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回到流雲殿,就見小茶迎上來,"娘娘,二位夫人都在內殿裡坐着呢。"
我點點頭,急急進屋,門邊上裁雪才挑起簾子,大娘正對門口,就看見了,慌忙起身,道,"凝兒回來了。"
"娘,母親,“我解下孔雀翎的大氅往小青手裡一塞,顧不得怕她們擔心,急急道,"回去時告訴父親,如今女兒在宮內的境況很是艱險,太后已經很明白的將矛頭指在了女兒的身上,只是礙着皇上,女兒又防得緊,她這才無奈何。”
娘和大娘一聽這話,全都白了臉兒,齊齊站了起來,我在屋子裡來回踱着步子,忽的站住,"父親往日矯奢慣了的,可是前年裡女兒回去時,家裡卻一改往日風格,竟是極清簡起來了,嗯,這樣很好!"
大娘忙道,"還不是看了你的信,加上你父親到底也是在官場上走慣了的人,知道這會子你在宮裡還不能爲大,卻又是人最恨的,難免就將茬兒找到家裡去,日趕夜趕的,將家裡往日的擺設全都撤了,沒想到,竟真就用上了,前年裡皇上走了後,你父親慶幸了好些日子呢。"
我又點點頭,"如此很好,只是,"說到這裡,我的語氣一重,"不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在背後說父親的不是,父親的爲人向來如何,不必女兒說,二位母親是知道的,家裡如今表面上清廉,金銀珠寶定是搜刮了不少的,這會子我也顧不上說他什麼,只叫他藏妥當了罷,如今正在風頭上,別叫人抓到話把子,那些言官們狡詐着呢。"
娘和大娘連連點頭,我走得腳痠,於是走去暖炕上坐下,暖炕邊上一盆紅豔的梅花正開得好,只是原本清冽的香氣被炭氣一烘,倒變得香濃起來,彷彿是纔開了盒子的胭脂,一陣陣薰得人難受。
揉着額頭,我突然又想起一事,"父親前些日子有信進來,說什麼大哥哥的官職太低,被人輕看。您回去告訴他,自從我掌中宮鳳印,不服的人太多了,言官們又討厭得緊,一日日的上摺子,我爲避嫌,已經主動回皇上,父親和大哥哥的官職絕不可升晉,叫他暫時歇了這個心罷。"
大娘此時正在袖子裡欲往外拿着什麼,聽我這樣一說,忽然神色間有些古怪起來,那手在袖子裡欲進不出,頗爲尷尬的樣子。
我奇怪,用詢問的眼光看向大娘,大娘無奈何,只好將手從袖子裡抽出來,手上捏着一封信,信上的字跡蒼勁飄逸,是父親的筆跡。
看着娘和大娘尷尬的表情,我心裡一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封信裡的內容我不看也知道了。
然而到底接了過來,只輕輕一掃,心裡的火兒就忍不住的往上躥,父親見我在大哥哥的事上並沒有什麼動靜,有點惱火的樣子,雖然信上的措辭是極小心的,但字裡行間,隱隱全是要我爲壯興家族勢力上心的話語。
不忍心娘和大娘在大年下的看我的臉色,只得將心頭的火
硬生生的壓了下去,向她們笑笑道,"回去轉告父親,常言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該韜光隱晦的時候,就得先隱忍了,只要搬去了榮壽宮錦元宮這兩塊石頭,我沈家自然就是大肅朝的第一人了。"
大娘明顯的鬆了口氣,笑道,"正是呢,我就說老爺性子急了點兒。"
娘卻滿臉的擔憂,拉了我的手焦慮道,"凝兒,這裡面太過兇險,一不小心可就是萬劫不復啊,要不,你跟皇上說說,咱們不當這個賢妃,將那鳳印也還了,咱們不跟周家鬥,好不好?"
我忍不住要笑,看着娘鬢邊已見花白的頭髮時,我卻忽然呼吸一窘,只覺得有一股酸酸的什麼直衝上來,在鼻子眼睛這裡盤桓不去,要開口時,嗓子卻嘶啞難言,半晌,我艱難叫着,"娘……"
娘已經滴了淚來,"你一個人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呆着,雖說是有聖意傍身,可是,這樣的算計爭鬥,這樣的生死瞬間,我們在外面看不見,幫不着,空自把心腸都揪斷了,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可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我心裡何嘗不苦,可是當着孃的面,我又怎麼能說,只有在臉上強自笑了道,"娘,您多慮了,如今女兒總算是明白了,原來要在這宮裡好好活着,別的都是假的,君心眷顧,那纔是最真最實在的,只要皇上的心在女兒身上,不管是誰,都拿女兒沒辦法。"
大娘在邊上趕緊輕扯孃的袖子,笑了勸道,"妹妹可是糊塗了,皇上對咱女兒這麼些年是怎麼樣的,你又不是看不到,再怎麼樣,還有皇上在邊上護着呢,你擔心什麼,這大年下的,妹妹卻在這裡哭,可不是叫咱女兒心裡添堵麼?"
娘被大娘這樣一說,頓時也覺得自己此時很是不妥起來,忙忙的抹一把臉上的淚,強自歡笑道,"姐姐說的是,倒是我糊塗了。"然而她到底不放心,又殷殷囑咐道,"不管怎麼樣,皇上的心要抓緊,我才留心瞧了下,去年大選進來的幾位,全都妖妖嬈嬈,沒一個是消停的,凝兒,你可得小心了。"
我只微笑點頭,看看天色不早,不好多留,於是命蔣秀取來一個用金子纏繞成環,並細細雕了小麒麟,小老虎等辟邪圖案的小鐲子來,極是玲瓏精緻,交給娘帶回去給大嫂子,道,"這個是給小侄兒的,難得它做的這樣精緻,給他戴在手上玩兒罷。"
大娘和娘雖然不捨,卻也不敢再留,徑直去了。
蔣秀瞧着娘和大娘出了門,這纔回轉過來,輕聲道,"娘娘,您怎麼不請夫人回去轉告沈家老爺,在梅貴太妃當年那個至交宮女進宮前,幫咱們做點兒什麼,萬一……否則……"
我搖搖頭,"我也想過這個,讓父親在她還未進宮時,想法兒和她通上氣,收買也好,威逼也好,總之讓她在皇上面前按咱們吩咐的去說,可是想來想去,還是不妥,你想想,太后必定也是早有疑心了的,皇上
的行蹤舉動,只怕也早在她的眼裡了,"說到這兒,我一聲嘆息,"咱們可不能低估了她啊,這個時候出手實在危險,要是被她抓到把柄,那可要前功盡棄啊!"
蔣秀凝神細想,果然是這個道理,她點頭道,"娘娘思慮得極是。"
然而我想了一想,心內不由又心得意起來,"不過,皇上有這樣的舉動,說明對她已經是極疑慮了的,咱們此時索性兒什麼也不做,就在邊上看好戲,左右內裡怎麼樣,皇上總是要跟我說的,這個時候,我一句話,就頂別人上千句了,嗯,民間總說枕邊風害人,今兒個我可是想要試一試了呢。"
一句話說得蔣秀捂着嘴兒笑,"娘娘說得極是呢。"
到了晚上的夜宴,我和英宏按規矩親去榮壽宮相請,太后見英宏到了,滿臉笑意,對英宏噓寒問暖,親切無盡,卻對站在一邊的我視而不見,整個除夕的夜宴上,她甚至連看也沒有看我一眼。
笙歌豔舞,衣香鬢影,我坐在妃位的最首位置上冷冷的看着,臉上是沉靜的笑,再過幾個時辰,就是新的一年了,進宮轉眼就是四年整,初進宮時,原以爲自己可以躲在一個風平浪靜的地方平淡一聲,卻想不到,此時坐得最高的竟然會是我,這金珠玉帛掩藏下的刀光劍影裡,我再沒有想到,我竟然可以捱過――這麼久?
除夕過後,就是亢長忙碌的正月,從初一開始,各樣祭祀和禮儀,就由我代皇后領着衆妃進行着各種禮儀,累極,卻又退無可退,好容易熬過了正月十五,這才終於消停了些,這個年,算是過完了。
英宏這一日正在我這裡瞧着我給剛畫好的畫兒潤色時,就見劉喜突然急匆匆的進來,然而看了看我,卻又停住了,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只以爲是朝政上的事,當下倒也不在意,瞧瞧外面依舊風雪不停,忙拿過一邊的紫貂大氅來,向英宏道,"想必是朝廷上有什麼事?皇上快去罷。"
英宏倒也沒說什麼,只握了我的手在口邊呵了口氣,笑道,"天兒冷,你也別弄這個了,去歇着罷。"
我笑着點頭,又對劉喜吩咐,"將皇上鑾駕的簾子角兒壓好了,仔細別讓風撲開了。"
劉喜忙恭敬的答應着,英宏轉身出了門,直到腳步聲出了流雲殿內殿大門,我將那畫兒命小青先擱在駕子上晾着,自己徑直去那暖炕上坐了,想了想,我命蔣秀道,"去請安槐來。"
安槐很快到了,外面風雪極大,雪花落在他帽子尖兒上,進屋內熱氣一撲,頓時就變成了水珠兒,盈盈的立在毛帽子的絨毛上,亮晶晶的顫着。
我命將一個炭爐子挪去他跟前,笑道,"這年過的,人都忙壞了,內務府這幾天消停些沒?"
安槐笑着彎腰答道,"託娘娘的福,過了元宵了,這些天只要忙着往庫裡收過年時用的器皿擺設,別的倒沒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