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落馬摔,于禁身死。
徐晃收回憐憫的目光微微嘆了一口氣,站在遠處的夏侯淵卻似心如刀絞。
他和于禁相識於青州,初次見面他便見識了于禁的不凡,二幾番長談和合作後,他更加的認可了于禁的軍事能力,他和于禁的關係也愈發的親密起來,甚至在心中還隱隱將其引爲知己。
光山兵敗於禁被俘,他恨不得立即親率帳下兒郎手提大刀殺入弋陽,親手取了大耳賊和關大鬍子的首級,將他的兄弟用八擡大轎給接出來。
于禁因求生而行諂媚,他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將於禁再度從劉營中拎出來抽上幾個大耳光,然後將自己的雙眼挖掉,當做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交過這個兄弟。
所以,于禁回到曹營,他眼中再也沒有這個人,心中再也沒有這個兄弟。他與于禁割袍斷義,言語間更是刻薄至極,甚至恨不得能夠用言語將於禁千刀萬剮。
然而,這一切都隨着于禁的戰死而散了。
今夜,是于禁第一個發現敵軍夜襲,也是于禁獨自上前力扛徐晃和田遲的兩萬騎兵,于禁的表現足以證明他依舊是那個可以託付後背的兄弟。
他和于禁相隔不過百十米遠,這距離卻割斷了生死。
鐵騎如龍,刀劍如虎,他和于禁之間不但相隔了百十米,也相隔着徐晃帳下的兩萬騎兵。他纔剛剛從營中出來,還來不及整軍上前,便眼睜睜的看着于禁倒在血泊裡。
士兵們在吶喊,營帳在燃燒,夏侯淵心中大慟,徐晃和田遲卻已經揮動着大軍越過了第一層營帳靠近了中軍,汝北原上那星羅棋佈的朵朵白雲變成了一片血色。
“大帥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一聲吶喊將夏侯淵從悲痛中喚醒,牛金牽着戰馬來到身邊,曹洪、曹真以及吳敦三員大將已經組織起那些在大火和箭雨中殘存下來的將士直撲前方的鐵流。
“走,往哪裡走?文則已然戰死於此,你我又怎能苟且?”
夏侯淵再次悲憤的看了于禁的遺骸一眼,寒月刀一提,縱身一躍跨在馬上,雙腿猛地一夾便欲向陣地衝去,卻覺得馬繮一緊,胯下的戰馬紋絲不動。
夏侯淵心中一動目如閃電掃向牛金,牛金神情已有了幾分焦躁之意,手中卻依舊緊緊的抓住馬繮:“大帥,快走吧,我們已經撐不住了。徐晃、田遲二人趁勢而來,帳下的鐵騎也絕非普通的馬兵。
子廉、子丹和吳敦三位將軍只來得及躍馬而戰,根本就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禦甚至反攻。況且,我營中將士死傷近半士氣低落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敗亡或在盞茶之間,還請大帥務必以大局爲重速度離開此地!”
說話間,殺喊聲離他們又近了幾許,曹洪三人以及萬餘曹軍將士組成的防線再度逼近中軍大帳。
“牛金,本帥命令你立即放開馬繮,否則休怪本帥不將昔日情面!”
“大帥,來日方長,我們不爭一時,快走吧!”
夏侯淵本就性子急躁剛烈小覷天下英雄,于禁又直接死在他的眼前,豈願做那臨陣脫逃之主?可惜,任憑他吼破喉嚨,牛金兀自立在馬前,緊捏着馬繮就是不鬆手。
二人爭得面紅耳赤,吳敦從前方飛奔而來,拖着一杆長槍來到二人身前,槍鋒上的鮮血如山間清泉滴個不停。很顯然,吳敦已經歷經了一番激戰。
吳敦朝夏侯淵抱了抱拳:“大帥,賊兵突然而至,我軍來不及佈陣,前番隨文則將軍迎敵以及葬身火海和箭雨中的將士約有三五千人,而受傷的兵士更是逼近七千之數。
我們能夠組織起抵抗的僅有一萬五千之衆,但因軍心混亂以及倉促備戰之故,剛剛一番血戰又有不下一千五百餘人的傷亡,子廉和子丹兩位將軍令我轉告大帥,務必請大帥火速撤離!”
“撤離?說得好聽,撤離和逃跑有什麼區別?本帥若撤了,他們又當如何?”
“大帥儘管放心,末將已經與兩位將軍商量過,末將自願率兩千將士殿後,只要末將還在,就絕不容一兵一馬越過汝北原!”
“你留下?你可知此是九死一生之局?”
“末將知道!昔日光山之戰,文則將軍與末將戰敗被擒,此乃末將一生之恥。文則將軍已然以身殉國,末將又豈敢獨後?還請大帥早作決斷,末將這就追趕文則將軍去了!”
吳敦朝夏侯淵和牛金抱了抱拳,眸子裡閃過一絲決絕,猛地撥轉馬頭將一道偉岸的背影留在二人眼中,孤寂,悲壯,讓人肅然起敬!
“傳令全軍,火速撤離戰場!”
夏侯淵擦了擦溼潤的眼角,寒月刀一揮,朝牛金一聲怒吼,曹洪和曹真二人同時將身前的武器一蕩脫身而出,衆將士也迅速的脫離戰場跟在他們身後扒開腳丫子就逃。
徒剩下吳敦率着他帳下的兩千精兵逆流而上,彷彿一羣撲火的飛蛾。
……
汝水畔,夜風寒。
一萬兩千餘大軍跟在夏侯淵身後倉皇東顧,刻着“夏侯”兩個大字的帥旗在風中搖擺,就連那殘留的鮮血和殘破的窟窿也跟着寒風肆意的飛舞。
夏侯淵、曹洪、曹真以及牛金四人卻是默然無語,他們的心裡都憋着一團火。
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甚至烈焰滔滔的出安豐跨汝水,本想一舉拿下原鹿清除掉王黎在汝南的一個據點,卻沒有想到徐晃給了他們當頭一棒,更沒有想到王黎早已經派了援兵來到此處。
當然,他們最沒有想到的是于禁和吳敦。這兩人自從重新迴歸曹營後,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將領都深鄙二人,日常見面時他們基本上也不會正眼看過他二人。
可是這一次,卻是他二人救了他們,他二人也因此將一抔鮮血拋在了原上。
身爲大將能夠戰死沙場本就是最好的歸宿,如今于禁和吳敦就戰死沙場,他們與有榮焉,甚至對殺死於禁的徐晃和田遲二人也有了些許的敬意。
畢竟徐晃二人保全了于禁他們最後的體面和尊嚴!
但他們依然恨,恨那個出奇跡偷襲了弋陽的諸葛村夫,恨那個光山擒拿了于禁二人的關大鬍子,更恨那個傳謠于禁二人在劉營中種種不堪的大耳賊。
正如他們所見,于禁和吳敦二人今夜能夠不懼生死的逆行,日常能夠在曹營中忍辱負重,他二人早就將生死度外,他二人就是當今世上忠肝義膽的英雄豪傑!
又怎會如大耳賊口中描繪的那般?那大耳賊不但偷襲了我曹營疆域,捉拿了我曹營大將,居然還敢口出狂言,污衊我曹營將軍的聲譽踐踏我曹營將軍的尊嚴?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來火。
夏侯淵猛地將寒月刀一劈,一支樹枝從樹幹上飛下,斜斜的插在地上,一道聲音傳遍全軍:“大耳賊,老子今生必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