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與美同行(二)

走了兩個多小時,夕陽已趨落山,林間漸漸鍍上一層昏黃的暗色調。我心下有些莫名的興奮,偷眼身邊的亞莉絲。嘿嘿,孤男寡女獨處荒郊野外,是不是想不發生點什麼都難呢?

嗯?我突然聽到遠處似乎有隱約的人語,定神聽去,果然有沙沙的林木被撥動的感覺。我連忙示意亞莉絲別出聲,拉着她躲到林蔭深處。

“凱絲安……好好聽我說……這……真的有不得已……苦衷啊!”一個男性的粗獷聲音高叫道,由於距離較遠聲音隱隱約約,可聽得出似乎在追趕並喊着什麼人。

凱絲安?啊,是羅塞特國的劍士副隊長凱絲安蒂啊。當時和希維乘馬車時她拉開車簾,後來在宿屋又被她識出創世神女兒的身份,遇到亡靈和大水的來襲後被亡靈擒作女奴進獻給當時僞作死神的我,記得芭黛兒讓蓋安他們放掉她的,怎麼竟跑到了這裡?

“羅伯特,你從來沒有把我報與史喬家族,你我根本沒有夫妻的名分,就不要再糾纏了!”兩人急奔越來越近,女子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凱絲安,天黑了,不要在林中亂跑,很危險的!”男子頗爲關切地嚷道。

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是劍士隊長羅伯特,是史喬家族的長子,太監指揮官艾裡恩特的兄長。

兩人越跑越近,在離我和亞莉絲行路而來的不遠處停住了腳步,都呼呼喘着氣,正好位於我和亞莉絲藏身所在的前面一片略空曠處。借微弱的餘暉望去,女劍士輕甲裝的凱絲安似乎頗爲生氣,而羅伯特則一臉愧疚想解釋的樣子。幸好兩人都有心事,並沒注意到我和亞莉絲行路而來的痕跡。我輕輕在亞莉絲柔嫩的手掌心中寫了兩人身份,告知她靜觀其變。

羅伯特努力想緩解氣氛:“凱絲安,現在公主下落不明,你我不是個人意氣的時候啊!”

“哼!即便康妮小公主不知去向,你還不是有閒情雅緻地去約會……去約會你們的史喬家族爲你定下的女子?!”凱絲安反譏道,特別在你們史喬家族和定下的女子字眼上狠狠着力,着輕甲的胸脯呼呼起伏,顯然頗爲光火。

怎麼,黑精靈小公主康妮失蹤了?我腦海中回想起那位有着一雙忽閃忽閃的黑亮眼睛、行事的任性中透着點可愛、戰場上內心怯弱仍勉裝堅強的小公主。

羅伯特雙臂在身前作勢,急急解釋道:“正因爲尋回公主之事頗爲要緊,所以我才找她的女長弓隊幫忙。黑精靈在夜間的視力……”

“夠了!黑精靈女性什麼都好!她們嫵媚、她們嬌美、她們懂得男人的需要!”凱絲安打斷羅伯特的話語,語調頗有些氣急敗壞,不講道理般醋意大發地喊道。

“不、不、我、我……”羅伯特似乎不善言語,一時噎住說不出來什麼,但臉上表情在夕陽余光中顯得分外冤枉,雙臂一顫一顫地在身前擺動卻辯解不出。

“哼,那個女長弓隊長正是你家族多年前就定下的有緣人,我被亡靈抓去,你們自然就機會難得地湊到一起了!”

羅伯特臉上表情更焦急,但卻語笨到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凱絲安着他笨拙的表現,眉頭漸漸舒展一些,好半天才責斥道:“你就是這樣,該決斷的時候不決斷,外表沉沉穩穩,其實空長一副壯漢的空架子!”

我得有趣,凱絲安原來是和羅伯特吃醋鬧彆扭。與亞莉絲對望一眼,她也含笑向我略一點頭,表示自己雖不認識,但明白那兩人的情形。

羅伯特聽到這種評價,老臉微紅地垂下雙臂,凝聚了半天的話語纔算說出來:“我連女長弓隊長的名字都不記得,見她面的時候也只是長弓隊長、長弓隊長地叫……”

我一聽這話險些笑了出來,不知道羅伯特是大智若愚還是傻人有傻福,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

凱絲安聽後果然臉色緩和,望着不斷撓頭髮愁的羅伯特默不作聲,兩人就這樣注視着。

“但你從來沒有把我與你的關係公佈於史喬家族……”凱絲安話中大有責怪之意,不過語意緩和許多了。

換作羅伯特眉頭大皺:“這、這……你知道,我也很爲難的。”

“你……”凱絲安聞聽此話頓時臉色慘白,在金色的夕暉中分外明顯,雙目中閃過複雜的光芒,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良久後,幾乎是一字頓地強迫着詞語從口中迸出:“身爲盜賊職業出身的我,還是不適合你的家族……”

羅伯特渾身微微一顫,似乎被擊中軟肋,臉色也難到極點,來家族血統的榮譽問題根深蒂固。

幾片枯褐的落葉被漸漸興起的晚風吹下,飄飄悠悠地慘然跌落在凱絲安與羅伯特之間。

“羅伯特……”凱絲安臉上突然出現了燦爛的笑容,正是我曾深感其溫柔的那種表情。

被呼喚者下意識地應道:“凱絲安……”

“羅伯特,你我五年的感情,也已有了兩年的夫妻之實,幾乎形影不離,但今天開始……就要在這裡永遠分手了……”凱絲安臉上盛滿笑容,但淚光卻在美麗的眼眸中閃動。

羅伯特整個人不敢自信地完全震驚。任何人都聽得出也感覺得到,凱絲安的話語果決而溫柔,正是其下了決心纔會有的表現。

“你經常喝太多酒,我這些年一直沒能糾正你實在遺憾,可惜沒有機會了。衝鋒時不要總衝在最前面,以後沒有人照顧側翼,很可能會受傷……”凱絲安緩緩踱到羅伯特身前,雙手擡起扶上他粗獷的臉龐,愛惜般地深深注視着。

羅伯特張口想說什麼,但卻在下一瞬間發不出聲音。

凱絲安哀傷地收回雙手,一片隱隱映着藍光的極小刀刃在其右手指間閃亮。定睛望去,卻是她右手中指上一枚戒指的微小利器,顯然塗有毒液的精巧機關向內突出。

“凱絲安……你把公主的……護身戒指……”羅伯特說話居然斷斷續續,連聲音也含糊不清起來,似乎舌頭已麻木,身形更是站立不穩。

我心下一寒,同時感到亞莉絲拉着我的手也是微微握緊。

凱絲安將羅伯特麻痹的身軀小心翼翼地置於地上,望着他口中慢慢解釋道:“你也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的。昨天我在一家貸金行發現公主行蹤,得到這枚被典當的護身戒指,知道它會令中者麻痹,不想竟在此時用上。羅伯特啊,我太瞭解你了。雖然你愛我,但卻難以將我納入你的家族,這樣下去你我都只會陷入身份的糾葛之中。”

羅伯特努力的張動嘴脣,但很快已經渾身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羅伯特,你我確實不能在一起的。半月前你曾說想要個孩子,我又何嘗不想要個孩子,但是你的家族會承認嗎?難道你忍心孩子生下來不能繼承家族的姓氏,而只能屈辱地接受作爲盜賊的母姓嗎?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凱絲安的笑容不知在何時已經消失,但話語卻相當冷靜,若不是從其白皙臉頰悽然淌下的兩行淚水,還以爲她已然變得鐵石心腸。

我驚訝於這個世界的身份觀念,了身邊的亞莉絲,卻見她竟像在瓊瑤阿姨苦情劇的少女般,幾乎隨時都會哭出來,美麗的雙眸中充滿同情的悲傷。

“再加上我被亡靈擄走,作爲接觸亡靈後相對男子的慘死仍能活下來的女性,任何人都該猜測我被作爲褻玩的女婢呈獻給死神達拿都斯,這就更加解釋不清。即便你相信我並沒有受辱,但榮譽感極強的史喬家族其他成員絕不會接受半點可能,必定想方設法地以此爲理由拆散我們,這可是比盜賊職業的出身更加絕對的理由。在我從亡靈掌握中釋放回來時,你注意到旁人我的眼神嗎?他們早已從心中認定我被死神戲玩過了……”

凱絲安坐在躺倒的羅伯特身邊,輕輕撫摸着他充滿胡茬的厚實臉頰,除了那雙悽苦的目光,臉上皆是一片木然,口中喃喃改變了話題說道:“女長弓隊長她對你很有情意,這許多年仍在等待。你們家事、身份都非常合適,以後你要好好疼她、愛她,她也會幫你忘記我,併爲史喬家族生個優秀的繼承人……”

羅伯特再笨也知道凱絲安心萌死念,渾身用盡全力掙扎着想起身說話,但都是徒勞而已。

“不要來找我,也沒有尋找的必要。你知道我會去做什麼,也曉得我做事情的堅決。你在明天早上就可以恢復行動,這期間不要掙扎,只會徒增痛苦。”凱絲安脫下手上帶毒刃邊的戒指放在羅伯特身邊,站起身來退開幾步,開始在他周圍接連吟唱了幾個防禦侵入類的結界魔法。直到不擅魔法的她耗盡魔力而身形不穩,纔在深望了愛人許久後,緩慢地轉過身去向林間深處走去。

離開十幾米後,凱絲安腳步一緩,低聲沉吟道:“羅伯特,幾年後如果你有心,帶着妻子和孩子到我們初識的懸崖那裡風景。如果你們夫妻更有閒情雅緻的話,也許可以告訴你們的孩子,天下任何一位女子都是有情有魂的,她並不介意成爲男人的玩物,僅僅期待自己的愛人能夠真心真意地對她……”說完這最後的話語,凱絲安猶如下定了決心,腳步加快離去。

夕陽的黯淡殘輝投射,將這女子的孤單身形在林地間拉出長長的斜影。晚風嗚嗚,被吹動的枯葉帶起簌簌聲,卻令人感覺靜靄一片。

我暗自嗟嘆,感覺互握的手掌微微顫抖,亞莉絲美麗的晶亮雙眸中早已盈盈。

“不要打斷,沒有惡意。”我在亞莉絲的手掌心中寫了幾個字,躍身縱出林蔭隱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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