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娘和哥哥嫂子深深的再看一眼,我貪戀不捨的伸手摸了摸小侄兒的臉,轉過身,我向英宏嫣然一笑,"皇上不說話,就是準了臣妾的,君無戲言,臣妾再次謝過皇上天恩,"說完,我不待英宏和周國舅等人出聲,手一撐,人就站了起來,轉身看時,一根盤龍戲珠描金貼彩的柱子就在跟前,我閉了眼一咬牙,狠命的就向那柱子撞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連心,我這一動,娘立刻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我被她這一拉,人沒有撞到柱子上,身子卻還在往前衝,撲的一聲就倒在了地上,娘和我滾成了一團,娘顧不得起身,死命的抱着我不放,一邊就哭道,"凝兒,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是死了,你大娘可不就是白死了麼?"
我伏着身子趴在冰冷的地上,只覺得心又痛又冷,從大娘死到現在,我的家人這樣的慘烈,我這樣的被人折辱,英宏都沒有爲我說過一句話,就彷彿,我和他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如果說在進這個金鑾殿之前我心裡還抱着最後一絲企盼,到現在,已是半點也沒有了,心,直如浸在了臘月寒冬的冰水裡,從裡到外的涼。
耳邊卻聽父親終於開了口,"皇上,臣貪墨官銀,罪該萬死,臣不敢求皇上饒恕,只是更衣小主自從進宮後,確實和臣無有任何聯繫,她在宮中所做一切,和臣無關啊,與表兄裴栩安私情一事亦絕對沒有,此事雖然是臣滿門生死的事,亦事關皇家顏面,臣懇請皇上,千萬不要相信周大人的話啊。"
父親的話音一落,姑父亦緊跟着道,"皇上,罪臣沈正遠說得極是,此事亦關係到小兒的聲譽,而周大人所指沈家的證人,此時也已經死了,如果周大人不能舉出新的證據,請恕老臣得向周大人討個公道了。"
聽了姑父的話,我突然十分想聽英宏會怎麼說,抹了抹臉上的淚,我轉頭向英宏看去,陡的,他一雙如大海般深邃的眸子正對上我,那裡面,分明有竭力忍耐的驚嚇和痛楚,我一愣,想再看時,他的臉卻已經轉了過去,向站在右邊爲首的一人道,"皇兄,你怎麼看此事?"
"皇兄?"我一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時,就見一位身着杏黃色袞袍的人正冷冷的對着我看,我瞬間明白了他的身份,英宏稱做"皇兄"的這個人,一定是靖海王。
我亦很快就明白了,爲什麼今天英宏會如此淡漠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靖海王,原來是他在這裡,太后一直都拿他來壓制英宏,有他在,英宏爲着江山社稷,爲着大局,他只有忍讓,否則,我毒殺瑾夫人,誣陷先皇后雖然是國事,卻也是皇上的家事,身爲皇帝的英宏可以問大臣,卻絕不會去問自己的兄弟的。
那靖海王見問,倒也不客氣,語氣森冷的道,"更衣沈氏,原本論罪當誅,皇上有好生之德,藉着太子降生大赦天下之時
,已經免了她的死罪,她不知感恩悔悟,竟又不顧國體,當着朝臣的面咆哮金鑾殿,目無君上,臣以爲,她罪當賜死。"
他言語之間句句奪我性命,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個靖海王,果然陰狠。
英宏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靖海王的臉上,久久不言,卻分明臉色逐漸變得陰沉,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冷凝,突然就聽英宏哈哈大笑了起來,"皇兄說得有理,更衣沈氏如此大不敬,實該賜死,只是,今日她卻不能死。"
見英宏這樣說,靖海王並不見怒,甚至,他的嘴角還溢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皇上此話怎講?"
英宏以手撫額,語氣似有些煩惱的,"若在平時還則罷了,可是方纔周國舅直指沈氏和她的表兄裴栩安有私情,若朕此時殺了她,消息傳出去,天下人只怕就認定了此事是真的,那時,皇家顏面何存?"
靖海王臉色一變,咄咄逼人,"皇上三思,若皇上此時不嚴加懲戒,皇上的威嚴又何存?"
"沈氏禍亂宮闈一事,原本就是皇家的秘事,如今被拿到朝堂之上明目張膽的議論,而沈更衣和她表兄有私情之事又是無憑無據,倒弄出了兩條人命在金鑾殿上,皇兄,你覺得這樣子,朕的威嚴又在哪裡存在呢?"英宏的臉色亦平板下來。
"皇上……"
"皇上,"就在靖海王還要說的時候,突然,位於金鑾殿右偏角的帷幔後,陡的傳出了太后的聲音,"皇上,今天的事先到此爲止吧,沈婉繡已經死了,沈氏和她表兄的事已死無對怔,皇上說的是,這樣的事兒無憑無據之下,確實不宜再追查下去,亦不好在此時追究沈氏的罪,嗯,就先撂一撂,如今且先辦沈正遠貪墨官銀一事罷。"
英宏神色不動,只將身子轉了轉,向着帷幔恭敬的道,"謹尊太后懿旨。"
太后的話分明讓靖海王極意外,他看向帷幔方向,脫口道,"太后,您……"
"靖海王,"太后打斷他,語氣稍有嚴厲,"皇上顧慮的也對,此次原本是要證明沈凝霜誣害先皇后,毒殺瑾夫人是受沈正遠指使一事,可是如今沈婉繡也死了,所謂死無對證,就這麼賜死沈凝霜,傳出去了,一來天下人不服;二來,皇上臉上也沒有面子,難道靖海王願意讓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頭上被人戴了帽子嗎?"
"這……,"靖海王雖然不忿,奈何找不到話來反駁,唯有忿忿的忍住,垂手道,"是,臣謹遵太后懿旨。"
英宏的臉上有不易察覺的冷意,轉瞬即失,臉上瞬間又笑得彷彿三月春風,向靖海王道,"皇兄嫉惡如仇,不肯姑息了沈家也是有的,嗯,沈氏已經遭了貶,爲顯皇家氣度,她的事就不追究了,如今只談沈正遠貪墨官銀一案,皇兄以爲如何?"
靖海王此時卻神情慵懶,彷彿
已無心思在這件事上面,當下道,"皇上宅心仁厚,臣唯皇上聖意是聽。"
"皇兄既然這樣說,那好,"英宏慢慢的轉過頭來,目光在我這一家人身上來回轉着,最後,落在了父親身上,"沈正遠貪墨官銀達一百萬兩,數額巨大,朕想饒你,大肅朝的律法饒不得你,天下老百姓饒不得你,"說到這兒,他揚聲斷喝,"來人。"
就有金甲武士吆喝一聲,英宏向着父親一甩袖子,"將沈正遠推出午門,斬首。"
他的語氣平淡,彷彿是在說着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卻分明看見,他說此話時,目光不經意的向我臉上一瞟,隨即,又轉了過去。
英宏的一聲令下,父親卻出乎意料的沒有求饒,他隱隱長嘆了一聲,向我看了一眼,又向着大嫂懷裡的侄兒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了孃的臉上,他的嘴角甚至還有了一絲笑意,彷彿終於有了一個了斷一個交待般的,"月儀,你多保重。"
娘不知道已是愣了,還是已經被今天的殺戮和血腥刺得麻木,她竟然也笑了起來,伸手給父親理了一理散亂的髮絲,溫柔得彷彿是青澀少女初見愛郎,"老爺,你只管去,妾身自會安排好。"
我看着娘臉上的笑,漸漸的就覺得詭異,一種不祥的感覺在心裡越升越濃,父親聽了孃的話,他輕輕的點點頭,又輕輕的搖了搖頭,最後,他似極無奈般的,只是笑了笑,就轉了身,向來拖他的金甲武士輕聲卻又有力的道,"我自己走。"
說完,竟似趕赴一場盛世華宴般的,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而娘,就那麼默默的,看着他去,甚至,臉上連淚都沒有一滴。
看着父親的背影,我很想喊住他,很想跟他說點兒什麼,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是的,父親今天和往日太不一樣,說他怕死,他卻求也不求,說他對娘無情,他臨走最後一句話一個笑容卻又是對着孃的,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到底是――怎麼了?
我終究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就那麼看着父親的身影漸漸消失,金鑾殿外天光正好,有白而灼亮的日頭明晃晃的照下來,父親的背影被照了一層光暈,直到,再也看不見!
英宏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卻是一句也沒有聽見了,不知道是不是眼前太過白亮,刺得我睜不開眼,還是太黑了,我拼命睜眼也看不見什麼,我的腦子裡一片空洞,就彷彿是一個空空的袋子,對着風張開,風吹了進去,什麼也沒有帶來,什麼,也沒有帶走……
等到意識回覆時,我已經躺在了淺梨殿的牀上,裁雪已是哭得兩眼通紅,正端着一碗水想盡辦法的要喂進我的嘴裡去,見我醒來,她"哇"的大聲的哭了出來,放下碗一把抱住我的身子,又驚又怕的,"小主,您終於醒來了,您嚇死奴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