盛,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呀。”
面對水火不容的兩人一來一往相互的冷嘲暗諷,唐果兒忐忑的心情不由的便平穩了。就連在心底如火舌一般舔舐灼燒的恨意,也跟着緩和下來。
對面房中,楚顏已經站了起來,細細的繩索隨着她漫不經心的踱步,時而鬆,時而緊。
何氏和唐榮軒心裡繃着的那根線也彷彿被牽扯着,時而鬆,時而緊。
見何氏有些坐不住了,楚顏心知已經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明媚笑道,“唐家家大業大,我家主人的要求很簡單,只是想找夫人取些銀子。”
繞這麼大個圈子,割去榮軒的子孫根將她約到這裡,就僅僅是爲了要點銀子?何氏很明顯的吃了一驚,半信半疑道,“你要多少?”
楚顏笑的更加燦爛,豎起食指在何氏眼前晃了晃,“現銀。”
“十萬現銀?”何氏臉色微微僵硬。唐家是武學世家,就算是從上一代纔開始發達起來,但十萬白銀對唐家而言並不是什麼大數目。
可這件事棘手之處就在於,榮軒的事情萬萬不能讓老爺知道。
自從榮軒受驚遠揚成了廢人之後,老爺去她房裡的時間就一日比一日少了。要不是因爲府中一直沒有添其他男丁,她又哄着勸着老爺說榮軒還有治癒的機會,恐怕老爺早就不會去她房裡了。
十萬白銀對她來說是不小的數目啊!
上位之後她是屯了不少私房錢,可其中大部分都是琅華郡主當年陪嫁的嫁妝首飾,這一時半刻之間,哪裡能湊這麼多的現銀。
何氏看了看被繫着的唐榮軒,面色僵硬到,“給我三天,我將十萬銀子湊給你。”
楚顏卻搖了搖頭,收回食指在繩子上輕輕繞了個彎,淡淡道,“唐夫人,難道唐家現在唯一頭腦清醒的兒子,在你的眼裡就只值十萬?我要的可不是十萬哦,而是一百萬!”
“一百萬?你搶人嗎?”何氏忍不住驚叫了起來,等着楚顏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一般。一百萬兩現銀?別說是她,就是整個唐家也沒有!
楚顏卻也不惱,反而壓低了聲音笑道,“唐夫人,我可是窮着呢,這間雅間是整個香滿樓最差的一間,隔音效果只怕不是那麼好,你這麼大聲驚呼真的好嗎?”
何氏氣得臉都綠了。
“其實也就是一百萬兩銀子,唐家賣點古董字畫傢俱古玩什麼的也就湊起來了。錢花了可以再賺嘛,這兒子沒了,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個了。”楚顏說着指尖在繩子上輕輕一彈,細繩微微波動成一道紋。
唐榮軒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了一般,渾身都顫抖了起來,臉色也漸漸漲成豬肝色。
“娘,娘,救我…….救……我。”唐榮軒雙手使勁的去拉扯那根繩子,眼底滿是恐懼。
“唐夫人,怎麼樣?想好了嗎?再想不好,這人我就直接送到唐府去了!”楚顏神色驟冷,將繩往後一拉,唐榮軒立刻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唐榮軒胸口的起伏也變得微弱了,奄奄一息似頃刻就要送命。
何氏終於再也鎮定不住,連假裝也裝不出來了。
她一下奔到唐榮軒身邊,一邊搖晃着他的肩膀,一邊仰頭對楚顏道,“我給,我給。”要是榮軒喪了命,她這個唐家主母的位置恐怕就坐不了多久了。不能爲唐家延續香火,即使素容身居貴妃高位,老爺要將她攆下主母之位也是名正言順。
就算老爺念及夫妻情分,可等下一任家主上位了,又豈會有她好果子吃?
一百萬兩現銀!湊就湊吧!爲了後半身的地位,她豁出去了!
楚顏這才又笑了起來,直接將手中的繩子丟開來,“看來唐夫人是想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唐公子就交給你帶回去吧,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湊銀子。”
“唐夫人你可不要耍任何花招哦,我能抓唐公子一次,自然也能抓唐公子第二次。就算你真的將他藏得隱秘讓我找不到,但是他現在的身體是個什麼情況,這個消息你藏不住的吧。”楚顏拍拍手,神情很淡,卻不似在開玩笑。
何氏腦中剛剛萌芽的藏人念頭被這麼硬生生的無情掐斷,她眼底閃過尖銳的惱意。隨後她扶起唐榮軒手掌在他背後一拍,渡了些許靈力給他。
一收回手何氏的心底卻升起一絲疑惑,榮軒體內的靈力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唐榮軒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悠悠轉醒過來。看着何氏盯着自己發愣,他一下便撲到她懷裡,帶着哭腔喚了一聲,“娘……”
隨後他扭過頭惡狠狠的指着楚顏,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娘,殺了這個賤人,是她,是她將我……娘,你將她碎屍萬段,不,將她剁成肉醬拿去喂狗!”
“唐公子有此志氣精神可嘉,只是真要動起手來,誰會是被拿去喂狗的那個?”楚顏面上雖譏諷的笑了,心裡卻忍不住的翻起了驚濤駭浪。
明知道眼前這人只是假扮的,卻也能讓她不由自主的將他當成真的唐榮軒。這樣以假亂真的演技,怎能讓她不覺得驚駭?
定北王手下的人,看來並不像閣主以爲的那麼簡單和膿包。
“你……”唐榮軒被噎得面色鐵青,奈何自己確實技不如人,只能一聲不吭的扭過頭去。
楚顏看向何氏,任務已經達成,她不想和她多做糾纏。
她便也不再忍着自己的不耐,嘴邊的笑意微冷,“唐夫人,香滿樓的東西貴着呢,恕我不招待你了。若是你想留下來多坐會兒,我倒是可以再爲你斟一杯清茶。”
“不必!”何氏瞟了眼她那還滿着的茶杯,眼前這丫頭古怪得很,即使她大大方方的要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她也不會動一筷子,見鬼了纔會留下來多坐會兒!
何氏小心解去唐榮軒脖子上的繩子,將他扶起走出了雅間。臨到樓梯口,唐榮軒似忍不住心底的怒氣,扭頭朝着楚顏露出一個挑釁的神態。
一直到二人下樓,完全走出了香滿樓,楚顏這才走向天越所在的雅間。她推開房門,朝着天越恭敬福神行禮,隨後看向唐果兒,淡淡道,“你要我做的已經辦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