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幾個字,卻已經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再看我時,眼神雖然依舊的冷,可是,我分明看見,那裡面還有着深深的傷痛,以及,另外一種――像是不捨的東西。
卻只是一瞬間,他無視我的搖搖欲墜,轉過了臉去冷冷的一句,"既然已有了龍裔,就養着罷。"
隨着話音一落,,他再不肯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看着英宏決絕的背影,我張了張口,卻又止住,額上的血漬已經凝固幹凅,傷口因爲血漬的變幹而被拉扯的生生的疼,然而縱然是這樣,我亦並不覺得有多痛苦,耳聽得外面御鑾起駕的聲音遠去,我的身子軟軟的滑靠在牀沿上,直覺得,這四周是那麼的冷,那麼的冷。
小青裁雪等進來時,我已經趴在牀沿上幾盡昏沉,小青只看見英宏陰沉着臉離去,此時又見我這樣,她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將我抱了起來,叫道,"小姐,小姐……"
我緩緩睜開眼,向小青安撫的一笑,小青和裁雪趕緊將我扶到牀上躺下,流着淚說,"小姐,您就別再亂想了,剛纔皇上已經吩咐了,說小姐您懷着龍裔,命我們好生伺候着,若是有個萬一,靜延宮裡所有的奴才宮女,全都得給小姐您陪葬呢。"
裁雪也忙點頭,道,"正是呢,青姐姐說的對,皇上對娘娘您向來都是那麼好的,剛纔又是那樣的吩咐,娘娘放心罷,憑他有什麼,有皇上在呢。"
我勉強一笑,她們想得實在是天真,我剛剛一直就在想,英宏剛纔無端的說當時藏在榮壽宮大殿裡還有靖海王,這是什麼意思?然而就在剛纔我忽然明白了,這件事其實很簡單,當初太后是怎麼壓制英宏赦免她的家人的,此時也必定是要藉此來逼英宏處置我。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我卻在此時懷了龍裔!
想起這個,我忽然一把抓住小青的衣服,問道,"我昏迷了多久了,什麼時候發現我有身孕的?"
提到這個,小青的眼淚流得更兇,"聽劉喜公公說,小姐今兒在榮壽宮裡暈了過去,當時太后吩咐就要將您給拖到永巷裡關起來,是……是皇上……,他命隨侍太醫爲您把脈,結果隨侍太醫把出小姐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太后無法,只得答應皇上,將小姐先……先禁在流雲殿裡……"
到此時,我才完全的明瞭,原來是我肚子裡這個來得不是時候的孩子,讓我得以暫時的不用去面對那些嚴酷的結果,再沒有什麼是比天家骨肉重要的,憑我犯了什麼樣的罪,也得等孩子生下來了再說。
我只是懷疑,這個孩子,他能生得下來麼,太后竟然將靖海王都搬了出來,她竟然能將紫芫都收買了去,她必定是已經謀劃了許久了,而我毒害她侄女的事如今已經被證實,她哪能容我有翻身的機會?
手掌輕撫上小腹,我的心裡酸苦難言,孩子,你來得不是時候,太后不會讓母妃生下你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自從我
被幽閉在流雲殿以後,日子雖然無盡的寂寥,卻也是無盡的安靜,一眨眼就是幾個月過去,我所擔心的事竟然遲遲不見一點動靜,隨着我的身子越來越沉,我也越來越覺得納罕。
聽外面進來送膳的奴才說,太后做主將紫芫賜封爲從三品的婕妤,並且,中宮令亦正式由紫芫掌管,聽說英宏對這件事並無異議,只說一切聽從太后的安排。
幽閉中的流雲殿,已經是生人勿進般的冷僻,我突然這樣安靜下來,心裡於很多事情,竟然都已經看得透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關於紫芫對我的背叛,我雖然依舊傷心痛苦不明白,可是恨她的心,已經漸漸的淡薄,以至於此時聽人說起她時,我恍惚竟像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事。
只有蔣秀,當聽到這樣塌天的大變故後,已是急得瘋了,可是宮門深似海,又哪裡是她隨便能進得來的,幸好王文華暗裡幫她帶了信來給安槐,再由安槐安排送膳的人偷偷的將她的信埋在給我的飯食裡送到我的手上。看着蔣秀的信,我不由深深慶幸,萬幸啊,真的是萬幸,她趕在這場大禍前出了宮,她如今到底是皇帝御旨賜婚的朝廷命婦,往日的主子無論犯了什麼樣的事兒,也不好再扯到她身上去。
燒了信,我心裡深深的安慰,雖然只保住了她一個,到底也是好的!
蔣秀告訴我,雖然知道宮裡出了變故,但是我的家人暫時並沒有受到什麼大的牽連,甚至於我父親手上現掌的權勢,亦並沒有被奪去,這個消息讓我稍稍的放下心來,我雖然不明白是爲着什麼,但到底,我的娘一時之間不會有事了。
深秋的風吹在人身上,已經有了冷冷的寒意,想着許久未見的家人,我心思沉悶的在庭院裡一顆桂花樹下不知道站了多久,小青拿了一件披風過來,輕輕給我批上,柔聲道,"小姐進去吧,這會兒風大了,着了涼就不好了。"
我搖搖頭不肯進屋,指着桂花樹上開得金燦熱烈的桂花對她笑道,"青兒你看,這桂花開得多好啊,也不知道這一季桂花開過了,還能不能再看到下一季。"
小青見我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刷的就流了滿眼的淚,她張口想說什麼,被我止住,我清淺的笑道,"青兒,你別再安慰我了,很多事都是命裡註定的,我只欣慰我到底是報了仇了,去地下時,有睿兒在那裡等着我,我不孤單。"
"小姐,"小青哭得更苦,我這一陣子已經看多了她的眼淚,當下也不管她,只是因着腳痠了,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隨意的四處張望,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一直的挪不動,只見位處於流雲殿前面一個宮院裡,那座高高的假山上有一個亭子,那亭子向來不起眼,然而今天……,我分明看到,那上面有個月白色的身影,正面對着我這裡,久久,久久的,不肯離去。
那個身影,那衣服的顏色,我都是那麼的熟悉,是――英宏!
他竟然偷偷的站在那裡看我?
自從出事那日見過後,這幾個月來,他就再也沒有來過,我以爲,他應該再也不想見我了,他是那樣的恨我,恨我的欺騙,恨我的僞善,恨我的……算計。
是的,他一定是覺得我在算計他,他是那麼的信我呵,可是,我卻是如此的表裡不一,當着他的面時溫柔賢良,背過身來,我卻是蛇蠍心腸,陰狠歹毒至極,用他的話說,我是那麼的會演戲,騙了他,也騙了所有的人。
可是,他竟然還會站在那樣一個地方,偷偷的只爲看我一眼!
秋風更疾,終於,我攏一攏披風,緩緩起身,轉頭看小青時,她猶在落淚,我伸手輕輕的爲她拭去腮邊的淚水,笑道,"又不是今兒就死了,你這會子就哭,可不是太早了點兒。"
小青急得顧不得規矩,跺着腳向我吼了起來,"小姐總說這樣的話兒,是好玩兒還是好聽呢?"
我撲哧的笑了,"不過是說着玩兒,看你急的,"說着拉了她的手進屋,在小青轉身掩簾子時,我忍不住又向那個地方瞟了一眼,只見秋風蕭瑟中,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份外的落寞寂寥。
我狠下心不再看他,扶了小青的手進了內殿,因着天涼,靠窗的貴妃塌上已經鋪了一塊小毛毯,我腿腳痠麻,纔在塌上坐下來,就見裁雪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放在我的腳邊道,"娘娘這幾天腳都有些腫呢,奴婢給娘娘用熱水泡泡。"
只這一句話,我竟然一點跡象沒有的,唰的就是滿眼的淚,裁雪不禁嚇了一跳,"娘娘……"
我轉過頭去,還是小青明白我,她輕輕對裁雪道,"我來吧,你去小廚房取點兒點心來。"
看着裁雪出去了,小青才邊幫我的鞋襪解開邊輕聲道,"小姐是想起小茶了罷?"
我拭去臉上的淚,也不答她的話,微腫的腳浸在熱暖的水裡,緊繃的精神亦隨之一緩,我背後靠着軟墊,看着小青將我的腳放在手心裡輕輕的揉捏着,她神色凝重擔憂的看着我,像是爲我這樣又哭又笑的情緒而苦惱,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般,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擡頭對我道,"小姐知道麼?那周更衣,聽說被太后下了懿旨,冊爲貴嬪了。"
我卻只是淡淡的一笑,道,"隨她去。"
我已經是這樣的處境了,外面的宮妃誰浮誰沉,亦不再於我相干,只是,只是那英宏,他……
小青見我這樣,也笑了,她隨即又道,"可是就算是封爲貴嬪又能怎麼樣呢,聽送東西進來的小常福說,皇上一句“今年江南有個地方鬧了水災,”就將她的貴嬪冊封禮給免了,而且,那小常福還說,小姐被禁以後的日子裡,皇上雖然偶爾也翻宮妃的牌子,可是翻來翻去,就是不翻那周氏的,那周氏雖然氣,卻也無可奈何,只是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將頭天晚上才侍寢過的常才人尋了由頭打了一耳光,可憐那常才人,臉都被打得腫了,卻硬是不敢吭聲,反倒還跪在地上求那周氏別打疼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