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又有腳步聲傳來,沈青雲臉上怒意更甚,剛要開口叱罵,不想李紹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
“大帥。先鋒官帶了一個重要消息回來。”
沈青雲臉色沉了一下,卻終究沒有發作,半晌點點頭:
“勞煩軍師了,讓先鋒官進來吧。”
眼瞧着李紹和沈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沈青雲擡擡下巴,示意副將:
“給軍師看座。”
卻是正眼也不瞧一下一身泥水淋漓的沈承。
楊澤芳蹙了下眉頭,有心想讓下人送一杯薑茶過來,卻終究又把話嚥了回去——
都說父爲子綱,眼下沈青雲既是一方統帥,女婿的頂頭上司,更是沈承的親生父親。這父子關係本就不睦,再加上方纔兩人之間頗有齟齬,若然真如此做了,說不得這沈青雲更要想法子磋磨這女婿了。只得衝在外面服侍的管家悄悄做了個手勢。
那邊沈承已是上前逐一見禮:
“見過大帥,周大人,岳父——”
卻被沈青雲冷聲打斷:“這不是家宅後堂,就不要論什麼家禮了——方纔你對軍師說叛軍不日進攻欽州?是確有此事,還是道聽途說?若然胡說八道,擾亂軍心,別說本帥不顧念父子親情,定會將你軍法處置。”
“大帥所言極是,你我之間只有朝綱法紀,哪裡來的家禮?方纔和軍師所言字字是實,並無一句虛言。”沈承淡然道,瞧着沈青雲的神情殊無半點波瀾。
沈青雲只覺一陣牙磣,瞧着沈承的眼神越發陰鷙。
這小子方纔對着那楊澤芳時,分明恭敬的緊,反是和自己說話,從來都是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
這哪裡是自己兒子,分明是上輩子的冤孽,這一世的對頭!卻偏是還從沈承的話裡挑不出一點兒毛病。畢竟,他也就重複了一番自己方纔的話,然後就是那股子沈青雲從來厭惡至極的絕不肯低頭的勁頭。
沈青雲這邊恨不得一個窩心腳把兒子給踹死,那邊兒周靖文卻是大驚失色:
“消息可確切?叛軍焉敢如此大膽行事?”
不怪周靖文這般,委實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則朝廷大軍雖然到了,卻明顯還不熟悉此處地形,若然這就開打,少不得會手忙腳亂。更要命的是,真是打起來的話,朝廷賑災物資怕是更加遙遙無期,數萬百姓啼飢號寒之下,欽州如何能穩當得了?本以爲朝廷大軍如此聲勢之下,叛軍受了驚嚇,必然會躊躇惶恐,這般可不正好給了欽州以可乘之機?哪想到,對方竟是狗急跳牆。
“此事斷無虛假。”沈承聲音明顯有些沙啞,“怕是旬日內,叛軍就會兵臨欽州,眼下朝廷必須做好迎戰的準備。”
這事說來諷刺,據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叛軍高層之間本是看法不一,一方認爲,朝廷氣盛,應先避其鋒芒,然後徐徐圖之;另一方卻認爲,正因如此,更要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不妨很快打探到消息,說是此次朝廷統帥,竟然是現任英國公沈青雲,竟是立馬拍板決定,直接來攻打欽州。
“不過是羣暴民,有何可懼!”沈青雲哼了聲。
李紹面色卻有些凝重,瞥了沈承一眼:
“看沈先鋒的模樣,明顯累的不輕,眼下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可莫要傷着了纔好,大帥不然先讓他下去修整片刻。”
沈青雲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衝沈承道:
“沒聽見軍師的話嗎,還不快滾下去!真當自己還是身嬌肉貴的國公府貴公子嗎?這裡是軍營,可沒人慣着你的臭脾氣!”
沈承轉身往外走,將將跨出門時,卻聽李紹長嘆一聲:
“也是皇上這會兒病的有些糊塗了,不然早派出龍騎衛了。若然有龍騎衛跟隨大帥左右效命,想要蕩平叛軍,還不是易如反掌。”
一番話說得旁邊幾人也是心有慼慼焉。倒是沈青雲不以爲然的搖搖頭:
“軍師莫要妄自菲薄,所謂龍騎衛,更多的是傳說罷了,事實到底如何,卻不得而知。我倒覺得,有周大人做堅強後盾,再有軍師從旁謀劃,這些叛軍受降也就罷了,不然就等着以卵擊石、自取滅亡吧。”
楊澤芳卻是不耐和他繼續說下去,當下找了個理由,告辭離開。
明顯看出沈青雲楊澤芳這對兒親家之間頗不對盤,周靖文也沒有強留他。
只楊澤芳一走,房間裡似有若無的試探立馬消失無蹤。便是李紹的神情雖依舊恭謹,卻是放鬆的多了。
“軍師可瞧出來什麼沒有?”目送着翁婿二人一前一後離開,周靖文轉過頭來道。
“以在下所見,這沈承勇武有餘,智計卻是略有不及。”李紹捻了下鬍鬚道,“自然,以沈承的年紀,能有這般身手,已是難能可貴,可若要說擔起龍騎衛首領那般重要職務,怕是可能性依舊不大。”
且沈承之前的態度也說明了一切。若然沈承真是龍騎衛首領,皇上始終昏厥之下,如何就敢擅離帝都,隨着大軍到欽州來?畢竟龍騎衛最大的責任可不就是守護皇上的安危?
且身爲龍騎衛首領,自然還是暗中行事更加便宜,眼下有先鋒這一軍職,可不是束手束腳?
“我就說你們肯定想多了,”沈青雲瞧了一眼李紹,眼神中明顯有着敬畏之色——
李紹表面上是軍師,但只有自己和周靖文知道,這人分明允文允武,不獨謀略見識遠在常人之上,更有一身好本領。
說句不好聽的,沈青雲這個大帥不過是掛個名號罷了,真正的決策者,卻是五皇子直接派過來的這個李紹。
“你們也太看得起他了。那個逆子要真是龍騎衛首領,真是母豬都要會上樹了。”沈青雲搖着頭道。
“派個人去聽一下,他們翁婿倆會說些什麼。”李紹蹙眉道,“眼下還得好好商量一番,如何讓朝廷佔上風的情況下,讓戰爭膠着下去……”
三皇子一倒,本是和他交結的那些文臣大半都倒向了五皇子,再加上之前楊澤安的用心經營,五皇子可不是得了泰半文臣的擁戴?
若說還有什麼軟肋,便是兵權了。
不想瞌睡了就有人給送枕頭,秦中大災,稍一運作,就上演了一出官逼民反的大戲。
既是有人造反,當然就得派兵圍剿,如此賦閒在家的沈青雲以血書請戰之下,自然輕而易舉就得了領兵權。
但凡這場戰爭打的稍微久一點,李紹就能保證,把這隻軍隊變成五皇子的鐵桿。
如此便可在武力上和遠在邊疆的四皇子相抗衡,不管四皇子想出什麼幺蛾子,也都再無成功的可能。
這邊兒三人秘議,那邊兒楊澤芳也正和沈承相對而坐。
“不好好守着皇上,你跑這兒做什麼?”
看沈承依舊坐的筆直,楊澤芳越發沒好氣,順手又端了一碗薑茶塞到沈承手裡,又讓人拿了靠墊塞到沈承後邊,沒好氣的道:
“累了就靠會兒,以爲我是你那狠心的爹嗎,這麼強撐着做什麼?”
沈承被訓得直咧嘴,卻是怎麼也止不住臉上的笑:
“謝謝爹。”
說着老實不客氣的靠在了墊子上。
“我問你話呢,沒聽見嗎。”楊澤芳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桌上,“餓了就吃着,邊吃邊說。”
沈承已是一仰脖,把姜水全倒進了喉嚨裡,然後拿了個饅頭,風捲殘雲的吃了起來。
楊澤芳也不催他,只慢慢的啜着茶。
一杯茶還沒喝完,沈承那邊兒已是結束了戰鬥,見楊澤芳看過來,忙點了點頭:
“我吃飽了。”
看楊澤芳依舊瞪着自己,聲音頓時小了下去,好半晌纔有些忸怩着道:
“不瞞爹,我會跟着來,也是擔心你,欽州這裡這般亂,爹又是文官,身邊沒個人怎麼好……在家,可不得擔心死?有我在,爹定然萬無一失……”
擔心岳父的安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皇上清醒的片刻間更是下了死命令——
“欽州乃是西方門戶,絕不容有絲毫閃失,戰事若久,必傷國本,此戰必速戰速決……”
看楊澤芳臉色不好看,管家忙上前勸住:“老爺,姑爺也是一片孝心——”
楊澤芳卻是跺了跺腳:“這個臭小子!瞎湊什麼熱鬧。一個人再武藝高強,又哪裡抵得過千軍萬馬?朝廷既派了大軍來,勝或者敗,又豈是一己之力能干預得了的?至於老夫,作爲朝廷命官,自是要和欽州共存亡。他跑到了這裡,也不知家裡這會兒……”
不怪楊澤芳有此憂慮。實在是離開帝都時,已覺出京城頗有些波詭雲譎的味兒道。
本想着,好歹有沈承在,老母幼女當也有可依靠之處,卻不想,沈承竟跑到這裡來了。
真是哪裡發生什麼事,自己可不是要鞭長莫及?
還有這次朝廷派兵,也都透着些說不出的古怪,沈青雲就不說了,那突然冒出來的李紹,也讓人瞧着有些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