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康躍在警局裡見到了顧芷心。纔不到一天的功夫,她就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雙眼紅腫,一看就是哭過,臉色灰暗,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慣常有的神采飛揚。
也對,想也想得出來,這種地方的條件怎麼可能讓人睡得很舒服。哪怕真的如星級賓館般舒適,進到這裡的人又有幾人有閒情享受?
顧芷心看見長桌子對面坐着的康躍時,本來晦暗的眼眸突然亮起一道光,這個時候,任何一個身邊的朋友出現在她面前,對她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在康躍對面坐下,顧芷心啞着聲音問:“你是怎麼進來的?現在的情況,好像不允許探視了。”
康躍對着顧芷心笑笑,並沒說話。看着康躍溫暖的笑,顧芷心的心臟像浸在溫水一般,懸浮着一天的心臟,似乎在這一刻穩穩地落了地。
“究竟是怎麼回事?”康躍問。
“我也不知道,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捏造事實,我也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芷心的聲音裡帶着恐懼。
顧芷心把她採訪時的一系列事情都和康躍描述了一遍,康躍原本溫煦的面色也隨着芷心的描述一點一點地陰沉下來。
“可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這個樣子的了,給我提供資料的人也被抓了進來,他說他是想幫着那個David報仇,因爲昆泰的老闆搶走了David的女朋友,還把那時在昆泰任部門主管的他趕了出去,所以他們才收買我,捏造事實,算計昆泰。”
康躍面容沉寂,眼神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半晌開了口,“David跑了?”
“嗯。他們提供了證據,是和David,還有那個阿偉交易的照片。可那都是假的,和David那張是欒瑩穎付給我的系列報道的酬勞,可照片裡沒有欒瑩穎,照片也被處理過,背景換掉了。那張是在咖啡廳交易的照片。”
“照片哪來的?”
顧芷心搖了搖頭。
“還有一段錄音,也是被處理過的,聽着就像是我答應做這筆交易。”
聽着顧芷心緩慢的敘述,康躍的臉色越加的凝重,眼神也逐漸深邃濃烈,隱隱閃現風雨欲來之勢。
“你採訪的時候沒通過審計部門嗎?”想了一想,康躍開口問。
“就這點才奇怪,我明明找過審計部門,可她們說當天並沒有接過我打的電話,也沒有我說的那個人。”
聽完這些,康躍沉默着不說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着桌面,發出“噹噹”的聲音,砸在人的心上,讓人更加的心緒煩亂。
遲疑半晌,“康躍,你說……我會坐牢嗎?”顧芷心聲線不穩地問。
康躍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聽見芷心的問話,才發現她的一張臉已蒼白如紙,康躍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伸手過去抓住芷心的手,緊了緊,“不會。”康躍回答得篤定,“芷心,我會讓你沒事的,放心。”康躍眼神堅定,向來溫潤如玉的臉上此刻帶着勢在必得的表情,無端地讓顧芷心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探視時間到了,康躍站起身,手拽過顧芷心的小手握在手心裡,用力地捏了捏,衝着顧芷心安慰地笑笑,然後走了出去。
開車回到單位,康躍直接上到四樓,敲開了常務副市長的辦公室。
門打開,裡面坐着的四十多歲微胖的男人看了看門口,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是小躍,快進來坐。”
康躍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會客沙發上坐下。
“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平時在這棟樓裡遇見我,都恨不得跟我裝作不認識,今天這麼有空來找你陳叔聊天啊?”
康躍笑了笑,“哪有的事,就是想過來看看您。”
陳副市長卻笑得一臉瞭然,“說吧,什麼事?”
康躍沉吟了半晌,開口:“陳叔,最近的一樁假新聞報道事件,不知您是否有耳聞?”
“聽說過,怎麼,跟你有關係?”
康躍微頓了一下,“負責報道的那名記者,是我女朋友。”
陳副市長聽他這麼說,臉上的表情也凝重了幾分,“這個案子,挺複雜……”
康躍盯着他,並不接話。
“小躍,最近有回家看過嗎?”陳副市長卻突然轉了話題,康躍聞言瞬間臉色有些許僵硬,眼神也變得鋒利。
“這事要是找你爸爸,不是比我更有用?”陳副市長一臉笑意。
康躍不說話,臉部的線條卻依舊冷硬着,不消言語,也知他心裡的想法。
陳副市長嘆口氣,“孩子,我跟你父親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過去那些年,我們住在一個大院裡,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男人看了看康躍,“其實你爸爸,他也是有苦衷的……”
“陳叔,我明白,但是,我沒辦法……”
陳副市長也不再說話,半晌開口:“小躍,這個案子挺複雜,我不便插手。”
康躍眼睛微眯,表情逐漸放冷,“這麼說,您是不打算幫忙了?”
陳副市長笑笑,“年青人,遇事不要這麼心急。”手中的筆敲了敲桌面,“最近有幾個老朋友想約我吃個便飯,我總是太忙,推了好幾次了,今天晚上你替我去吧!”說着盯緊康躍,意味深長地開口:“多交幾個朋友,對你有好處……”
康躍略一思索,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裡逐漸溢滿了笑意。
“今晚6點,異鄉閣酒樓,陪我跟他們多喝點,啊!”
到預定時間,康躍走進包廂後,發現其他幾個人已經都到齊了。
看見康躍進來,在座的幾個男人都站了起來,靠門最近的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迎上來,“陳市長之前說,會有人代他出席,我還猜是誰呢?原來是康少。”說着就把他往裡讓,“來,康少坐裡面!”
康躍看着那個空着的主席位,臉上勾起一個淡淡的笑,“這怎麼使得?在座幾位可都算我的前輩,斷沒有我往上坐的道理。”低沉溫潤的嗓音徐徐道出,姿態不卑不亢,天生的一股氣勢讓幾個都已到處級的機關要員擺不開架子。
“康少你就別再推辭了,難得今天有這個機會坐在一張桌上喝酒,不拘這些俗禮好不好?”說着硬是將康躍往裡推。
康躍見狀,也就沒再推辭,大大方方地走到裡面坐下。
“康少,你現在可謂少年得志啊!今天這杯酒我可得喝痛快了!”另一人站起身將酒倒進康躍的杯中,開口說。
“我們幾位可都是康部長的老部下了,要是沒有老領導的提攜,也沒我們的今天。可老領導爲人太低調,我們總想找個機會表示感謝,卻總是不能如願,今天遇上這個機會,怎麼說您得承了這份情。”
聽到對方提到了自己的父親,康躍的臉色瞬間變了一變,之後馬上恢復了原樣,一雙眼微眯,並不接話。
另一人或許看出了端倪,忙截過話頭:“不說康部長這層關係,康少這幾年頗有些扶搖直上的勢頭啊,種種處事的風範我也都有耳聞,你現在可是咱們大領導身邊的紅人!如今在這A市,誰不知道咱們康少纔是真正的後起之秀?我們是不行了,將來就都是你們的天下了!”
他這話也並非都是奉承之意,康躍無論是從能力上還是處事方式上,都頗得領導的賞識,升遷也不過就是近一兩年的事,若假以時日,前途趕超他的父親也未必就不可能。
康躍心裡暗想,想來這幾人也都曾經受過父親的恩惠,所以才這般地賣力吹捧。康躍的性格比較內斂沉穩,雖說身處官場之中已時日不短,應付這種場合倒也遊刃有餘,可心底裡還是頗不屑於這套。
但他早就練就了一身功力,所思所想絲毫不會在面上呈現出來。席間和諸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倒也其樂融融。
眼看酒過三巡,康躍端過酒杯,“雖說和幾位也都熟識,如此暢飲暢談卻還是頭一遭。小弟其實是有私心在的,如今碰上點麻煩事,還希望幾位兄長能在這件事上給小弟一點提示,小弟這杯酒就先乾爲敬。”說着仰頭,已將面前精緻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幾人面面相覷,康躍的話雖說得謙遜隱晦,但看他面色凝重,已知事態嚴重,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坐在門口的那個男人是市文廣新局的局長陳忠,他看了看康躍:“老弟,你這話說得就見外了,就憑咱們這層關係,有事你儘管說。”
康躍環視諸人,這纔開口:“小弟的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最近捲進了一樁假新聞案中,這案子想必大家都已有耳聞。表面上看確實證據確鑿,但小弟最清楚不過,她是着了壞人的道,被帶進了陷阱裡了。”說着轉過頭看着身邊的人,“不出意料,應該很快就會移交到你們法院了。”
想必身邊的那名男子正是市法院的院長。
聽了康躍的話,幾人不動聲色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想必對康躍口中的“重要的朋友”是怎麼回事也都瞭然於胸。
“嗨,原來是這事兒!老弟你也太沉得住氣了,早知會我一聲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樣。”陳忠率先開了口,“這事我清楚,其實案子本身不是沒有疑點,只不過有人使了點手段,而且證據也齊全,看起來天衣無縫,經手的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康躍聽他這麼說,臉色逐漸陰沉,眼中精光閃現,頗爲凌厲地掃視諸人。
“老弟你放心,這事包在老哥身上!你就別操心了。來,今天咱們不醉不歸!”那名法院的院長舉起酒杯,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