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夜短,爲了不讓太后等人疑忌我,我是不能留在清心殿內到天亮的,才過三更,劉喜就依着規矩進來輕輕拍掌,小聲喚我,"奴才恭請小主回宮。"
英宏不捨的又將我死命摟進懷裡,倒是我平靜下來,輕輕將他推開,在他耳邊柔聲道,"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皇上,爲我們一世的長久相守,忍這一時別離吧。"
他的手穿過我的髮絲,"我只怕你熬不住,卻倒要叫你來安慰我!"
我俯身,將脣輕輕點在他的脣上,"很多事,原本是要我們一起承擔的。"
看見他深遂的眸子亮了一亮,我心下放心,於是翻身下牀,英宏跟着下來,幫我係上披風,我轉身要走時,他又從背後擁住我,他的頭輕輕靠在我的頸子裡,久久,不肯離開。
劉喜聽到動靜進來,看見我們這樣,他又輕輕轉身退了出去,然而過不了一會兒,外面又輕輕響起了拍掌聲,我知道是他在催我,於是回身向英宏嫣然一笑,攏緊了披風,出去了。
回淺梨殿時卻是一頂小轎擡回來的,裁雪早備了熱水在等着,一見我回來了,她又是歡喜又是急切,忙忙的服侍我坐進浴盆裡,一邊輕輕幫我搓洗着,一邊在我耳邊問,"小主,今兒晚上,皇上對您怎麼樣啊?"
我臉兒一紅,轉過頭來佯嗔道,"我是去侍寢,你說皇上能對我怎麼樣?這死妮子,也不怕羞麼?"
裁雪臉兒一紅,她翹着嘴兒道,"小主真是的,明知道奴婢問的不是這個。"
我撲哧笑了,點點她的鼻子,"皇上對我自然是好的,你別擔心了。"
"那怎麼小主回來這麼久了,例行的賞賜卻還是不見呢?"裁雪滿臉的疑惑和不高興。
我沒有想到她惦記的卻是這個,只是好笑,"例行的賞賜會來的,不過不會有什麼好東西,你呀就別指望着了。"
"爲什麼啊?"裁雪不解。
我看着她莫名的臉,心裡只在嘆息,裁雪到底還是單純,這樣淺顯的問題也是看不透的,"皇上不想讓太后和慧妃甚至那個常珍珠覺得,他對我還是從前那樣的心。"
例行的賞賜果然如我所說,不過是兩匹普通的布料,一支樣式簡單的赤金釵,裁雪捧着敬事房送來的東西,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小主還真是說中了呢。"
我頭也不擡,"那料子你瞧着喜歡的話,就拿去隨便縫製些什麼吧。"
裁雪將布料看了又看,"這料子怎麼瞧着也只能是做帷幔牀圍的,罷了罷了,奴婢也不指望了,"說着,就將東西全都鎖進了箱子裡。
正在此時,就見一個小宮女兒進來,向我請了安後笑道,"我家娘娘要請小主過去品茶呢。"
我認得她是常珍珠宮裡的人,當下也就起了身笑道,"我正想着要去給婕妤娘娘請安,可巧兒你就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去罷。"
裁雪一聽忙過來爲我收拾,奈何實在沒有能見人的衣服飾物,只好就將那止才賞下來的赤金釵給我插上,和那小宮女一起,一路扶了我往常珍珠的宮裡來。
常珍珠本是同我一起,住在靜延宮裡,大受皇寵之後,她向英宏要了宮裡佈局最好最精緻的蘅香殿,蘅香殿臨近清心殿,是內務府原本爲英宏偶爾休憩時所建,然而英宏並不是貪圖奢欲的人,那個蘅香殿,一年裡竟有大半年是空着的,在我受皇寵時,英宏也提過要我搬進去住,道和他所住的清心殿相近,以後見我方便,我爲避衆妃的忌恨,並沒有答應的。
宮裡的妃子們無人不想着住進蘅香殿裡去,那兒除了舒適外,更代表了在宮裡的地位和榮寵,常珍珠也不例外,然而英宏對她着實寵溺,不過是纔開了口,他轉身就命內務府的人安排,三日內,常珍珠就成了蘅香殿的主人,如此,成功的將慧妃以及宮裡衆妃的怒火全都引在了她的身上。
所有的一切全都彙集起來,就成了太后不得不動用我這個她一直欲殺之而後快的人的緣故了。
蘅香院裡果然不同於別的地方,處處精緻大氣,各種時令的花草這裡比比皆是,金雕銀漆雕樑畫棟外,是無從不在的貴氣,常珍珠一身湖水綠的長襖,外面罩着粉藍色的對襟外衣,如墨長髮挽成飛燕鬢,斜斜的插一枝雙鳳銜珠的步搖,身子一動,鳳嘴裡的珠子無聲的搖。
我恭恭敬敬的斂袂而拜,"嬪妾從八品更衣沈氏凝霜,見過婕妤娘娘。"
常珍珠卻臉色淡淡,半點笑容也不見的看着我,也不叫我起身,我心下微微詫異,卻也只好不動聲色的垂首跪着,臉上謙卑的神色半點不變。
許久,她長長的籲出一口氣,擺擺手命我起身,也不叫我坐,淡淡道,"我聽說,皇上昨兒晚上翻了你的牌子?"
我點頭,臉上波瀾不顯,"是,娘娘。"
她緩緩起身,圍着我來回慢慢的踱着步子,"皇上和你一直鶼鰈情深,如今再又相見了,你們一定是百感交集,從此兩情更是繾綣了吧。"
我頓時面色一僵,露出無限的尷尬和羞憤來,扭過頭去,只是不肯說話,她看見我這樣子,伸手托住我的下顎,不容我有半點回避,"說啊,姐姐——"
她那最後一聲"姐姐"拖得極長,我轉過臉來時,卻已是滿眼的淚,她眼光一閃,鬆開手皺眉道,"哭什麼?"
我掩面長嘆,"娘娘不提也罷,說什麼百感交集,兩情更是繾綣?不過是癡人妄想罷了。"
"怎麼……?"常珍珠眼神一閃。
"皇上原本也是念着舊情,所以昨兒才翻的嬪妾的牌子,只是見了嬪妾之後,他的神情明顯的僵硬,愣愣的看了嬪妾許久之後,只是說了一句,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就擺手命我退了,"說到這兒,我淚如泉涌,"嬪妾這才知道,花朵再嬌,又怎麼能保得住年年有新花煥放,縱然之前君
恩再重,也躲不過紅顏已老的命,早就聽人說君恩淺薄,面對皇上的萬千寵愛時,嬪妾總是不信,總以爲凡事定有例外,可是如今嬪妾才知道,古人留了這樣的話下來,真的是很有道理的。"
常珍珠聽了我的話,臉色卻緩和了許多,然而她依舊疑惑,"可是我聽說,你一樣是在清心殿內待到三更纔出來的?"
我面色哀慼,"那是嬪妾一直在求皇上,無論如何不要將皇太子交給慧妃撫養,如果一定要給皇太子換母妃,"說到這裡,我似無意的一瞟常珍珠,"就換成婕妤娘娘您來撫育。"
常珍珠的面色一喜,急問,"皇上怎麼說?"
我輕輕搖頭,"皇上只說,昭儀娘娘的性子雖然溫婉,卻太過懦弱膽小,不利於皇太子的成長,他亦有心給皇太子換母妃,可是撫養皇太子的母妃一定要選賢德大度,品性純良,剛柔有度的人,他一定得精心細選了纔是。"
常珍珠看着我,她的臉上這纔有了些笑意出來,向我道,"姐姐快坐,"說着又向邊上的宮人道,"春杏,怎麼還不給沈小主上茶。"
我屈身一禮謝了,也就不客氣的坐下,然而雖然是坐了,卻只是斜着身子坐了半邊椅子的,恭謹之色溢於言表,常珍珠眼角輕輕一掃,嘴角上的笑意就更深了起來。
坐了又說了一會兒話,亦無非是慧妃怎麼樣,常珍珠已無當日的謙恭和收斂,她將手裡的茶碗重重一頓,眼角滿滿全是譏諷的笑,"她周玉漪儀仗着太后給她撐腰,就已經在我們面前擺起了皇后的架子,只是,先皇后的大喪之期說遲不遲,說早卻也不早,只要她一日沒有登上後位,就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哼哼……"
我慌忙接過話來,"娘娘說得是,嬪妾昨兒晚上聽皇上提起娘娘時,眉梢眼角全是情意,如今慧妃已經不得皇寵,之前的許諾後位亦就只剩了一句話而已,婕妤娘娘何不乘風而上,若能登上後位,嬪妾也能得了庇佑了,"說話間,我站起身子,鄭重的拜了下去。
"皇上……真的是這樣的麼?"常珍珠的臉上頓時帶了春意,慢慢的低下頭去。
我自然是連連點頭,語氣裡還明顯的帶了絲嫉妒的道,"皇上對娘娘的這番情形,就是嬪妾當年,也是再沒有過的。"
常珍珠的臉上卻又起了一絲恍惚,"既然如此,那又怎麼……?"一句話說了半截,卻又停住了。
我心頭一跳,"什麼?"
她又只是一笑搖頭,"沒有什麼,"她隨即將話扯了開來,看着我道,"如今你雖然已被赦免了禁足,然而往年你風頭太勁,眼紅嫉妒的人不在少數,日後遇見時,少不得要給你點子眼色看,日常裡,你就呆在淺梨殿裡別出來了。"
我忙點頭,"謝娘娘提點,嬪妾謹記娘娘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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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珠兒轉動,似無意的又道,"不知道皇上有沒有惦記着淺梨殿裡的梨果兒糕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