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內一動,知道她是防着我再借此物重新爬上去,心下好笑,臉上卻露了哀婉的神色出來道,"昨兒個嬪妾臨退出來時,皇上只叫嬪妾以後安份呆着,並沒有說別的,也……並沒有說要再見嬪妾了……"
常珍珠這才笑了道,"姐姐別擔心,皇上跟誰不是這樣說呢!不過三五日,定又會再想起姐姐來的,"說到這兒,她打量我上下一番,又搖頭"嘖嘖"的道,"只是姐姐如今也太寒素了些,臉色也不好,就這個樣子見皇上,皇上自然不會太喜歡,"說着就命她的宮女道,"春杏,去小庫房裡,找些我平常不穿的衣服出來,一會兒讓沈小主帶回去。"
我忙屈身謝了,臉上感激萬分的樣子,她看了看我的臉上並無不對,當下也就不再說什麼,不過又寒暄了幾句,就命春杏送了我出來。
然而纔出了蘅香院,迎頭就遇上了端嬪和安婕妤,她們一見我,不覺都愣了起來,特別是端嬪,張了張口,不知道是想打招呼還是想說什麼,卻又停住,我卻臉色如常,過去從容一禮,"嬪妾從八品更衣沈氏凝霜,見過婕妤娘娘,見過端主子。"
我這樣的從容,反倒讓她們更愣了,端嬪忙就伸手來扶,嘴上道,"姐姐別這樣……,"一句話出來,想想又覺得不妥,忙又將伸出的手縮了回去,她轉頭看安婕妤時,只見安婕妤也有些神色尷尬的樣子,我心下了然,雖然事情已經過去許久,但我畢竟曾經是高高在上的皇貴妃呵!
除了前些日子的太后團圓宴外,前面和我相見時,恭敬行禮的人,還是她們的呢!
到底還是安婕妤大方些,她溫婉一笑,道,"沈妹妹今兒高興,也出來逛呢麼?"
我忍不住擡眼看她,心下不由感嘆,面對着我這樣一個最末品的身份只比宮女兒稍好些的小更衣,她竟然願意叫我一聲"妹妹,"不知道她這算是本性淳良呢,還是精明過人知道給自己日後留臺階。
我亦微笑了答,"回婕妤娘娘的話,嬪妾蒙太后皇上的天恩,赦免了嬪妾的禁足之罪,蘅香院的婕妤娘娘見憐,召嬪妾過來說了幾句話,"說到這兒,我指一指裁雪手裡捧着的小包袱,"婕妤娘娘很是憐惜嬪妾,唯恐內務府薄待了嬪妾,又賜了嬪妾幾件衣裳。"
安婕妤點點頭,"常婕妤爲人寬和,最是和善的了。"
端嬪過去拈開裁雪手裡的包袱看了看,臉色就變了下來,她轉頭又看了看我,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嘆了一口氣,就將頭別了過去。
正在此時,就見蘅香院裡有宮人出來迎接道,"婕妤娘娘和端主子來了麼,我家娘娘正等着娘娘和主子呢。"
我一聽,忙就屈身告退道,"娘娘和主子忙,嬪妾不敢打擾,就此告退了。"
安婕妤看了看我,到底還是說了一句,"沈妹妹日後若遇什麼難的,只管命
人來我宮裡說一聲兒。"
端嬪這才轉過頭來,也點了點頭,我垂頭謝了,二人這才相攜着,向蘅香院而去。
待回了淺梨殿,我還沒有來得及坐下,就見裁雪將手裡的包袱狠狠的往地下一摔,恨聲道,"這個常珍珠,她還真以爲皇上喜歡她,竟然敢這樣作踐小主你,她也不想想,不是小主幫她,她能有今天麼?"
我慢慢過去,將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全都撿起,這才輕笑了道,"什麼叫韜光養晦,你竟是半點不懂的麼?白跟我禁足了這一年了,"將裁雪按坐在凳子上,"她今兒這樣做,倒也未必就是要作踐我,她只是想提醒我的身份,警告我以後還得指着她來護佑我而已。"
裁雪卻落下淚來,"奴婢何嘗不知道這些呢,只是奴婢心裡實在不能平衡,那安婕妤安娘娘就罷了,她到底也是多年的三品娘娘,可是如今見了小主您,也要看往年的情分,此時叫小主您一聲妹妹,端主子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她看了奴婢手裡的衣服後,臉上也分明是極不忿的,可見心裡也還是想着小主您往日的好兒,可是她常珍珠算個什麼東西,當年她大選進宮時,都不敢先進自己的屋子,要先來給小主您請安,畢恭畢敬的彷彿是一條狗,今兒竟然就在小主您的面前耍起娘娘的威風來了,她真當皇上拿她當寶貝了呢,聽她今兒這口氣,竟然都有窺視皇后之位的心了的,可見也是個不知死活的蠢貨而已。"
我靜靜的聽着裁雪發泄,心裡卻全是歡喜,正因爲常珍珠是個蠢貨,所以她才那麼容易就成了我和英宏手裡的擋箭牌,才能如此成功的引開了太后和慧妃的注意力,才能免了我的禁足,而這一切,才只是開始,不是嗎?
第二日傍晚時,端嬪卻親自來了我的屋子裡,我心下微微納罕,想着當年雖然我位分逐漸尊貴,但是和她並無交好,亦沒有什麼過節,倒想不到她會紆尊降貴的來到這裡。
進了屋,她卻又先站在窗前對着院子裡好一陣感慨,"想當年你初進宮時,就是賜住的淺梨殿,卻是正屋的,之後皇上對你恩深情重,你一天比一天的受寵,難得的是你不驕縱,又是極良善大方的,那時我們……,"說到這兒,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就停住了。
我知道她感慨什麼,那時她們想見皇上一面實在難,而我一心卻寵,每每知道皇上要來,總要先找了由頭請了衆妃來等着,如此,她們雖然對我嫉妒,卻也因爲到底能因爲我而見到皇上所以高興許多,怨氣也消減許多。
我也不說話,裁雪沏上茶來,我親手接過雙手捧到了端嬪的面前,有禮的淺笑,"如今嬪妾這裡也沒有什麼好茶的,主子別怪嬪妾怠慢纔好。"
端嬪接過茶碗來放下,就拉了我的手一起坐在牀邊,她語氣憐惜而又感慨,"唉,高高在上的皇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呵,大家都說皇后之位定
是你的了,卻沒想到陡然禍起,竟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垂首,"自作孽,不可活,嬪妾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的了。"
端嬪卻"哧"的一聲冷笑出來,"說什麼自作孽不可活,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當年的事原不怪你,不過是時運不濟,這才露了出來。"
聽了她的話,我只是將頭別去一邊,極黯然的樣子,她見我不說話,於是又笑了起來,"嗯,之前的事兒就不說了,如今你被赦免了禁足,慢慢的,總有翻身的時候,你只好好的保重自己就好。"
我點頭,看着她微笑如花的眼,不明白她此來到底爲什麼,心下微微的有些不耐煩,卻也依舊要笑着道,"謝端主子,嬪妾謹記主子教誨。"
端嬪見我只管低眉順眼着,看似恭謙實則油鹽不進,她住了嘴不再說話,就那麼靜靜的看着我,我亦低垂了頭,一時間,屋子裡無比的靜黯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彷彿是很久,終於見她嘆了一口氣,語氣蕭索的道,"當年你那樣的風光榮寵,也有落得今日的一步,可見這個地方真的是……,"說到這裡,終於,還是又停住了。
我心下猜度着要不要試探下她來的用意,她卻已經站起身來,對着屋外輕聲喚了句,"進來吧。"
我正詫異,簾子一掀,進來一個小宮女,手裡捧了幾匹上好的絲緞,端嬪轉頭看向我道,"蘅香院那位婕妤娘娘真真是離譜,你再怎麼樣,她當年也是受過你的庇佑的,怎麼今兒就拿那幾件舊衣裳來作踐人,"說着指一指那宮女手上捧的,"這幾匹料子或許沒有你當日用的好,但也不算很差了,尚衣監的人難免拜高踩低,我索性就送到你這裡來,讓裁雪幫着你做幾件衣裳罷。"
我屈身爲禮,卻是推辭的,"嬪妾如今不過是混餘生罷了,用不着這樣好的料子,端主子的深情厚意,嬪妾不敢受,"說到這兒我停了一停,又道,"嬪妾雖然被赦免的禁足,到底身上還有是非,端主子以後別再垂憐嬪妾了,以免惹禍上身。"
端嬪料不到我竟然不肯受,她臉色變了幾變,卻又笑道,"什麼纔是用得着?什麼纔是用不着?哪怕穿了給自己瞧呢,"說完她示意那宮女將衣料放在桌上,也不寒暄,徑直出了門,去了。
裁雪見我不動,她只好緊追着出去叫了一聲,"恭送端主子,"回來時,不覺對我怨了起來,"小主怎麼了,有這樣的好料子爲什麼不要?如今皇上的心雖然在小主身上,但是到底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來不是嗎?內務府自從安槐被調走以後,換了那個叫柳壽的,別提多壞了,對待位分低下的妃嬪時,那月銀份例是能扣就扣,好歹見着些了,也必定都是挑剩了沒人要的,小主怎麼說如今也是被赦免禁足了,以後在那些主子娘娘們面前,若是身上太寒酸了,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