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不歡而散的長談後,夜未澤再未藉故出現再紀輓歌面前,一路盡職盡責的護送,紀輓歌樂得不爲他費神,自是窩在轎攆裡一路細細的琢磨夜未澤資料中的人際關係。
這一路北上,天氣慢慢轉涼,紀輓歌也換上了驅寒的衣物,滾狐狸毛的厚襖羣,少了幾分在大夜時的飄逸輕盈,多了幾分屬於楚國的厚重端方。
在距離兩國邊境的還有數百里的地方,楚晏親自帶着人迎接紀輓歌的到來。
這對紀輓歌來說無疑是給了莫大的面子,紀輓歌步下轎攆,看到擡手來接他的楚晏,一身赤黃的太子朝服,黑色的大氅在風中起伏,多日不見,楚晏的樣子似乎沒有變,卻有似乎變了很多。
也許是靠近楚國的關係,楚晏身上那種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氣濃重,便是不屑一顧如紀輓歌,在這樣的楚晏面前,也是填了幾分小心,不敢造次的。
紀輓歌想,那些關於楚晏天生便是王者的傳言大概都是真的,楚晏這樣的人,雖然長相不如夜家的男子俊美,但是方正的下巴,炯炯有神的雙目,已經偉岸的身子,不可一世的氣質,沒有一樣會讓人輕視了去,就是在夜國隨風隨水的恩澤王夜未澤,現如今在楚晏面前,都毫無遮擋的顯示出那一份與身俱來的卑微感,紀輓歌也就相信了,這世上總有一種人生下來便是當仁不讓的王者。
“在看什麼?”楚晏微微低頭,笑問着紀輓歌。
紀輓歌被他這樣毫無城府的笑弄的晃眼,心跳加速半拍後,才訕訕的說:“我母親的事,真是多謝你。”
楚晏不欲多說這件事,診出年畫絨中毒的病情,開始的確是爲了救年畫絨的性命,爲了賣紀輓歌一個人情,但是後來這個事就變的不那麼簡單起來。
這些,他並不想讓紀輓歌知道。
看着紀輓歌眼中滿滿的感激與真誠,透明澄亮的似乎能夠看到她的內心深處一般,楚晏移開目光,有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這般興師動衆,甚至頂着巨大的壓力非要迎娶紀輓歌是爲了什麼,但是這會看到紀輓歌的眼睛,他心裡其實是知道答案的,卻很固執的不願去承認。
“這一路來可疲乏?”楚晏溫聲詢問。
紀輓歌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同,即將踏上楚國的土地,她想搞清楚楚國的內政,那麼跟楚晏保持良好的關係就是她非做不可的事。紀輓歌知道她這樣做有些冒險,當初她信誓旦旦的跟彭厲鋒說她要嫁來楚國的時候,其實想法是很簡單的,她想要離開夜國,不願意在跟夜家的子弟有任何牽扯,那時候的紀輓歌的確是天真,想着能離開夜國就能萬事大吉。
但這一路而來,紀輓歌親眼看到了夜國百姓的生活,尤其是這邊境地區,上一次紀輓歌來,這裡是恭王已經失守的地方,這一次來,雖說楚國明面上說這些地方都還給大夜了,但是卻還是在楚國人的控制當中,若是真的在大夜的手裡了,那麼楚晏不可能這般毫無顧忌的來接紀輓歌。
這楚國根本就是悄無聲息的侵佔大夜的疆域,可笑京城中的那些人,日日還在做着楚國人已經撤兵,他們即將過上太平日子的美夢裡。楚國從沒有放棄過征討六國的志願,而且在紀輓歌看來吞併夜國應該是楚國出擊的第一步。
爲什麼?
因爲夜國是其他五國中最富裕的一國,國富兵弱,這樣肉包子一樣的國度,要是楚晏看不出來,那真是有違楚晏一直以來的智商。
思及此,紀輓歌對楚晏非要求娶自己的起因,有了些微的懷疑。
不過轉念想想,卻也是的,楚晏這樣的人,心中有沒有個人恩怨,肯定有,但是你說他會不會爲了個人恩怨就將江山社稷棄之不顧,紀輓歌覺得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所以這一趟,紀輓歌也想知道楚晏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紀輓歌笑着跟楚晏說:“是累壞了呢,好容易見了你,我是不是不用在這麼疲於奔命般的趕路了。”
楚晏沒想到紀輓歌會用這般親暱的態度跟他說話,一時愣住,反應過來後,低低的笑起來,他本身就是低沉的男中音,這麼一笑,那聲音醇厚悠遠,簡直比上好的樂器還來的好聽。
楚晏這一笑,他身後跟着謀士,親衛都露出詫異的表情,誰也沒見過自家主子在人前這麼放肆的笑過啊。
四個大丫頭亦步亦趨的跟着楚晏,楚晏與紀輓歌之間的對話,四人更是聽的清明。
一一紅着眼睛,一臉不平,一葉拉拉一一的衣袖,示意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一卻是不滿的甩開一葉的手,這一趟她們跟着楚晏先行回宮,楚國皇帝對楚晏竟然調動兵馬只爲了迎娶夜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大爲不滿。皇上不滿,低下的大臣就更有了底氣,對楚晏多有刁難,如此就夠楚晏焦頭爛額的了,德妃看楚晏一幅鐵了心的模樣,氣的抽了鞭子就對楚晏動手,楚晏對別人都是反抗的,對自己的母親,卻是動也不動的受着。
四個大丫鬟什麼時候見過血肉模糊的楚晏,可就是如此楚晏卻還是咬緊牙非紀輓歌不娶。
簡直是鬼迷了心竅!
一一不岔,太子爺爲了娶紀輓歌揹負了那麼多,可是紀輓歌卻還是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見到太子不問太子身體如何,竟然還有臉這般嬌氣,簡直讓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一葉看一一那怨恨的表情,到底只能嘆口氣,同是跟隨太子多年的人,一葉當然也不知道太子看上紀輓歌什麼了,但是她卻是知道太子的,楚晏要做什麼事,那是誰都攔不住的,皇上,德妃都拉不住,她們這些下人還是不要不自量力的好。
一一這樣一意孤行,到時候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一葉也是真的不懂太子,既然已經將一一毒啞了,那還留在身邊做什麼呢,這不是等着讓一一犯錯嗎?
想到這裡一葉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看着前方溫文的楚晏,竟然升起了層層的恐懼,楚晏直接處置了一一,對一一來說還是好的,憑着一一這樣的品貌,又是從楚晏身邊服侍過的,那些想知道楚晏平日裡喜歡的人,少不得將一一巴結起來,那樣子一一的日子怕是也不會差的。
可是楚晏偏偏不,他就將一一留在了身邊,毒啞了她的嗓子,讓她有苦有怨卻說不出,對一一仇恨的表情熟視無睹,一葉隱隱的知道,楚晏是在看着一一走向萬劫不復,看着一一自己作死自己。
這種逗貓似的做法,太過於冷情,楚晏就那樣高高在上的,看着一一的痛苦掙扎,看着一一自己一步步走向毀滅。
一葉不敢在想下去,只是慘然地低下頭,連看楚晏一眼她都是不敢的了。
話說楚晏帶着紀輓歌上了自己的玉攆,這玉攆一看就是盡心製作的,攆內不僅各種生活用具齊全,甚至連連琴棋書畫都必不可少,說是玉攆,其實完全就是一座移動的房子。
紀輓歌哇了一聲,顯然是沒想到楚晏會有這樣的駕乘。
跟楚晏的這個玉攆比起來,紀輓歌的那個轎攆,簡直是粗鄙不堪。
楚晏看着紀輓歌瞪大的眼睛,嘴角再一次勾起,紀輓歌這個人乖張的很,很多事情她表現的少年老成,不按常理出牌,傷人,放火的什麼都敢幹,但是很多時候,紀輓歌又像個孩子,會爲了一點點的事情歡喜,會爲了新奇的事情露出小孩子的好奇表情。
“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嗎?”楚晏不知怎地就說出了這麼一句。
紀輓歌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但是看楚晏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暴露了,這也不怪她,她時常忘記要做溫婉大方的豪門女子,會露出當年混跡街市時的表情。
也是楚晏沒有接觸過底層的老百姓,像是彭厲鋒就能一眼看出,紀輓歌這樣完全跟街市上混跡長大的小無賴沒有什麼分別,鬼精靈,肆意妄爲,卻還是會爲吃食折腰,看到好的東西,那眼睛就跟老鼠一樣閃閃發亮的。
紀輓歌抓住機會狂打親情牌,慘兮兮的說:“你別嫌棄我這樣,你也知道我家一直不怎麼管我的,我都是被放養着長大這麼大的,那些禮儀規範,實在沒學過多少。”
紀輓歌的背景,至少是明面上的背景,楚眼自然是門清,要不是既往紀輓歌曾經那樣子的經歷,楚眼怕是還真的不會這般固執的要紀輓歌吧。
楚眼擡手拍拍紀輓歌頭上鬆鬆的帽子,沉聲說:“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這樣子,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