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療養院內。
夜色漸深,流動的人潮也慢慢褪去,佟伊墨獨自坐在臨時手術室外等待着結果。
療養院的院長說無法轉到大醫院治療,況且不論送去哪裡,結果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多出點錢,換得多一天在世受苦罷了。
她坐在塑料椅上,目光空洞無助地盯着被擦得鋥亮的天花板,鼻間充斥的是各種雜陳藥味,惹得她胃內翻江倒海的噁心。
她不敢想象那天焦逸揚將外婆從機場接來,殷勤地替她接到療養所,當時的她,真是傻得可笑,說到底,是她太相信他了。
就算真如他所說的,怕她傷心難過,可有沒有想過當外婆真正離世時,他準備再拿什麼隱瞞她?
焦逸揚趕到時,佟伊墨依舊保持着一個姿勢坐在長椅上,她的目光疏離,淡漠而迷濛地望着別處,纖弱的身軀蜷成一團,像極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她這樣的淡漠,蒼白,卻無由來地讓焦逸揚的心抽痛了一陣。
“伊墨。”他輕喚着她,想說的話卻都哽在喉中難以開口。
她像聽不見一樣,目光沒有片刻的移動,整個人如同死去了一般一動不動,臉色淡漠得可怕。
“對不起。”焦逸揚上前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能說些什麼,除了道歉,他還能怎麼挽回?
佟伊墨這纔有了些反應,她一點點揚起臉頰,淡薄的眸光內透明一片。
“沒事了。”焦逸揚真正靠近她,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她的小臉很涼,全身都在不停地發着抖。
“沒事了,會好起來的。”焦逸揚輕聲道,試圖一點點安慰她。
然而,佟伊墨卻沒有任何反應,目光涼薄無焦距地盯着遠處,蒼白枯槁的脣輕輕顫動着:“分手吧。”
焦逸揚身形一震,眸內夾雜着一絲隱痛,他的聲音卻聽不出任何情緒:“就因爲騙了你?佟伊墨,你對我的感情,未免也太脆弱了。”
嘶啞的聲帶,聽得她有種想哭的情緒。
“太累了,焦逸揚,我太累了,我沒辦法……”佟伊墨眼圈一點點泛紅,雙手捂着臉,絕望而無助地低聲啜泣。
誰說她捨得?誰懂她有多不捨得?
“我會給你時間冷靜,我們都需要冷靜。但是,分手這個話題不要再提了,好嗎?”焦逸揚更緊地擁住她,心裡竟滿是從未有過的急切感。
他在害怕,他在想盡一切辦法挽留。
“不是的,我很清楚,我們之間需要的不是冷靜。焦逸揚,我們之間只需要分開就好。”佟伊墨猛地搖頭,語氣堅定而決絕。
“分手,那麼輕易就放棄嗎?佟伊墨,我不會同意的。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你好,你爲什麼都不明白?”焦逸揚沙啞着嗓音,顫抖着,眸中的光芒卻在一點點黯淡下去。
“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決定,而不是和你商量。”佟伊墨站起身,拭去臉上溼漉漉的淚水。
焦逸揚愣住,纖薄的脣微動了兩下,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也許是因爲他從佟伊墨眼裡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決絕。
焦逸揚上前一步,伸手剛想將她攬入懷,落在大衣口袋中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
他眉心微蹙,遲疑着收回手,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萬碩,他擡眼望了望背對着他的佟伊墨,無奈嘆了口氣,走向遠處接通了電話。
“什麼事?”
“喲,心情不好?”萬碩如果知道焦逸揚剛纔經歷的一切,他是打死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和焦逸揚說話的。
“什麼事?”焦逸揚抿脣壓下怒氣,重複了一遍。
敏銳地察
覺到他心情不好,萬碩收斂起嬉笑玩味的態度,迴歸正題:“那個療養院打電話來了,說的確有類似的女人在他們醫院裡就住,只不過改了名,林天雪。”
焦逸揚眉心微蹙:“不是讓你停止調查了嗎?”
“嗐……我以爲你聽到這消息會大爲所動呢!是這樣的,那邊療養院的電話我存在手機裡不小心刪掉了,就忘記了通知,他們那邊就一直在調查中,不過所幸有了結果,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蹲點看看?”
焦逸揚眉頭微展:“明天吧。既然線索已經送到家門口了,循着去找找也無妨。”
“好,明天在公司等你。”
掛下萬碩的電話再返回走廊時,搶救室的燈已經熄滅,佟伊墨早已不顧醫生的阻攔奔了進去。
動了手術後,勉強保住了命,但也只是多加了一些強心鎮定的東西在身體裡,依照醫生的說法,也許1個星期都活不到了。
“所以,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佟伊墨單薄的身體靠在牆壁上,脊椎骨一陣冰涼。
“這個……”醫生扶了扶金絲眼鏡,擡眼遲疑地看了眼她,“除非器官移植,但機率只有50%,我們是不推薦使用的……”
“移植?醫生,我是外婆的家屬,應該可以接受檢查的吧,還有爸爸,佟小米,都可以接受檢查的是不是?”佟伊墨蒼白無助的眼眶內突然閃過一絲希望,就如同及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幾乎是撲上前去逮住醫生的衣角。
“呃,理應上是可以的,但這些手續都必須轉移到大醫院去辦。”醫生頭疼地扶了扶眼鏡,“會比較麻煩,我們也不確保病人會有什麼突發情況。”
“一切後果由我承擔。醫生,我現在就可以做檢查。”佟伊墨指了指自己的身體,立刻來了精神。
只要能救活外婆,她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佟伊墨,你瘋了?你準備捐腎?”而走過來聽到兩人對話的焦逸揚,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一把扯過佟伊墨厲聲責問道。
“焦逸揚,你放開我,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的決定和你無關。”佟伊墨輕輕拍開他的手,語氣冰冷入骨。
“你對我生氣可以,你想要怎麼樣都可以,我不會允許你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焦逸揚重新抓住她的手腕,幽黑深眸內是一種警告的含義。
“這還真不勞煩焦總費心。拿走一個腎,我照樣能活得好好的。”佟伊墨微揚起小臉,倔強固執的目光讓他更是頭疼。
“檢查的話,今天太晚了,科室的人都下班了,明天早上來這裡做檢查吧。”醫生怯生生地打斷兩人的對話。
“知道了,明天我會準時到的。”佟伊墨微微一笑,在醫生遞上來的單子上唰唰簽下名後,拎着包,踩着高跟鞋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和焦逸揚再多說一句話,比起她常日的任性暴躁,這樣的冷漠決然更讓他憂心忡忡。
“爸,事情就是這樣的。”入夜12點,佟伊墨獨自抱膝坐在牀頭,耳邊還和父親通着話。
那頭陷入一番沉默,繼而聽到一聲哀惋的嘆息:“我知道了。我欠她和你媽媽太多,如果真的匹配,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爲她們做的。”
“謝謝爸!”佟伊墨感激地一笑,擦了擦含在眼眶中的淚珠,與父親寒暄幾句後倒頭便睡。
而那頭的佟東風剛擱下電話,隔壁臥室便傳來女人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好疼……秦莫……好像要生了……”
……
翌日。
“對不起,我來遲了。”佟東風火急火燎地推開病房門,氣喘吁吁道。
“沒事的,爸
,彆着急。”佟伊墨輕輕撫着父親的肩膀,“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嗯。”佟東風輕瞟了眼佟伊墨,眼神有些躲閃和遲疑,“昨晚凌晨的時候,佟小米生了,是個男孩。”
佟伊墨有片刻的怔愣,隨後輕巧一笑:“是這樣啊,這可是大喜事。過幾天我帶點水果去看望她。”
佟東風卻顯然一副不放心的模樣,他輕輕握住女兒的手,眯起渾濁的雙眸,眼角旁的皺紋也愈發明顯深刻:“伊墨,你真的沒事了?”
“爸,看你說的,我現在還能有什麼事?人總有相聚離散的,再說,我理智得很,錯誤的人,不需要多加停留浪費時間的。”佟伊墨聳聳肩,臉上輕鬆自如的笑意代表她真正度過了那一關,也足以讓佟東風放下心來:“看到你沒事就好,那什麼時候回家住?”
佟伊墨愕然,隨後堅決地搖頭:“我和秦莫畢竟之前是夫妻,回家住天天遇見也怪尷尬的,況且,佟小米也不願意讓我住回去的吧。”
她知道佟小米的顧忌,無非是怕她心懷不甘,以各種方式把秦莫勾引走了。而實際,她纔沒有那個閒工夫勾引前夫。離婚是她選擇的,一旦走出這一步,就已經走出了這個家。
“是麼。”佟東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是個開明的父親,一向遵從女兒的志願,“那,我們的檢查該開始了嗎?”
“對,我和您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黃主任在隔壁等着我們了,爸,您把包放下,和我一起去吧。”佟伊墨脫下大衣掛在椅背上,體貼地爲父親放好包包和上衣後,兩人手挽手,並肩走進了隔壁病室。
……
“這麼偏,虧得洛月那女人找得到。”萬碩嘴裡叼着一根菸,漫不經心地開着車。
崎嶇不平的山路讓車子左右顛簸起來,萬碩更是沒耐性地猛踩油門,急劇抖動的汽車沒有讓焦逸揚臉上的神情做出半點變化,他單手撐頭望着窗外,靜謐如水的目光裡多了一層若有所思。
“在想什麼呢,想那麼入神!不會是在想那個佟伊墨吧?”萬碩開玩笑地捅捅他,八卦地問道。
見他沉默着皺了皺眉,萬碩又打趣起來:“依我看,佟伊墨那姑娘雖然長相不差,身材有致,但性子不好,寡淡孤僻,一點也不熱情,估計她在牀上也是一個樣,怎麼樣,我猜的準不準?”萬碩挑挑眉望向焦逸揚,卻猛地對上他慍怒的眸子,立刻知趣地閉嘴開車:“我不說了就是。”
“安靜開車,山路不好走。”焦逸揚簡單丟下一句話後,將自己陷入無邊的沉默之中。
車子顛簸着開到不遠處的一座村落裡,繼續向前行進着,直到停靠在一座還看得過去的建築旁。
“老萬療養院”五個大字模模糊糊地印在標牌上,萬碩看了看手機,又擡眼瞧了瞧這棟建築,點點頭拉開門下車:“沒錯,就是這。”
焦逸揚微許頷首,鳳眸幽深不見底,他不多說什麼,提腳朝屋內走去。
“歡迎,有什麼可以幫助到二位的?”屋內佈置簡陋,看上去破舊的桌子上擺着一沓書和一本小冊子,坐在桌前的男人憨憨笑着,露出一口黃牙,完全是鄉下人的口音。
“你好,兄弟,我們想來這裡找個人。”萬碩拉開桌旁的椅子坐了下來,直奔主題道。
“可以的,想找誰?”男人很熱情地笑着,伸出肥胖的手臂拿過放在桌角的小冊子,細細翻閱起來。
“林天雪。”萬碩微勾脣角,凌厲狹長的眸子眯起,一點也不放過男人臉上的表情。
果然,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躊躇,隨後笑着合起了冊子:“抱歉,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