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山分爲南天羅和北天羅,此處正是南天羅的所在,首領叫泰勇,天生的眸生雙色,甫一降生便被族中長老占卜爲兇星現世,必將給族裡帶來大災難。其父親自提了襁褓丟棄崖下,本以爲必死無疑,熟料這人竟然活了下來。待得長成,果然殘虐嗜殺,殺光了自己的兄弟不算,竟還弒父殺母……當時情景,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爲過……”
裘澤唾沫紛飛,把聽到的傳言添油加醋的敘說了一遍,指望着沈佑能幡然悔改,放棄之前的打算,哪想到沈佑竟然眉眼一挑:
“他的兄弟全殺光了?”
“沒有,還剩一個同母所出的泰奇……”說道一半意識到什麼,裘澤擡腳就踹了沈佑一下,氣急敗壞道,“沈佑!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我說了這麼多,你都聽了些什麼呀。你以爲那沈承比什麼泰勇能好的了多少?一樣的六親不認。你這麼跟着他跑過去,要是路上出個意外……再有泰勇那樣的大殺星,我可聽說,泰勇表面上臣服朝廷,其實對大正卻是不滿的很,不過是捏着鼻子表面聽話罷了,說不好暗中早和叛軍或者蠻族勾結到一起了,你們即便安全到達了,說不好被扣押,或者直接被人咔嚓了……”
正說着呢,外面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李大虎的聲音隨即傳來:
“沈二將軍,可以走了嗎?”
沈佑微微吐出一口氣,按了下裘澤的肩膀,微微擡高聲音:
“這些我都知道。但鬼喬人那裡,我也是非去不可。阿澤,你等我們的好消息。”
眼睛卻是閃了閃。
裘澤無聲的點了點頭,一下打開沈佑的手,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
“好,你要去送死儘管去,真有個什麼……到時候可別想我爲你掉一滴眼淚!”
說着一把捽住沈佑的衣領往外一推,咬牙道:
“滾滾滾,別讓我再看到你。就你們兄弟情深,我們都是外人!”
口裡說着,眼圈兒都紅了。
沒想到聽到這樣一番話,外面站着的李大虎明顯有些尷尬,又唯恐被波及,忙低了頭,一動都不敢動——
大軍駐紮天羅山下,到現在已是五日有餘。沈將軍連夜親手寫了拜帖,加蓋了朝廷大印,派人火速送往了鬼喬人那裡。
不怪將軍這般焦灼,實在是據斥候探聽的消息,叛軍確然正晝夜兼程直撲欽州,更要命的是,叛軍中隱隱還瞧見了西寮人的影子。雖然眼下還不能確定西寮人如何會在叛軍中出現,卻無疑預示着一個極大的危機。
但是這些叛軍,朝廷自然不用太過擔心,加上一個西寮國,形勢卻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西寮國雖小,卻是兵強馬壯,說是潛伏在大正西部邊境的一頭餓狼都不足爲過。
有了餓狼的加盟,又是疲軍方至,欽州那裡但凡有一點掉以輕心,怕是都形勢危殆!
好在今兒個一早,鬼喬那裡終於有了迴音,同意沈將軍上山一見。卻是指明將軍帶的人數不能超過一百。
本以爲將軍要千挑萬選,不料卻是僅帶了自己和沈二將軍並二十個親兵,至於其他少爺紈絝並那些過於沉默的裨將,則一個沒帶。
思及此,不覺對沈佑也有些刮目相看。沈大將軍也就罷了,明顯瞧得出是習武之人,又是鬼喬人指明要見的,自然非去不可。倒是這沈二將軍,雖是也有些拳腳,卻怎麼看都是錦衣玉食養大的小少爺,竟然也有這份魄力,主動請求前往,倒也算頗有膽氣,比起其他世家子們強的太多了。
轉過一個彎,沈承正騎在馬上,明顯就等他們兩個了。李大虎和沈佑忙跟着飛身上馬,一行人朝着天羅山的方向如飛而去。
行了一個時辰有餘,終於到了天羅山山麓之下。這天羅山遠瞧着怪石嶙峋、巍峨高聳,到了近前才發現,竟是霧濛濛一片,且越往前走山霧越沉,定睛瞧去,哪裡還有山,前面分明就是羣魔亂舞的暗夜。
沈承勒住馬頭,身後二十親兵也跟着齊齊停住,動作整齊劃一,竟是一點兒聲響也無。
緊隨其後的沈佑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心裡也跟着一動,這些親兵的表現當真不俗,氣度之沉穩,較之李大虎都猶有過之。
難不成這是沈承的後手之一?想來也是,以鬼喬之地的險惡,沈承怎麼也要帶些保命的……
卻又旋即釋然,沈承的依仗怕是也就這麼多了。畢竟,這可是外人口中,惡魔一般的鬼喬,沈承扒拉來扒拉去,硬是連一百個人都湊不齊。
正自胡思亂想,一陣尖利的哨音忽然由遠而近。沈佑擡頭,臉色不覺一白,卻是一隻不知什麼東西製成的黑魆魆的大網正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把一行人罩了個正着。
“將軍——”
李大虎嚇得一激靈,一下抽出腰間寶刀,朝着大網砍了過去,入耳只聽見一陣刺耳的“咯噔”聲,再定睛瞧去,頓時大驚失色。卻是那網連個白印兒都沒有,倒是李大虎的刀,被崩的缺了口之外,更是被大網緊緊的吸住,竟是怎麼拽也拽不下來了。
“別亂動。”沈承嚴厲的聲音隨即響起。
李大虎舉着的手僵了一下,再瞧那二十個親兵,竟是個個紋絲不動。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這是,鬼喬人來了?”
沈承沒有說話。四野間唯有簌簌的山風掠過樹梢的聲音,時而還伴有骶梟粗糲的叫聲,若非身後黯淡無光的太陽還膽戰心驚的掛在天上,衆人真要以爲是誤入陰森鬼界了。
眼瞧着被大網兜住的沈承等人並沒有一絲異動,衆人頭頂上一座尖如利劍直插天空的巨石忽然動了,一個讓人極爲不舒服的粗嘎聲音隨即響起:
“沈將軍果然言而有信。只依照我們鬼喬人的習俗,但凡來拜訪的客人,絕不能帶任何武器……”
而方纔還是直上直下的巨石,這會兒突兀的變成了向前平舉,竟是隨時都有可能直接拍下來的模樣。真是落下來,說不得所有人都會被拍成肉泥。
李大虎出了一身的冷汗,這麼天衣無縫的機關,鬼喬人是如何想出來的?
那邊沈承已經果斷的解下佩劍,連懷裡的匕首都拿了出來,其他人也只得有樣學樣,扔了身上的武器。
耳聽得一陣唰啷啷亂響,所有的武器盡皆被大網吸附而去。
巨石背後的人似是終於滿意了,“桀桀”笑了兩聲:
“既是客人,我們自會以禮相待——”
隨着他的話聲,方纔還濃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忽然散去,一條崎嶇的山道也倏忽出現在衆人眼前。還有不多不少二十三頂小轎正在山道上一字排開。
小轎兩旁則各佔了兩個臉上抹着油彩看不清眉眼的壯碩男子。
“請各位貴客用黑巾蒙上眼睛。”那粗嘎聲音繼續道。
李大虎這才發現,每人腳邊,竟不知什麼時候各躺了一條蒙面黑巾。
待所有人把眼睛蒙上,那些小轎也來至了近旁。離得近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引領自己上轎子的人身上冰冷懾人的殺氣。
即便是早有準備,沈佑依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忽然想起旁邊不遠處就是沈承,忙又振作精神昂首挺胸上了轎子。
和小轎外形的簡陋不同,轎子裡面的觸感倒是極爲軟和,沈佑坐的太用力,好險沒陷進去。隨着轎子無聲無息的被擡了起來,晃晃悠悠的,沈佑越發覺得一種由內而外的舒坦,不大會兒,上下眼皮就開始打起架來……
“不好!”沈佑一下躍了起來,不妨整個人頭朝下就栽了下來,一下狠狠的摔在地上。顧不得痠痛的要散了架似的身體,沈佑擡手撫向腰間,還好,那作爲信物的玉佩猶在。
一口氣還沒有呼出來,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
“你是李紹的人?”
沈佑霍然回頭,這才察覺到不對——腳下踩得這塊兒地方,哪裡是之前的小轎,分明是個閣樓。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背對着自己站在窗戶旁。
更要命的是沈佑這會兒才發現,懷裡揣着的那封密信不見了蹤影,再結合眼前這突然出現的神秘男子和對方的問話,如何不明白東西很大可能是到了這人手裡。
只沈佑也不蠢,對方明顯看到了信,卻並沒有對自己做什麼,十有**這人和泰奇有關。當下試探着道:
“二當家?”
那人尚未開口,外面響起輕輕的叩擊聲:
“二當家,大正那位沈將軍要求面見大當家。”
果然是泰奇嗎。沈佑長出一口氣,不覺無比慶幸,能這麼快見到泰奇,不得不說老天都站在自己一邊。
“知道了。”男子轉過身,待外面的腳步聲遠去,纔看向沈佑,“倒不是我不相信李紹,只是,這麼大一件事,好歹讓我看看你們的誠意——外面這位沈大將軍既是你們要捨棄的,二將軍何不親手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作爲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