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在去見她之前,心裡都只是在猜測懷疑,就連她是否真的瘋癲,我亦是將信將疑,然而就在我對上她眼睛的一剎那,我就知道,她是裝的,這或許是一種直覺,一種對手之間莫名其妙的默契,一種我心底深處剎那間的靈光閃現。
她的眼神是清涼凜冽的,雖然只是一瞬間,然而我是凝了全部的精神去探審她的,所以,縱然只是一瞬間,就已經牢牢的落入了我的眼裡。
想到這裡,我不由輕笑出聲,她到底是不甘心的,在屋子裡禁了那麼久,她並沒有好生收斂自己的性情,讓自己達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境界,相反卻更加的浮躁起來,以至於,輕易的就讓我識破了她的僞裝。
若換了我,只躺在牀上裝睡,任你百樣神通,我只閉眼不見,也就完事大吉了!
可是她偏不,她亦是極聰明的,我深夜防她,必然是有緣故,她怎能放棄這個機會,慧哥兒在見到我時,明明說她已經是睡下了的,不是嗎?
我對她說,我已是知道她是被瑾貴妃利用了的,如此,我只將失子之仇算在那下棋之人的頭上,而她,只要她一心助我,我必然既往不咎。
她或許是不信的,但是正如我所言,我是她唯一的希望,若不能甘心的認了自己的命,她就只能別無選擇。
已經是初秋了,到了傍晚,又下了一陣小雨,立秋之後再有雨,則是下一場涼一場了。
小青推開窗子笑道,“正會子外面倒涼快,空氣聞着也好,小姐要不要出去走一走的?”
她這樣說的時候,有清冽的風吹過窗邊的紗幔,涼爽爽的撲在我的臉上,我心裡頓時一暢,也笑了,道,“也好。”
宮裡的道路是極講究的,除了一些景緻特別的地方用的是鵝卵石外,大都是用的青石鋪砌,中間稍拱,兩邊微沉,此時雖然才下過雨,然而這樣中間高兩邊低的路勢,雨水早就順着兩邊流盡了,風一吹,竟然是乾爽清淨,一點污濁也沒有。
難得這樣涼爽舒適的天氣,我心情大好,只扶了小青和小茶,從靜延宮的後門出去,順着一條松柏遮天的小路,慢慢的往御花園裡去。
走不了幾步,小青指着前面道,“小姐快看,雁心湖的荷花真美啊,可惜,卻是快謝了的。”
我擡眼遙遙看去,遠遠的一座小湖裡,一片碧葉連天,間或一兩朵粉紅淺白隨風搖曳,剎是好看,我心念閃動,這裡正是當初我推英宏落水的地方。
想着當年他的狼狽憤怒,我頓時抿脣而笑,心裡竟然有一絲微微的甜意。
我喃喃的念着,“原來,這個小湖是叫做雁心湖麼?”
“是啊,聽說這裡原本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荷塘,不知道爲什麼,太后特別喜歡這個地方,命人在這個小荷塘裡種了各樣品種的荷花,後來因着荷花越發越多,太后又不許人採了去,就將這
小荷堂越開越大,到最後,乾脆就開成了現在這樣的小湖了,雁心湖這三個字也是太后親起的。”
這是第二次有人跟我說太后愛極荷花,可是,爲什麼要叫雁心湖呢?怎麼想也跟這兩個字不搭的。
小青也搖頭,“這倒不知道,這知道這裡的荷花只能遠遠兒的瞧着,誰也不敢去採摘一朵的。”
這件事我亦是知道的,蔣秀告訴過我,當年一個宮女因爲採了一朵這裡的荷花,被活生生的打死,我再難想象,太后這樣寬仁和藹的人,竟然也會有這樣殘虐的時候。
邊說邊走,不覺到了雁心湖邊,視野頓時開闊起來,清風送爽間,有清洌的荷香撲鼻,我慢慢的看着那清荷無邊,心底一時竟然恍惚起來,彷彿,還是幼少的時候,全家去秀明湖的別院裡去消暑,因了大娘的一念之仁,又或許是栩表哥向父親請求的緣故,我和娘也能跟了去,有月亮的晚上,栩表哥拉着我的手站在別院最高的那座樓臺的平臺上,指着遙遙的秀明湖對我說,“凝妹妹,你看,那邊滿湖都是荷花。”
清夏的樓臺上,有細細的露水沾在栩表哥的眉毛上,他說這話的神情宛如獻寶,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這一眼,我的心就頓時如停止跳動般,整個人,深深的,被震撼!
如水微涼的月光下,煙水浩渺裡,那滿眼的綠,和隱約其間隨風而舞的點點微紅淺白,那寂靜無聲的美,宛若世俗之外的清靈仙域,如伸手可觸,卻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我的身子慢慢的顫抖起來,眼裡有水樣的東西緩緩流出,栩表哥轉身看見,忙道,“哎呀,凝妹妹,露水把你的臉都打溼了。”
他極小心的拭去我臉上的淚,眼神溫柔的說,“等我長得大些了,我就跟舅舅說,帶你到那湖裡去看,好嗎?”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是極認真的,眉眼溫柔,一如我的孃親,就在那晚,就在那時,我的心裡就起了變化,我牢牢記住了,等他再大些,他會帶我去看秀明湖的荷花。
“哎呀,小姐,您要幹什麼?”小青一聲急叫,隨着叫聲,我的身子被她一扯,差點跌倒。
我一驚之下,頓時回神,這才驚覺,不知不覺間,我竟然走到了湖邊,若不是小青拉得快,我已經一腳踏進湖裡去了。
小青小茶全都白着臉,小茶道,“娘娘可是要那花兒麼?可不能採它,太后若知道了,憑她是誰,都是不得了的事兒呢!”
小青也道,“小姐喜歡這花兒,咱宮裡也有一個小荷塘呢,回頭叫小泰他們去摘來就是,小姐哪能自己動手呢,差點兒就掉進湖裡了。”
我怔了一怔,心知自己是恍惚了,回想往事,秀明湖看荷想來該是一件永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了,這樣想着,我心裡頓時黯然。
再看了一眼雁心湖,我扶了她們的手轉身往回走,悶悶的道,“回去罷。”
小
青小茶見我臉色變得不善,也不敢說什麼,一邊一個扶着我又慢慢的往回走,到了前邊,纔要順着原路走時,小茶突然指着右邊一條鵝卵石小路笑着道,“娘娘,不如從這條路回去罷,這條路上有幾株好茶花呢,聽說是雲南大理國進貢的名品,叫什麼滇池蝶舞,又有叫什麼普陀紫光的,倒是好看的很呢。”
我本已無心,可見她和小青滿臉期望的樣子,也就點了點頭,無可無不可的依着她們,才轉過一個假山時,忽聽前面有嚶嚶的哭聲,伴着哭聲的,是一個尖利的嗓子在低聲的斥喝着什麼?
我頓時停下腳步,小青小茶彼此對看一眼後,將相詢的目光對準了我,我心裡本就不痛快,此時更覺厭煩,當下一言不發,掉頭轉身就走。
小青小茶忙跟了上來,小青不解道,“小姐,您怎麼了?”
“不過是些無趣的是非,以後再莫去管這些,”我的語氣也有些冷了下來。
小青小茶不由面面相覷,也不敢再說什麼,然而我們的聲音已經驚動了那兩個人,只聽那個尖利的聲音高聲喝道,“什麼人?站住。”
她的語氣極不客氣,隨着聲音,就有衣裙上的環佩叮噹聲響起,竟然追過來了。
我聽着聲音是極陌生的,然而在這宮裡頭,除了太后瑾貴妃外,我的位分是最高的,可即使是太后和瑾貴妃,當了面也沒有這樣呵斥過我,我此時心裡正煩,聽了這樣的語氣,心裡頓時騰的冒出火來。
我站住身子,冷冷的看過去,只見人影一閃,假山後轉過一個身穿湖水藍宮裝女子來,眉眼俏麗,卻雙眼含威,在她的身後,一個身穿淺綠色宮裝,年齡幼小許多的女子正滿臉是淚的跟在後面。
這個年齡小些的女子,竟然是那個只被封爲更衣的新進妃嬪,而那個此時正大耍威風的女子,就是另一個被封爲才人的柳詩婷。
柳詩婷本是氣勢洶洶的過來,然而一看竟然是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身子一軟,就跪在了高低不平的鵝卵石上,口裡叫道,“嬪妾見過昭儀娘娘,嬪妾不知是昭儀娘娘在此,冒犯了昭儀娘娘,請昭儀娘娘恕罪。”
那個小更衣此時已經像是失了魂兒般,忙也跟着跪下,抖抖索索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竟像是被嚇得呆住了。
我冷着臉不說話,小青取過隨身帶的一個軟墊放到一塊平整光滑的大青石上,小茶扶着我過去坐下,蹲下身子給我輕輕的揉着腳。
那柳才人見我臉色不善,更是哆嗦成一團,只是叫着,“昭儀娘娘饒命,昭儀娘娘饒命。”
“你們在做什麼?好好兒的,她作什麼哭了?”我終於開口,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
“這……這……,”柳才人結巴着說不出話來。
小青看了看我的臉色,過去對跪在柳才人身後的小更衣道,“娘娘問話呢,怎麼回事兒?更衣小主您來說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