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芷心攪動着餐盤裡的菜,卻無心享受這美味,聽着康躍冷靜的敘述,顧芷心只覺一陣一陣的心疼。
“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他,如果不是因爲面對的是你,我想,這些事,我還是不會說的。”康躍苦笑了下,開了口,眼光卻透過顧芷心的肩膀,投向她身後虛無縹緲的方向,眼神也逐漸失去了焦距,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小的時候,我爸還不是什麼大官,我媽媽也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家境雖說不富裕,但是氛圍很溫馨。在我的記憶裡,那幾年的日子是最幸福的,這張照片也大概是那幾年間拍的。”康躍的敘述很緩慢,似乎要想很久才能捋出個頭緒。
“可是好景不長,也就是這張照片拍過之後的兩年,他就轉崗到了一個政府機構負責文職,也開始有了野心,想出人頭地。那時候,在我的印象裡,很少能和他在一起吃飯,甚至清醒地看見他的時候都很少。我媽爲了全力支持他的工作,把自己的工作辭掉,專心照顧我、照顧家。”
康躍的敘述越來越緩慢,手也開始輕微地發抖,似乎隨着翻涌出的記憶越多,越是令他難以承受。
“順理成章地,他的官位越來越高,時間卻越來越少,總是說工作忙,不見他回家。漸漸地,我媽也聽到了他在外面的一些傳聞,她開始越來越痛苦。每次我爸回來,她都抓着他沒完沒了地吵,他不回家的時候我媽又揹着我整夜整夜地哭。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時候的她,是患了抑鬱症。”
顧芷心對抑鬱症這種病並不陌生,聽到這手一頓,眼睛也跟着看向康躍。
“可是,那時候沒人知道她會得這種病,也沒有人在意她會有如此大的情緒起伏。直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走到樓道門口時,她直接從頂樓跳下摔在了我的面前……”康躍的聲音裡帶着難言的悲愴,眼神也陷入瘋狂的掙扎中,帶着微微的恐懼,想必那段記憶是他最不願提及的。
顧芷心有些不忍,伸出手握住康躍的手:“康躍,太難過別說了。”
康躍回過神,反手抓住顧芷心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蒼白的笑意,“我沒事。”
“我媽出事那年,我上初中。本以爲我媽付出了血的代價,能讓他有一些醒悟,可沒想到,一陣短暫的悲痛過後,他竟然又重整行裝繼續工作。從那時開始,我就恨他,恨他眼裡只有他的仕途和名位。”
說到這裡,康躍之前悲痛的情緒已漸漸虛弱,取而代之的是切齒的痛恨,烏黑的眸中憤怒如狂風般肆虐,如烈火般瘋狂。
“更可氣的是,在我媽去世的第二年,他就又娶了一個妻子,就是康祁……剛剛那個男孩子的媽媽,第二年,就有了康祁。”
顧芷心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從事新聞工作幾年的時間,自認見過人間百態,耳聞目睹過各種各樣的人情冷暖,可如今聽着康躍的故事,她卻只覺得有徹骨的寒意從身體中涌出。
她一個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父親、對那一家人的仇恨來得如此刻骨銘心的康躍了。
“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恨他,多恨他的後妻。是他們親手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媽的人生。儘管我心裡清楚,康祁的母親不可能是插足我父母婚姻的人,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
顧芷心不說話,心情沉重。看着康躍漾滿悲傷的臉,顧芷心只覺得無力和心疼。這個時候,任何的言語都那麼蒼白無力,顧芷心只能用力地握緊康躍的手,讓他感受來自於她手上的溫度。
直到坐上副駕駛位,顧芷心都還是有點緩不過神來,看着康躍沉靜的面容,她的心裡就有一波一波的心痛翻涌上來,連帶着自己也悲傷起來。
車停在顧芷心家樓下,她解開安全帶,卻並沒下車,轉過頭看着目不轉睛看向前方的康躍,心裡有些難過。
顧芷心抓住康躍放置在方向盤上的手,將溫厚細膩的手掌握在手裡。
“康躍,別難過,至少,”顧芷心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咬牙說出了那句話,“還有我。”
康躍轉過頭看着她,眼裡閃着星星點點的光,嘴角邊漸漸地漫開一抹笑,笑容中細碎的暖意很快就融進眼眸中,讓顧芷心看着稍微安了點心。
顧芷心剛想說點什麼,康躍手一伸,就將她拽進了懷裡。
顧芷心任他抱着不動,這個時候,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許比什麼話都要來得有效。
耳邊,康躍悶笑的聲音傳來:“雖然是安慰我才說的,”頓了一下,康躍擡起頭,直視顧芷心的眼睛,“但是,有了總比沒有好。”
過了十月份,天氣開始逐漸轉冷,顧芷心又開始一件一件地加衣服。最近報社任務多了起來,有幾個同事同一時間之內休婚嫁、休產假,多餘的工作不少都分配出來落到了顧芷心頭上。她天天忙得上氣不接下氣,經常一整個上午一整個下午的水都喝不上一口。
這天,顧芷心約請了一位拉奏馬頭琴的民間藝術家作專訪,地點也是一家咖啡館。顧芷心趕到時,對方還沒有到,她點了一杯咖啡,坐在椅子上慢慢品嚐。畢竟最近這種完全放空,什麼都不想的時間還真不算多,要好好地利用起來。
環視周圍的環境,清淨而雅緻,顧芷心心裡有些感慨,上次也是在咖啡廳,撞見了尹述和欒瑩穎,結果讓自己發現了一個到如今想起來還覺無法接受的秘密。
一個小時之後,採訪完成。顧芷心和那個老藝術家禮貌地告辭,然後拎着包和相機往外走,走到門邊靠裡的包間時,透過門口布簾遮擋的縫隙,顧芷心依稀看見門裡的面孔有些似曾相識。細看之下,不覺大驚失色,這不是沈子涵的男友沐景天嗎?身邊還依偎着一個嬌小俏麗的身影。
顧芷心頓時覺得血氣上涌,早上的時候,她明明還記得沈子涵跟她抱怨,沐景天從外地回來沒幾天又要出差,早上急急忙忙地就趕飛機走了。
這麼一來,這個沐景天還真是有事瞞着沈子涵。
看着包間內兩個人濃情蜜意的,顧芷心眉頭一皺,已經計上心來。
“景天!你怎麼在這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人家不是跟你道過歉了嗎?”顧芷心掀開門簾,大步朝裡面走去,到了沐景天附近,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從其他的角度看,顧芷心這個動作頗爲親密,其實只有沐景天知道,顧芷心握着他上臂的手,正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擰。
沐景天看到顧芷心本就驚訝,再加上顧芷心大力度的掐擰,受不住疼,慌忙起身想解釋。
“顧芷心,你別誤……”
顧芷心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趁着旁邊的女子目瞪口呆,尚處於神遊的狀態,趕緊下一劑猛藥:“景天!你就別再生我氣了嘛!本來以爲你說找幾個女的氣氣我,說的是氣話,沒想到你還真這麼幹!這都已經第三個了,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嘛!我們和解吧,好不好?”顧芷心努力地膩着嗓音說話,柔情蜜意的表情看在女子的眼中,煞是刺眼。
那名女子轉瞬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起身抓住沐景天另一隻手臂,“沐景天,你是怎麼回事?”
“小巖,你別相信她,不是這樣的!”
女子根本不相信他的話,甩手給了沐景天一個巴掌:“騙子!”說着就向外衝去。
沐景天慌忙在身後喚:“小巖,你別走……”可哪還有那女子的影子?
顧芷心看着氣不打一處來的沐景天,哼了一聲,轉身準備往外走。
“顧小姐,你不覺得這麼做很過分嗎?”沐景天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顧芷心回過頭,好笑地看着他。“你說我過分?真好笑,你的意思是我攪了你的外遇,我不對?”
“再怎麼說,這是我和子涵之間的事,我會和她解釋清楚,你不覺得你太多事了嗎?”
顧芷心回過頭,諷刺地看着他笑,“好,就算我多事,我也不介意我再多事一點。”說着,在沐景天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衝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記住,這是我替子涵抽你的。”顧芷心迎上他的目光,臉上帶着憤怒的表情。
沐景天似乎沒料到自己平白無故先後捱了兩個女的巴掌,氣憤之下霍地舉起了手臂,眼看着就要落在顧芷心的臉上。
顧芷心本來也是憑着一股氣憤,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進來攪了沐景天的好事,還甩了他一巴掌,這時,看見沐景天揚起的手,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做的確太危險。可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後悔。
就在顧芷心以爲,今天她一定會遭殃時,驀地,一隻手突然出現,狠狠地攥住了沐景天揮起的手臂,兩人擡頭一看,康躍冷凝着臉色,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人,面孔寒涼,眼中迸射寒光。
狠狠地一甩手,沐景天隨着康躍的力道,踉蹌地後退了兩步。
康躍微抿着脣,半晌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她還輪不到你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