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孤跟在蟬兒身後。凝視着她的後背,欲言又止的模樣就連扶着蟬兒的婢女都看出來了。於是婢女湊近蟬兒耳邊小聲說道:“蟬兒宮女,薛大人可能有話要跟你說吧。”
蟬兒突然止步,猛然回首,令薛孤有些錯愕地對視。
所有侍衛都站在死亡樹林外面候命,扶着蟬兒的婢女也都遠離着蟬兒和薛孤。
他們相視無言,卻看似神傷。
“其實…”薛孤支支吾吾地開口,看着不遠處的侍衛說道:“我…”
“原來你姓薛。”蟬兒淡漠地說道:“多謝薛大人兩次相救。”說着,蟬兒微微欠身,薛孤趕緊上前攙扶,卻意外地被蟬兒婉拒了。
蟬兒擡起頭,落寞地注視着他,說道:“薛大人不必擔心,蟬兒還不至於弱不禁風,休息了這麼多天,蟬兒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如果有你跟來找到馮主子的機會自然要大得多,但是你要是覺得身體不適,就跟我提出來。”薛孤關切地說道。
蟬兒冷冷地斜睨着他,不屑地勾起嘴角,笑道:“薛大人是關心蟬兒?”
“呃?”薛孤不解地凝視。
蟬兒走了幾步,暗歎說道:“再走幾步就是死樹林。蟬兒並不怕,不怕死,不怕傷,不怕痛,但是…”蟬兒低着頭,緩解激動的情緒,說道:“但是蟬兒…”
薛孤跟緊一步,輕問:“但是什麼?”
“皇上,您別誤會,微臣對蟬兒宮女不過是一般朋友情誼,微臣之前被蟬兒宮女救主的大義所感動,所以纔會緊張她的安危,決沒有半點兒女私情。”…
蟬兒回想起薛孤對着皇上說出的肺腑之言,其實那一天,她雖然有些昏迷卻漸漸地能聽見外面人的談話,瞬間,她的腦海中無不被這句話給填滿,滿得一點空隙都沒有,想塞點薛孤的好都不夠用。可是爲何偏偏總是他相救?蟬兒灰心地苦笑,他是朝中大臣,而我呢?
蟬兒悄悄抹去眼淚,轉過身含笑說道:“但是奴婢更擔心馮主子的安慰,我們不要磨蹭了,先進去樹林吧。”
薛孤頓了頓,並沒有太多懷疑,於是附和說道:“可是你不是說裡面還有殺手嗎?我就在想外面這裡會不會也被殺手包圍了,如果貿然進去恐怕會中了殺手的陷阱。”
蟬兒面色沉重。想了想薛孤的話,說道:“沒錯,殺手絕不止兩個。”
薛孤立即走去侍衛那邊,對着他們吩咐安排。
蟬兒注視着薛孤的一舉一動,心裡的刺越扎越深,她偏過頭忍住淚水不要流下來,要怪就怪自己吧,她憑什麼要一個對自己才見過幾次面的男人要求那麼多?蟬兒啊蟬兒,你是不是太傻了些。
蟬兒一邊擦拭自己的眼淚一邊消極地想着,突然間她的眼角有個光亮晃動,她記得這樣的光,在殺手發現自己的時候,她也見過殺手手中的刀被陽光照射後發出的令人窒息的刺光。
“有人。”蟬兒指着另一邊,薛孤立刻奔過來,朝着蟬兒手指的方向追去,但是那人影閃得太快,任憑薛孤輕功再好也沒能抓住。
薛孤返回來後說道:“現在我們就進去吧,我留下一半的侍衛守在外面,一有動靜就要安排探子稟告皇上。”
“稟告皇上?”蟬兒問道。
“我怕是敵人的調虎離山計。”薛孤抓着蟬兒的雙臂說道:“現在還沒有弄清楚,這殺手和刺客究竟有幾撥人,他們的目的究竟是誰?他們爲何要這麼做。所以皇上的安慰是最重要的。知道嗎蟬兒。”
蟬兒猶豫着點了點頭,說道:“薛大人,我們也一定一定要找到馮主子,好嗎?”
薛孤堅定地應聲:“我答應你。”
蟬兒拉着薛孤說道:“奴婢要跟你一起進去。”
薛孤剛一張口,蟬兒便即刻打斷說道:“不要拒絕,奴婢在外面等待會瘋掉的。”
薛孤想了想,然後叫人牽來一匹馬,讓蟬兒坐上去,自己牽着繮繩說道:“走吧。”
“嗯。”蟬兒抱着馬背,心裡有些窩心地感動,如果這個男人不要隱藏那麼的心思該多好,是啊,他隱藏了什麼呢。
***
馮佑憐消瘦的面頰上沒有一絲光彩,她揉了揉太陽穴,企圖讓自己能提起精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山洞裡坐以待斃了,於是她決定扶着牆壁一步一步離開這裡。
外面的陽光看起來十分充裕,她仰起頭望着刺眼的光芒,乾癟的嘴脣微微開啓:“皇上…”
她的目光開始出現幻覺,眼中閃耀的光芒存在的是一個男人的影子,還來不及替自己追究,她便後怕地收回目光,趕緊逃命。
薛孤每走過五根大樹便在第五根樹幹上繫上布條,蟬兒坐在馬上回首看了看隨風飄動的布條,彷彿一條迷道上的明燈,一下就能一目瞭然了。
“這些樹很神奇地按照五行八卦上面的陣法生長的,其實想要走出去根本不難。”薛孤牽着繮繩說道:“我想殺手估計也看出來了所以纔會肆無忌憚地涌進來追殺你們。”
“而我們是女流之輩,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陣。”蟬兒喪氣地說道:“奴婢還跟馮主子轉了好多路子呢,就是走不出去。不過這樣也好,我們不按章法來走。那他們按着章法來搜尋的人就不會那麼容易找到我們了。”
“沒錯。”薛孤說道:“也算是誤打誤撞。可是樹林並不是很大,如果他們肯再加派人手搜尋每一寸地方,你們就沒有藏身之地了。”
“所以要儘快找到馮主子。”蟬兒認真地說。
薛孤令馬兒停頓下來,後方的侍衛也都止住腳步。他蹲下來,拾起地上的樹葉,仔細地研究一番,過後薛孤走到蟬兒身邊問道:“這裡有一攤血跡,馮主子受傷了嗎?”
蟬兒緊張地下了馬,環顧四周仔細地回想,驚喜地說道:“這裡是馮主子帶着奴婢逃進來的第一個地方,當時我們都沒有力氣逃跑了,才趁着夜深在此歇息。受傷的人是奴婢,不是馮主子。”
薛孤瞟了一眼蟬兒的肩膀,然後問道:“你現在還好嗎?還會不會疼痛?”
蟬兒避開薛孤的眼神,說道:“奴婢沒事了。”說着,她又走向另一個方向,指着裡面說:“這邊就是奴婢與馮主子逃亡的第二個方向。”
“等一下。”薛孤警惕地走過去,擋住蟬兒注視着樹林深處。
倏地,樹林深處颳起一陣狂風,朝着他們蔓延開來,薛孤拉着蟬兒大喝一聲:“全都趴下。”
說時遲那時快,狂風捲席而來的就是一把把鋒利的劍,風中的劍如被人掌控一般。在還沒有來得及趴下的侍衛中來回刺殺。
薛孤眼看着侍衛們被刺殺倒地,於是鬆開蟬兒腰上的手,立刻站起來飛身與劍氣抵抗。蟬兒和幾個宮女躲在另一處,不敢吱聲。
可是劍氣收回去以後便出現一羣黑衣蒙面的殺手,他們殘暴地廝殺起來,侍衛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薛孤雖然很想挽救,可是憑他一人的力量,他唯有自保。
擊垮的刺客趴下後,隨後又跟來另一批,薛孤縱身一躍。與身邊三五個蒙面殺手扭打。
蟬兒站起來扶着樹,想上前卻被宮女阻止了:“蟬兒宮女,我們趕緊逃吧。”
“你們先走。”蟬兒推着宮女說道:“按着薛大人原路做的記號返回去,快點啊。”
“那你呢?”宮女拉着她說。
“我…”蟬兒回首看着半空中廝殺得驚天動地的那羣人,說道:“我不會走的,你們走吧。”
宮女沒有再堅持,而是偷偷按着原路逃回去,但是那羣殺手幾乎要趕盡殺絕,根本沒有給宮女們機會,在剛跑了幾步的時候就都殺害了,五十個侍衛幾乎全軍覆沒。
蟬兒驚怕地躲在樹後,仰望着薛孤和殺手。不料,殺手們在打鬥中還使用暗器,薛孤由於沒能及時躲避而中招,並且還在半空中摔了下來。蟬兒不顧一切地奔過去扶着薛孤說道:“薛大人,你怎麼樣了?”
“你怎麼還不逃?”薛孤氣憤地罵道:“你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嗎?”
“奴婢不會走的。”蟬兒咬着牙,緊握住薛孤的手,懇切地說道:“要走一起走。”
“你…”薛孤左手突然抽搐起來,中招的地方涌出大量黑色血液,嚇得蟬兒尖叫不已。活着的殺手們還要上前逼殺,剩下的侍衛全都撲過去,喊道:“薛大人,快走。”
“你們…”薛孤驚愕地看着侍衛們爲了護主而不顧生死。
“走吧。”蟬兒拉着受傷的薛孤一邊哽咽一邊說道:“走吧…”
薛孤閉上雙眼,衝着天空狂吼一聲,然後摟着蟬兒飛身離開。身後的侍衛們全都被殺手一劍斃命,一盞茶的功夫,整個樹林裡鋪滿了觸目驚心的屍體。
高煒猛然睜開眼,迅速走出帳篷,眺望着不遠處的叢林,飛出來的鳥兒全都驚慌失措,似乎預示着剛纔有場血腥的廝殺。
蟬兒扶着身受重傷的薛孤逃進一個山洞,然後再在山洞門口蓋上一些乾草以掩人耳目。蟬兒見山洞裡有泉水,於是用自己的衣襟沾了些水,再替薛孤擦拭額角的汗水。
薛孤爲自己點了重要的穴位,然後坐起來凝神屏氣,在蟬兒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薛孤猝然伸出右手朝着自己左臂劈下去。
蟬兒捂着嘴。驚訝地瞪大雙眼撲過去扶着搖搖欲墜的薛孤,怒問:“你這是幹什麼?”
薛孤翻了翻眼皮,艱難地說道:“暗器…有毒…放心…”
話還未說完,薛孤便昏厥過去。
蟬兒趴在他身上泣聲說道:“薛大人…嗚嗚…你千萬不能有事…”
哭着,她又捧起那斷了的左臂,傷心地低語:“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雖然,薛孤在昏厥前爲自己封住了重要穴位,以至於他不會流太多的血液,但是面對山洞裡的地寒,他現在虛弱的身體根本堅持不了多久。蟬兒就地取材,找了一些樹枝生火,由於害怕煙氣傳出山洞引來更多的殺手,於是她將火勢調得稍小一些。
薛孤一直昏迷不醒,身邊的火勢儼然不夠他取暖。他身上漸漸出現冒冷汗的狀態,並且身子越來越冰冷,蟬兒憂心忡忡地找來一些大樹枝蓋在薛孤身上,可是無論她怎麼做都於事無補,薛孤的臉上陡然變得蒼白,看在眼底的蟬兒心急如焚,恨不得昏迷受傷的人是自己,反正她傷過一次了,況且這個時候最不能倒下的人就是薛孤。
“薛大人。”蟬兒跪在他身邊,輕輕撫摸着薛孤的雙頰,俊挺的棱角早已經深深印在她心裡,只是她以爲不去想不去觸碰就會停止想念,可是越是這樣強迫自己,她發現越是沒用。她真的好沒用。
蟬兒解開衣裳,赤luo裸地面對着昏迷的薛孤,猶豫再三,她決定傾盡所有,只爲能拯救他,無論是爲了報恩還是感情,她都無怨無悔。
依靠在薛孤胸前,聆聽他節奏緩慢的心跳聲,彷彿這纔是天籟之音。
蟬兒安心地微笑起來,爲自己的勇氣感到欣喜,或許她正無法自拔地下墜,墜落雲霄,躺在他的懷中,是件幸福的事情,如果他們都沒有面臨這樣的環境,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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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佑憐跌跌撞撞地走上懸崖,她突然支撐不住,跪在崖邊。
是不是往下跳,這一切都該結束了。馮佑憐悲慟地暗忖。
“是啊,你跳啊。”馮佑憐被耳邊的風聲驚醒,回首發現皇后娘娘不知何時出現。
她冷眼注視着馮佑憐,得意地勾起嘴角的詭笑。
“你…”馮佑憐後怕地挪動身軀,戰戰兢兢地怒問:“是你…你想我死。”
“豈止是想你死,本宮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皇后娘娘逼近一步,凶神惡煞地說道:“不過,你很快就要去陪耶律夕這個死賤人了,你跟曹素素的感情不是很好嗎?本宮就成全你,讓你儘快去會會他們啊,哈哈哈。”
“你…你處處陷害,處處設防,處處逼死一個又一個的后妃,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報應?”馮佑憐勉強提高聲音爭執。
“報應?”皇后娘娘嗤笑說道:“報應是什麼?報應就是本宮能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報應就是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哈哈哈,這樣的報應,本宮喜歡。”
馮佑憐搖了搖頭,說道:“皇上對你根本沒有感情了,他不過是可憐你,同情你…”
“放肆。”皇后娘娘怒氣騰騰地啐道:“你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說皇上不愛本宮?本宮是皇后,是皇上的最愛,纔會登上皇后之位的。”
“錯,你根本就是靠着自己的孩子登上皇后之位。”馮佑憐向前移動身子,星眸炯炯地盯着皇后娘娘,說道:“你知道我是封了皇上之命送過來的秘方,你卻無心拯救自己的孩兒,你纔是殺害他的兇手,你卻反咬我一口,你以爲自己能除掉我,哼哼,你卻失算了,因爲皇上愛的是我,相信的也是我。你根本就是個可憐蟲,一個靠着皇上對你僅剩下同情之心握着權勢的人,你以爲你能殺掉我?我告訴你,我絕不會死,我一定不會讓你得逞。”
“本宮要殺了你,本宮要你死,你就得死…”皇后娘娘歇斯底里地撲過來想要將馮佑憐推下崖,馮佑憐翻過身迅速躲避了皇后娘娘的攻勢。當她再一次擡起頭的時候,眼前除了一片樹林和身後的萬丈深淵,就什麼都沒有了,什麼皇后娘娘,那全都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她冷靜下來,衝着身後的懸崖冷笑起來。
半響過後,馮佑憐決定站起來,鎮定的臉色上迸發出希望的光芒。既然自己心裡最清楚,她就要活着,活着才能真真正正地面對自己的敵人,她的敵人,她不會忘記,也不會放過。
***
“啊!”皇后娘娘驚醒後,倒抽冷氣地坐起來。牀邊的宮女們紛紛涌上前跪滿一地。
皇后娘娘抓起被褥,尖叫道:“宣琉璃。”
琉璃低着頭,慌慌張張地隨宮女走進昭信殿寢宮。皇后娘娘站在欄杆邊,說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回娘娘,現在就差找到屍首了。”琉璃偷瞄一眼皇后的背影,平靜地回答。
“哼。”皇后娘娘緩緩轉過身,冷厲地說道:“屍首?你們真的以爲馮佑憐死了?不,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死?你們太小看她了。”
“娘娘,根據殺手的回報,他們應該活不了了。”琉璃不解地說道。
皇后娘娘走進屋內,狠毒地說道:“本宮夢見了她,她告訴本宮,她不會死,她絕不會死。”
“可是那是夢…”琉璃遲疑着說。
“不。”皇后娘娘盯着琉璃,說道:“本宮有預感,她沒有死。你告訴殺手,本宮要他加派一倍的人手將馮佑憐給拿下,本宮要見她的首級。願意出萬兩黃金。”
“是。”琉璃蹙眉低頭,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