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宏深深鬆了口氣,他驚異的看了眼蔣秀,抱起我進了內殿,輕緩的將我放在牀上,我軟軟的靠在他的懷裡,抓着他的手,疲累哀求,“你別走。”
他見我終於不再像往日般淡漠無聲,他歡喜道,“好,我不走。”
這一番哭鬧掙扎,讓我筋疲力盡,我的眼皮沉重合上,猶自喃喃道,“我好怕,你千萬別走。”
他和衣臥在我的身旁,語氣溫柔篤定,“別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着你。”
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有暖暖的陽光透過煙霞色的窗戶紙,安靜的映在我的臉上,小青正坐在我的牀頭,拿鐵籤子撥着爐子裡的銀炭。
我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小青聽見了,慌忙過來道,“小姐醒了麼?”她又笑了道,“小姐,今兒夫人要進宮來呢。”
“娘,”我有些驚訝,低聲輕呼。
“是的,”小青垂下眼皮,道,“皇上早上起來,問秀姐姐,主子答應了她什麼,秀姐姐回說,主子事母至孝,,答應了凡事要想着母親,好生保重自己的。”
我想起昨天的事,心裡黯然,想了想,問她,“那,皇上就信了?”
小青點頭,“是呢,皇上一聽這個,就立刻下了旨,命劉喜安排人去咱家府上,接夫人進宮的。”
我心裡有微微的感動,看看外面的日頭,已經快中午的樣子,當下命小青服侍我起了身,坐在妝臺前的時候,我有剎那的愣神,銅鏡裡的人蒼白如紙,兩頰凹陷,眼裡亦再不是往日如水般的清澈,整個人蒼老憔悴,如一樁沒有生機的枯木。
有瞬間的猶豫,我伸手取了那胭脂過來,淡淡的在兩腮邊抹上,再薄薄的蓋上一層珍珠細粉,小青見我興致好,又用螺子黛細細的給我挑了眉,再對鏡時,鏡子裡的人雖然薄瘦,但到底有了幾分生氣。
到中午時分,英宏過來,見我這樣的精神,他也高興了許多,他將我環在懷裡,道,“凝霜,你想要什麼?”
我有微微的一愣,這才明白他是想讓我高興,我輕輕的搖頭,睿兒不在了,給我什麼能補償得了!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額頭,嘆道,“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愛那些虛的,只是,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夠讓你快活些?”
我默然不答,心思早飛到了別的地方,窗外的雪花輕飄,雪一直都沒有停過的樣子,我想起陳清蓮,這時候大雪飄飛,天寒地凍的,她一個柔弱女子,到底在哪裡,此時怎麼樣了?
想到陳清蓮,我心內一動,緩緩轉身道,“皇上可否答應臣妾一件事?”我自稱臣妾,也不叫他的名字,他的眉頭微微一挑,又隨即舒展開來,含笑道,“什麼事,你說?”
聽他這樣一說,我深深的拜了下去,“陳才人性情忠正仁厚,對臣妾情深意重,對皇長子也恩深意重,如今因了臣妾而死,連屍身都找不到,臣妾懇求皇上,給她安個衣冠冢,再替臣妾
安撫她的家人,臣妾銘感無內,感激不盡。”
英宏忙扶起我,道,“這本就是應該的,我早已命人安排了下去,你放心好了,旨意這兩天就下來。”
我語氣懇切的又謝過,英宏憐惜的牽我的手,道,“你只管養好自己的身子,我就放心了,這幾日,是我不讓人來攪你,你可覺得冷清麼?我命趙容華來陪你可好?”
“紫芫?她不是被……被降爲貴人了麼?”我想起紫芫,大是心急。
說到此事,英宏的語氣冷了下來,他臉往下一沉,道,“皇后也實在大膽,竟敢如此胡作非爲,我已經復了趙容華的位份了。”
我心裡安慰,英宏見我這樣,也放心許多,用完午膳,纔回了御書房去。
我身子依舊虛乏,就在塌上歪着,直到傍晚時,有人來報,說沈府的二位夫人求見。
我慌忙要掙起,蔣秀見我虛軟得不成樣子,就按着我不讓起來,讓小青出去帶了娘和大娘進來。
娘和大娘身着品服大妝,恭恭敬敬的按着規矩給我行禮,我礙着規矩,只得受了,一完禮,忙命人扶起賜了坐,小青走到娘和大娘的面前,道,“小青見過二位夫人,”話音才落,已經哭出聲來。
娘和大娘早已經淚流滿面,只是礙着規矩不敢哭出聲來,此時見小青這樣,更是掌不住,蔣秀忙將屋子裡的人全支了出去,自己到跟前見了禮,“見過二位夫人。”
娘和大娘見她的裝束是位有品級的宮人,不敢怠慢,起身客氣道,“姑娘免禮。”
“娘,”我嗚嗚的朝她們一聲喊,娘和大娘叫了一聲“兒啊,”過來一把將我抱在懷裡,三人立時哭成一團。
“凝兒,這是怎麼說的,知道你有了孕,又進了位份,家裡都歡喜着呢,怎麼就……,”大娘淚如雨下,容色間已是蒼老幾分。
娘含着眼淚,語氣裡全是後悔,“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有今日,當初就更該想出好主意,定要叫你進不了宮纔是。”
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大娘又道,“家裡算着你要臨盆了,你爹爹天天想盡了法兒打聽,可是,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出來,眼見着你臨盆的日子過去了,是皇子是公主別說咱家裡,滿朝上下全都沒有一個人知道,家裡人都急得什麼似的,直到今兒早上,宮裡來人接我們,我們還歡喜呢,問那公公時,那公公卻怎麼也不肯說,直到進了宮,先見了貴妃,才知道……原來……”
大娘說不下去,捂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娘尤其傷心,撫着我尖瘦的臉頰,心疼無比,“知道你有孕,我和你大娘整天的擔心,就怕有什麼不好,沒想到,竟然真的就出了這樣的事。”
她忍不住的淚水撲簌簌的直落,“貴妃方纔說你很是不好,要我們好生勸慰你,凝兒,你可千萬別亂想,你若有什麼不好,我……我也……”
“只是,我那可憐的小外孫啊……”大娘更加的難過,
眼看着哭得更兇,蔣秀在邊上見着不好,忙阻道,“二位夫人這是怎麼了,皇上接了你們來,爲的是開解得主子歡喜,怎麼這會子倒更要招主子的傷心呢。”
大娘聽了,慌忙抹去眼淚,握了我的手,道,“到底是過去了,再怎麼傷心,終究還是要好生活着纔是,你再沒了,可叫我和你娘怎麼活呢?”
小青勸道,“二位夫人放心罷,有小青在小姐身邊守着,定沒事的。”
我牽着大娘的手,身子軟軟的靠在孃的懷裡,彷彿,又是小時候的無憂時光,所不同的是,這次除了娘,還有大娘的溫情眷顧。
只是,如今的我又哪裡還是從前的沈凝霜,自從答應蔣秀,我不再令她失望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就已經變得狠虐無比,別人加諸在我沈凝霜身上的,我定要,加倍的討還回來!
在聽到睿兒屍骨無存的瞬間,我的心裡在撕裂般的疼痛時,亦保持了十分的清醒,蔣秀說的對,我怎能總是沉浸自己的傷痛裡,我又怎能總是逆來順受,我,絕不能讓我的睿兒白白的死了。
我在英宏面前激烈的爆發,除了發泄我心裡隱藏已久的憤恨,更是要讓他知道,我的睿兒死得到底有多慘,我的恨有多重,皇后的罪孽,有多深!
蔣秀說過,若要在這寂寞深寒的皇宮裡活下去,沒有心機不行。我本不信,只以爲避在人後,讓在人後,自然也就雲淡風清平平安安了,可是,原來是我錯了,那麼,要心機麼?好,這就是我心機的開始了!
我深深的噓了口氣,擡頭時,臉上已經有了微微的笑,還能夠再見孃親一面,實在已是大幸,從此後,我再無所求了。
我倒竭力的安慰起娘和大娘來,她們已經禁了太多的風霜,我再不能讓她們爲我擔心。
睿兒的死對她們來說,打擊並不比我少多少,如此,我就只能儘量讓她們少些眼淚。
我留娘和大娘用過晚膳,才命人送了回去,英宏過來,見我精神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點點笑意,很是歡喜,命內務府送了許多的賞賜去了沈府,我依然面色平淡,但到底,有了幾分歡喜的樣子。
我心裡有了打算,至此,也就好生的養起身子來。英宏見我身子雖然時好時壞,但是,到底不再似前些日子般,無聲消沉了,他也高興,每日下了朝,就來流雲殿陪着我,回朝自今,除了我這裡,宮裡衆妃,竟然沒有一人得過他的雨露承恩。
而宮裡出了這樣大的的變故,到底是瞞不住的,良昭儀等心裡自然有數,位分低的那些宮妃在驚愕之餘,暗裡都免不了幸災樂禍,然而見英宏自還朝以來,一心都只撲在我的身上,她們久已不見天顏,心裡難免嫉妒怨恨起來,免不了在背後流言恨語,竟然,就傳到了太后的耳裡。
那日一早,太后就派了人來,道,“看你素來是個懂事的,怎的今兒也任性起來,”我萬沒想到太后此時竟然這樣待我,當下竟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