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央幾人慢了許相夢一大截,本來還能時不時聽見許相夢朝夜央的嘲諷和自誇,但因許相夢在梅林睡着了,夜央便覺得稍稍不安起來。
“央哥哥,這登山雖然累,但卻能欣賞到山下見不到的美景,視野開闊,連心境,好像都敞闊了不少呢。”
弱雲對夜央說着話,但夜央卻心思恍然,凝眉注視高處。弱雲注意到夜央的心不在焉,便稍稍推了他一下,問:“央哥哥,是在擔心大人嗎?”
夜央回神,他確實心裡牽掛跑得飛快的許相夢,也不對弱雲隱瞞,回道:“是,大人她平日行事就這樣着急,確實讓人放心不下。”
“是呀,我也覺得大人像個大孩子,或許是弱雲的錯覺,我總覺得大人很像一個女子。”弱雲說話間,雙眼稍稍瞥向夜央。
“這……”夜央居然不知如何解釋許相夢的身份。
“應該是弱雲想多了吧,央哥哥你還是去追大人吧,我有淩水陪着,沒事的。”
弱雲的善解人意讓夜央寬心不少,本來他心裡頭又是擔心許相夢,又是放不下弱雲,而現在,弱雲都讓他去追許相夢了,他也就鬆了一頭的牽絆。
“那我先上去找大人,然後等你們。”
“好。”
弱雲微笑應允,夜央毅然往上找尋許相夢的腳蹤,弱雲的笑容斂去,喚道:“央哥哥,這次一定要等瑄兒啊!”
夜央驀地腳下一頓,那一剎居然不願拋下弱雲去找許相夢,衝入夜央腦海裡的,是他將夜瑄弄丟那天的情形,歷歷在目,無比清晰。
夜涼國大敗,夜央穿破重重險阻從衡都離開來到夜涼王宮中,那時,王宮裡已是滿目瘡痍,橫屍遍地,夜央帶走了夜瑄,穿破血影,越過成千上百的無辜橫屍,雖然夜央遮住了夜瑄的眼睛,她卻依舊嗅到濃重血腥氣,在她幼小的心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傷害。
夜央拼死逃躲北央追兵,終於將夜瑄帶離夜涼國境內,然而,即便到了高涯縣,追兵竟然只多不少。
二人被迫逃進了縣城內,城內更是無處奔逃,如此下去,二人必然逃脫不了被逮住的命運,千萬思慮之下,夜央終究決定將夜瑄藏於某處,以待時機。
夜央將夜瑄藏進了一條一看便知無人出入的暗巷,他千囑咐萬囑咐,讓夜瑄留在此處乖乖等自己,夜瑄含淚應道:“瑄兒一定等央哥哥回來。”
夜央轉身往外走,卻再次折回,他掏出懷裡一條帕子系在夜瑄手腕,這帕子是他在夜涼王宮裡,從他母親的屍身上取下的,她當時早已沒了氣息,卻死死地抓着這帕子。
彷彿是一瞬天意讓夜央如此做,夜央落下一滴淚,爲他母親,也像是隱隱預知了他與夜瑄終將分離的結局。
夜央駕馬奔馳縣城裡,將追兵帶出了城,整整一天一夜,夜央才擺脫了追兵。重新回去高涯縣時,便沒再見到夜瑄。
過往之事悲痛慘重,而回憶發生只在一剎間,夜央還是去找許相夢步上層層石階,幾乎就要掠過許相夢睡着的梅林,可上天好似偏愛許相夢太多,還是讓夜央看見了差點失之交臂的許相夢。
不知緣故地看見許相夢躺在地上,夜央第一反應就是憂心,他迫不及待朝許那梅林跑去,喊道:“大人!”
聽見夜央一聲喊,許相夢乍一下睜眼,興奮地正想坐起,卻因躺久了頭昏起不來。這一起不來,許相夢又起了壞心思,趕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許相夢感覺到夜央的呼喚聲越來越近,直到耳邊,她強忍着不做任何表情,夜央卻伸手拍拍她的臉頰,喚道:“大人,你睡着了嗎?”
“哼,夜師爺你不是就知道你的瑄兒嗎?那我死了看你怎麼辦!”
許相夢強憋着不動不出聲不出氣,但她感受到夜央的手指在她臉上的慌亂,終忍不住乍一下睜開眼彈了起來,笑道:“夜師爺,是你叫我嗎?”
許相夢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夜央開了多大一個玩笑,若是因爲自己的忽略而讓許相夢出了事,夜央如何都無法原諒他自己。
許相夢注視夜央,笑意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而夜央的凝重神色更沒有變更,雙目直視許相夢,一刻也不想捕捉不到她。
“夜師爺看什麼看呀?”許相夢狠狠一戳夜央的頭。
夜央摸到被許相夢重重戳了一指的地方,他不怪許相夢,因爲她從來都是這樣,對熟悉之人,無所顧慮。
“大人,你知道我會擔心你嗎?”夜央在許相夢身邊坐下。
“擔心我?你擔心你的瑄兒就夠了,我用不着擔心,反正從小到大,我也一個人慣了,用不着別人關心愛護!”許相夢很明顯地賭氣。
夜央聽出了許相夢的意思,她這分明在吃醋,對此,夜央又擔心又開心,擔心許相夢想多,更開心許相夢在乎自己。
“大人,你這是在吃醋嗎?”
夜央淺笑一問,徹底把許相夢問瞎了,她一臉驚愕地轉頭一盯夜央,心想她所認識的夜師爺是如何能問出這種話來。驚異時間完畢,許相夢驀地又瞥過頭不看夜央,故意擺着一副嫌棄的樣子,說道:“誰吃醋了,我一點不在乎夜師爺關心誰,愛誰誰!”
“大人真的不在乎嗎?”
“對!”許相夢乍一下又撇過頭盯着夜央,撥散心底所有心虛,一字一頓地堅定道:“不在乎!”
許相夢翹首直視夜央,眼中滿是自尊與驕傲,她纔不要在夜央面前示弱,不然以後,她這知縣大人還怎麼服衆?
“可是我在乎。”夜央突然說道。
夜央的認真神情,略帶悲意的眼神看得許相夢心裡一軟,她下巴都擡不住了,明明就算自己跟夜央承認一句“在乎”也不會少塊肉,但許相夢硬是覺得那樣做會讓夜央認爲自己在意他沒脾氣,間接成了縱容他以後爲所欲爲的助力,絕不可以!
“謝謝夜師爺在乎我,那頂多以後,我要是偶爾有空呢也在乎在乎夜師爺,就當,就當禮尚往來嘛!”
儘管許相夢說得一臉隨意,就像施捨給夜央似的,但夜央卻明白她,只會嘴硬,許相夢明明就很會撒謊,卻偏偏在夜央面前暴露無遺。
“大人,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禮尚往來了?”
夜央突然這麼一問,許相夢還蒙了,一臉懵然看着夜央眨巴眨巴眼睛,問道:“什麼禮尚往……”
許相夢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字,夜央就朝着她來了,在許相夢反應過來時,她雙臂杵地身體後傾,而夜央,俯過去輕吻許相夢。
幾枝無梅樹,一雙相親人。
“老天爺,原來夜師爺的禮尚往來是這個意思!”
許相夢瞪着兩字眼睛呆滯許久,驀地反應過來,許相夢收手倒在地上,一個翻身逃開,卻正對面撞上了一棵梅樹。
“啊!”許相夢摸着額頭,一副哀怨模樣坐起,說道:“夜師爺,都是你害得我撞樹!”
夜央擔心許相夢的撞傷,便往她走過來,正俯身之際,許相夢卻一把折下梅枝衝着夜央瞎揮起來,說道:“夜師爺你佔我便宜,還害我撞樹,你真是,真是太過分了!”
“大人,隨時可以報仇呀。”
夜央聽起來輕輕一言,卻讓許相夢思緒萬千:夜師爺說的報仇,是那個意思嗎?真是討厭,佔人便宜還有兩條路子,哼。可是我也佔了夜師爺便宜呀!
許相夢微微一泯嘴脣,忍不住笑了出來,一把扔了手上的枝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說道:“那夜師爺你可要小心了,我的報復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隨時恭候。”
許相夢最見不得夜央這無論何時都冷靜得不行的模樣,當真是又愛又恨,十分吸引人,又讓許相夢覺得自己太沒出息。
許相夢扭過頭去摸梅樹的枝子,刻意改話題道:“夜師爺,這是梅樹吧?”
“是啊,這是紅梅,要是下雪,這一片梅林紅白相映一定是絕佳美景。”
“啊!”許相夢一副幻想着夜央所說那般美景的樣子,突然說道:“沒見過。”
“那到時候,我帶大人來看如何?”
“到時候?到時候再說嘍!”許相夢擰鼻子咧嘴心裡一通想:帶我來看,要是又有個弱雲和淩水,那還不如躺牀上睡覺呢!
“聽大人的。”
許相夢摸摸跟前的梅樹,深深嘆了一口氣,一眼更瞥見了弱雲和淩水已經慢慢吞吞地爬上來了,再一嘆氣,許相夢轉頭,不死不活地看着夜央,指着弱雲那邊說道:“夜師爺,你家瑄兒來了,走吧。”
許相夢從地上爬起來,心不甘情不願地,舒展一下全身筋骨,又拍拍身上的草灰,不緊不慢地朝弱雲和淩水走過去。
弱雲的笑容總是看起來軟軟的,但或許是因爲許相夢見不得夜央跟別人親近,總看不慣弱雲朝着夜央笑。
“央哥哥,大人,我們兩個小女子走得慢,沒讓你們久等吧?”
許相夢一手扶着眼睛低頭,弱雲這句“央哥哥”,無論許相夢聽幾次,都會覺得毛骨悚然,全身起雞皮疙瘩。
“不久等,夜師爺也真是的,拋下兩個弱女子來找我,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唉!”許相夢說得一臉刻意。
“央哥哥也是擔心大人,大人就不要說他了吧。”弱雲溫婉一笑說道。
“是,不說就不說,弱雲姑娘都發話了,我自然要給面子啦!”許相夢迴答得一臉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