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輓歌癱軟的跪坐在沼澤旁,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事情是讓人頹喪的,無能爲力四個字,可能是其中繞不過去的典範。
她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星雲一點一點的沉入水底,變成了一串兒氣泡,連一絲絲聲響都發不出來。
哭都哭不出來的感覺,星雲直到最後都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也可能是他察覺到了,但是找到金子的喜悅於他來說太重大了,這點子危險就不算什麼了。
紀輓歌不是沒有出聲詢問,而是無論她說什麼,星雲都是不停的,他只是魔障一樣的重複着自己找到了金子的語句。
看着執着的星雲,紀輓歌心中不是不感慨的,人有時候進入一種執念中,就真的像是招了魔一樣,根本就不顧旁的什麼了。
星雲嘴裡振振有詞,甚至說出了要推翻楚帝,還自家清白的話來,到了這個時候紀輓歌才知道原來星雲家中就是楚國人,卻也是楚帝將他們一家滅了滿門,便是姓氏都被剝奪了,這種案子在各國都有,從來不是什麼稀奇事,紀輓歌心中難解的是,星雲對楚國的感情,古國還鄉,想來是很美的,但是卻又是那樣的恨意重重,星雲對楚晏的感情由此也能看出其中的複雜,母國的皇子,作爲星雲來說自然是希望他有出息的,但是卻也是仇人的子孫,紀輓歌算着,當年抄星雲家的楚帝,該是楚晏的爺爺一輩。
很多東西是積壓在體內永遠無法說出的秘密,你無法走進去,我無法踏出來,就如星雲,到了人生最後的時刻,才說出了心底裡最隱秘的想法,他想要的是爲自家平反,得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之前星雲大概也是對楚晏提過的,但是很顯然楚晏並不願意爲了師父是違背自己的祖父,要知道在皇家裡,孝道被看的尤其重,說來也是奇怪,自古殺父殺子的事情多出於皇家,但是皇家又是最講求孝道的地方。
星雲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就在紀輓歌面前,帶着滿足的笑意。
紀輓歌呆坐良久,趁着還有光線,迅速的脫下外衣,對着面前並不清澈的水潭照着自己的後背,這樣扭頭的角度,看起來實在不很方便,紀輓歌大概能看清後背上的圖案,多麼的可笑,她的後背上畫着的是進入這沼澤的行進圖,卻不是出去的。
穿回衣服紀輓歌真的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完之後卻又想哭。
這世間男人爭爭搶搶的寶藏其實也不過是一條不歸路,紀氏家訓就是做忠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紀霆一直都是這麼做的,這座寶藏確實是紀家先祖留給紀氏後人的保護傘,震射夜家的皇帝不敢對紀家做出什麼飛鳥盡,良弓藏的事情來,但是紀氏的先祖很明顯的也並不想自己的子孫真的拿這些錢財去做什麼。
至少在紀輓歌看來是這樣的。
若真的起了什麼歪心思,想着拿這些東西去推翻夜家的江山,那麼這沼澤就是紀家人的葬身之地。
這個紀輓歌並不知道她的父親紀霆是不是知道,也許紀霆早就來過這裡,知道所有的金子在沉於沼澤之下,要想拿出來談何容易,拿不出來,這些金子也不過是一張虛張聲勢的網,並沒有什麼實際用途。
紀輓歌站起身來苦笑,這與權利還真是出奇的相似,聽起來誘人,見到了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奪取,但是最終誰能逃得過命運,不過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凡算了卿卿性命。
即便現在彭厲鋒統一天下又如何呢,權利並不能帶給人真切的幸福感,紀輓歌突然想通了什麼。就算是彭厲鋒再怎麼蒸蒸日上,而她紀輓歌終將成爲背後的女人,那又怎麼樣的,對彭厲鋒來說,她還是紀輓歌,是那個陪彭厲鋒走過最艱難日子的紀輓歌,獨一無二,完全無法被人替代的,之前的那些擔憂,妄自菲薄,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無病呻吟。
紀輓歌最討厭矯情的女子,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全面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紀輓歌打起精神來,她必須走出去,必須快些走出去。
她失蹤的消息彭厲鋒怕是已經知道的,僅憑着想象紀輓歌都能想像出彭厲鋒是多麼的心急如焚。怎麼忍心讓彭厲鋒發急,彭厲鋒現在可以說是日理萬機,紀輓歌知道的很清楚,以前總是在心中失落彭厲鋒日日忙着他那些所謂的公事沒時間陪她,現在與彭厲鋒分開了,才能靜下心來感知他的辛苦,每日都是天不亮就往宮裡趕,上完早朝一刻不能停歇的往回趕,爲的也不過是陪紀輓歌一起用一頓午膳,看看紀輓歌的樣子。
很多被她忽略掉的小細節,在這獨自一人的時候,重新涌上了她的心頭,也正是這樣令人心暖的瞬間,支持着紀輓歌不斷前行。
她一路謹慎小心,完全沒有旁的心思去關注這水,泥之下是否有那讓世人動容的財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她還沒有跟彭厲鋒道歉,還沒有親口告訴他,‘我們有孩子了’。
原本以爲時間還有很多,她還有漫長的時間可以揮霍。也不是沒想過去了巫山,彭厲鋒會想她想的發瘋,然後不顧一切公事的來接她,沒想到到了這般天地,果然女人還是不能有太多的不切合實際的想法,生活中平平淡淡的每一天才是最好的。
花前月下,炙熱浪漫,並不是婚姻生活的本質。
紀輓歌不知道自己是爲母則強還是在這一次的遭遇中成長了許多,竟然在心中有了很多感慨。
當然如果這些感慨不是在這鳥無人煙,一望無際的沼澤地中所感悟,該是多麼的好。她苦笑着,卻也沒有放棄不斷向前的腳步。
終於看到希望的時候,紀輓歌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她真的看到了向自己不斷奔來的駿馬,只是馬上的人她已經看不清了,能堅持到走出沼澤,對紀輓歌來說,完全就是一次生命大考驗。
水,乾糧都用完的時候,她甚至不惜去喝污水,去吃那些長在沼澤地裡的奇奇怪怪的植物,之前似乎一直都有一根弦繃着她,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不斷的跟肚子裡的孩子說,我們行的,孃親知道,我們一定行的。
但是真的到了看到曙光的一刻,紀輓歌卻徹底的脫了力,連來人是誰都沒有看清就倒了下去。
——
這一覺睡的酣甜綿長,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裡,像是要將之前所有的疲憊一次性的緩解一般。
喉嚨乾澀,若不是實在渴的厲害,紀輓歌真的捨不得睜開眼睛,入目是杏黃色的牀幃,上面繡着喜上眉梢的圖案,讓人瞧着心裡就能冒出歡喜來。
“水.........”紀輓歌一發聲,才聽到自己的嗓子沙啞難聽,像是沙子打磨鐵器的聲音。
並沒有人迴應她,紀輓歌不得不提高的音量,再次說了一句,“水!”
這一次她的嗓子像是被利刃割着,疼的發苦。
圓圓臉的小丫頭歡天喜地的跑進來,脆生生的說:“姑娘,您醒了?”
比身體機能先恢復的是腦中的思緒,紀輓歌在瞬間就肯定了,這不是彭厲鋒的地方,她並沒有被彭厲鋒找到。
這樣的可能性,讓紀輓歌眼前發黑,原本以爲結束了的噩夢竟然還在繼續。
緩了緩心聲,紀輓歌才弱弱的說出來,“我渴了。”
“哦!”小丫頭像是纔想起來似的,快走幾步給紀輓歌倒了水來,溫度適中,紀輓歌舔了舔乾澀的上顎,但是並不喝。
人都言吃一塹長一智,她被人下毒算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樣不明來歷的說,雖然心中渴望,但是還是有些不放心。
看起來迷糊的小丫頭這時候倒是反映很快,不由分說拿起另一個杯子分出去一點,大剌剌的喝了,喝完還對紀輓歌笑着說:“放心吧姑娘,主子說要好好的照顧你,決不會用那些法子的。”
主子是誰?紀輓歌無心思量,她真的是飢渴交迫。
溫水入口,帶着洋槐蜜特有的清香,紀輓歌只覺得焦土一片的嗓子,此時都能發出‘刺啦’的聲音出來,活像是滾水澆在了熾熱的土地上。
一口氣喝了一壺,紀輓歌才作罷。
多日艱苦,這時候蜂蜜水一喝,五臟六腑全部被喚醒,全部叫囂着前一段時間他們所受到的虐待。
圓圓臉的小丫頭趁着紀輓歌喝水的功夫,出去搬了小炕桌進來,就放在紀輓歌的牀上,小桌子上的食材很是精緻,一小碗粟米粥,一碟子蒸蛋,還有一點點開胃的涼拌菠菜。
紀輓歌不由得的看向小丫頭,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這麼點東西哪裡夠我吃呢’。
小丫頭撲哧就笑了,臉上的梨渦淺淺,在舒朗不過的笑容,她說:“主子說了,姑娘您就臥沉睡,脾胃的功能怕是弱的很,要先調整過來,少食多餐比較好。”
這是紀輓歌第二次聽她說起主子這個詞,不免的生出幾分好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