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樣艱難的生產之後,身子虛脫如麪條般的綿軟無力,強撐着在地上跪了這一會兒,冷汗就已將我的貼身小衣浸得溼透了,聽他說一聲"起,"我勉強的又撐着俯身謝恩,要起身時,卻已經無論如何也沒了力氣,小青感受到我身上的戰慄,她伸雙手在我的肋下,下死命的將我託了起來。
靠着小青的手,我擡眼向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去,他的面色依舊清冷,就彷彿,昨天夜裡那個激動狂亂的聲音從來都不是出自他的口,他看向我,極淡薄的語氣,"說你請朕來,有事要說?"
他的臉色語氣全都是疏冷而客氣的,就彷彿我和他只是相對而坐的一對商人,爲了利益,又或者是爲着別的什麼,在寒暄着。
我淺淺而笑,"臣妾以待罪之身,斗膽請皇上來,實是有一事相求,不敢說請皇上念着夫妻之情,只求看在這孩子的份兒上,了臣妾這個心願。"
說完,扶着小青的手,我又極恭敬的緩緩跪了下去,連連的磕了兩個頭。
他不說話,沉重的呼吸像是在極力的壓抑着什麼,終於,他道,"你說?"
我強忍着讓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挺得直了,仰臉看向英宏,"臣妾臨死前,心心念念只放不下這孩子,沒有母親在身邊,他……他……,"說到這裡,我到底忍不住,語氣裡已經帶了哽咽。
英宏的臉抽搐起來,他的眼裡隱隱的有了傷痛,看着我時,像是有一把火,有恨,也有無奈,他咬了牙,"朕的兒子,還有誰敢欺凌他?"
我不覺悽然而笑,看着他的眼神裡,已是帶了幾分嘲弄,"皇上忘了睿兒麼?"
這句話像是一個極大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他的臉上,他頓時僵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猙獰森冷,小青被他這副神情嚇得一抖,不由往我的身後躲去。
沉默良久,他終於無力的開了口,"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臣妾想將這孩子託付給一個人,請皇上成全。"
"誰?"
"瑛常在,"我果斷毅然的說出來,看着英宏,我接着道,"大肅朝的規矩,皇子若是年幼時失了母親,就要由別的宮妃來養護,而如今滿宮的嬪妃裡,若說有誰會將這孩子是真真正正的視爲己出的,,就只有她了,孩子只有交給她,臣妾走在黃泉路上,也是放心的。"
說到這裡,我重新深深的拜下,"臣妾就這一點心願,請皇上一定成全。"
他默然的坐着,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此時已經整個人都趴伏在地上了,一半是因爲堅持;一半,是因爲虛脫。
突然,他猛的站起,幾步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胳膊死命的一拎,我沒有防備,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就整個人被他提在了手裡,他的眼裡全是憤怨的怒火,咬了牙一
字一字的,"今天這樣的結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又何必牽掛這個,擔心那個,早知如此,你何必當初……"
他這樣的暴怒,像是立時就要將我吃了般,小青嚇得瘋了,又不敢來拉,只得在地上不停的磕頭,哭着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我家小姐也是沒辦法啊,是她們……是她們先害我家小姐的……"
小青的話彷彿是在烈火上又狠狠的澆了一瓢油,他緊抓着我胳膊的手越來越急,他直逼着我的眼睛,語氣裡滿是狂亂,"那爲什麼不告訴朕,你爲什麼不說?"
不知道是因爲胳膊上的痛,還是因爲他說這樣的話,看着他既怒且傷的臉,他是那麼的怨我,怨我做了這樣殘虐的事,平白罔顧了他對我那樣深的信任和愛戀,也讓彼此全都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我忍了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刷的就流了滿臉,看着他的眼睛,我冷冷的笑了起來,"皇上,告訴你有用嗎?"突然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我死命的一掙,一把將他的手甩開,語調陰冷,字字清晰,"皇上是英明天子,從來不會爲個人的恩怨而不顧江山社稷百姓黎民,就算是殘害皇長子這樣足以誅滅九族的罪,臨了也不過是個幽禁,"滿意看着英宏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流失,我的心裡禁不住快意連連,"臣妾卻只是個生活在權勢慾望夾縫裡的小小女子,江山社稷也罷,黎民百姓也罷,從來不和臣妾有什麼相干,在這樣的地方活着,我若不用這樣的手段保護自己,只怕,臣妾墳頭上的草早都有皇上的腰高了。"
英宏的手慢慢,慢慢的鬆開,他無力的向後退了一步,我的這些話全都說進了他的心裡,再看着我時,他的眼裡已是滿滿的歉疚,對着我臉上的淚,他不由自主的擡手要來擦,卻又停住,那隻曾經帶給我許多溫暖許多愛憐的大手,就那麼僵直的停在半空裡,久久的,不動。
終於,他沙啞着嗓子開口,"凝霜,是……是我虧欠了你……"
他又只以"我"自稱,每每對我柔情滿懷時,他總是這樣,在我被幽禁在流雲殿以後,我就再沒有見他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過,這一聲,恍若隔世!
他突然泄漏的溫柔,讓我的心裡陡然而酸,有多久了呵,我的世界一片冰冷,冷到我以爲,我這一輩子都再也聽不到他這樣的聲音。我忍不住就想依進他的懷裡去,一如往年,無論我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和傷害,總能在他的懷抱裡尋到些許慰藉。
我差一點就這樣做了,我腳步踉蹌着,往前挪了一步,然而只是一步,我就硬生生的逼自己止了腳步,他的懷抱太過溫暖,我怕自己會沉湎進去,從而留戀,從而……不能從容離去,如死亡已經是不能扭轉的乾坤,我就萬不能讓自己揹負太多的不捨。
我悽然而笑,語調平淡,"皇上不必如此自責,不過是
各人做各人的事罷了,臣妾不怨皇上,臣妾只求皇上能應允臣妾的請求,將孩兒交給瑛常在照顧,"說到這兒,我又指着一邊的小青,"青兒是我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我的孩子也就跟她的一般,就讓她跟在瑛常在身邊,貼身服侍小皇子罷。"
我這樣鄭重其事的求他,只要他一點頭,那就是金口玉言了,如此,在我去時,太后就不能將她一起處死,而至於以後怎樣,就只能看她的命了,我只能保她一時是一時。
緩緩的,英宏將手輕輕放在的發上,他是那樣的無力悲傷,"凝霜……"
他手上熟悉的溫度,讓我的心裡一陣輕顫,我強忍着不肯表露在臉上,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他,他滿臉的傷痛內疚,就彷彿,實在是他親手將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一般。
我又催着他,"皇上?"
他遲遲不肯開口,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我知道他是爲了什麼痛苦,這樣的決定何其艱難呵,只要一點頭,就已經明白的表示,他真的已經放棄了我。
然而,再怎麼樣的掙扎,到底還是要面對,他終於開口時,卻是,"朕的孩兒,怎能交給一個小小的常在撫育?"
我心裡頓時一涼,怎麼,他不肯麼?他方纔眼裡的柔情愧惜,難道,竟然是假的?
正驚慌絕望的時候,他卻又對守在外面的劉喜吩咐,"傳,聽玉小築的――瑛昭儀。"
他這樣的反覆,倒讓我愣了,只是那一聲"瑛昭儀"我卻是聽得極清楚,心裡頓時又驚又喜,原來如此,原來,他是這樣的意思,我忘了身子的疲軟無力,就要跪下謝恩,他扶我,像往日那樣的擁我進懷裡,我才一擡頭,就覺得有熱熱的一滴水樣的東西落在我的臉上,他竟然流了淚,他的下顎頂在我的額頭上,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嘶啞悲苦,無力而又悲哀,他問,"凝霜,你還有什麼要說,你,你只管說……"
我靠在他的胸前無聲的流淚,我知道他肯定是沒有辦法了,方纔向小青問起太后時,小青的神情就已經告訴了我,在我昏迷的那一段時間裡,太后必定已經下了要我死的懿旨,肯定又是英宏,是他強爭了將我留到現在。
然而就如方纔對小青說的那樣,此時已經沒有難過傷感的時間了,我吸了吸氣,在英宏的耳邊哽咽了道,"那些事都是臣妾一人所爲,不敢求皇上寬赦臣妾的家人,流放也好,爲奴也罷,臣妾只求皇上能夠留他們一命。"
英宏擁着我的手臂緊了又緊,點着頭說不出話來,我的臉上不知道是他的淚水還是我的,潮溼狼藉一片,然而我知道,他已是允了,有他這樣一點頭,我這才深深,深深的放下心來,當初的良昭儀,皇后已經瑾夫人俱都沒有禍及到家人性命,今日他這樣的對我,想來,我的家人亦並不會有太壞的處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