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安州府地面上,何嘗有哪一家的聲望比得上楊家?”大門外,坐在柳蔭下石登上的沈佑不住嘆息,言語間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偏是有人見不得家裡好,要糟蹋這百年聲威——虧得我岳父爲了家族嘔心瀝血,不然,楊家怕是真要敗落在那些不肖子孫手裡了。”
嶽鈞如何不知沈佑所謂的不肖子孫,可不正是大房楊澤芳一脈?
早在數日前,嶽鈞就聽說了沈佑和二房嫡女楊希芮訂下婚約的消息。
楊希芮乃是現任朝廷太常寺卿的二房次子楊澤安的嫡長女。當初楊澤安赴京任職時,楊希芮年方三歲,因祖母不捨,便留在了老宅,由明湖書院山長楊澤平的夫人一手撫養長大。
聽說不獨人生的美,性情也是極溫良的。
楊家二房和大房不睦乃是安州地面衆所周知的事實。
要說岳鈞心裡委實對楊澤芳父子頗有好感,若然真要評價,只覺兩人都是一水兒實打實的真君子。
奈何時運不濟。無論這對兒父子如何滿腹經綸,依舊不能阻止他們這一脈已然沒落的事實。明湖書院山長的位置也好,楊氏族長的位置也罷,全由二房楊澤芳接管。且和大房這邊的人丁寥落不同,二房那邊確然算得上是枝繁葉茂,姻親故舊在朝中爲官的不在少數,眼下再有和國公府聯姻一事,家族聲勢當真如烈火烹油、錦上添花。
眼下沈佑雖是說的冠冕堂皇,明擺着依舊是出於私心,纔想要算計大房這邊。
只嶽鈞並不是那等不通世務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好爲了已然沒落的大房當面和沈佑打擂臺。
當下只得打着哈哈道:
“倒沒想到還有這樣天大的喜事,沈公子年少有爲,楊大人得一佳婿啊……”
“老府臺謬讚了。”沈佑笑的暢快,“小子委實慚愧……”
兩人正自言笑晏晏,不想院門“呼啦啦”再次打開,可不正是方纔進去抓人的那些衙差和國公府的健僕?
沈佑遠遠的就瞧見一衆衙差還擡了個人,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傲然的笑容——
不用想,定是那張青無疑了。
這般想着,衝嶽鈞做了個“請”的姿勢,自信滿滿的站起身形:
“果然不愧是嶽大人的手下,端的是精幹,這麼快便能把幫着把惡人捉拿歸案,在下委實佩服之至。”
口中說着向前幾步,神情矜持而傲慢:
“早聽說漕幫二當家最是條漢子,今兒看來也不過——呀!”
卻是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些衙差擡出來的人哪是什麼張青啊,分明就是府裡的管家沈金啊。
方纔還躊躇滿志的笑容這會兒一下僵在嘴角,說是氣急敗壞也不爲過:
“怎麼會是沈金?他這是怎麼了?你們抓的張青呢?”
“公子——”衙差還好些,那些健僕卻嚇得腳下一軟,噗通通就跪了一地,七嘴八舌道,“我們沒有抓住張青啊!”
“那張青太厲害了,一個照面就踹折了管家的腿啊!”
“這還不算,他還說……”
“說什麼?”再如何,沈佑也就是個沒經過多少世事的貴公子罷了,一想到自己方纔當着嶽鈞的面吹得天花亂墜,結果卻是自己的人被張青打的灰頭土臉大敗而歸,沈佑就氣得想要殺人。
“說——”那些健僕面面相覷,卻明顯面有難色。眼瞧着沈佑臉色越來越黑,只得趴在地上抖着身子道,“說是讓您,滾,滾進去——”
話音未落,就被沈佑照着胸口處就是一腳:
“混賬東西!”
沈佑從來都是天之驕子,家裡爹孃寵着不算,還有宮裡的貴妃姨母做後盾,到那裡不被人高看一眼?偏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安州府這地界,竟是被人一再羞辱,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惡氣?
那健僕哪見過沈佑如此暴怒?疼的臉兒都變色了,卻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嶽鈞這會兒也是哭笑不得。越發不明白那張青搞什麼呢?你要是個真有本事的,趁早逃了不就行了?也省的給楊家大房惹下事端。倒好,眼瞧着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非要把事情攪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僅僅是罵了甚而打了沈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能說的過去,眼下卻是連國公府公子都給糟踐進去了,偏自己就在當場,想裝作不知道都不成。
許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沈佑好半晌才勉強擠出個笑臉來:
“讓嶽大人見笑了,倒不知道那賊人竟是如斯猖狂。也不知這張青是仗了誰人的勢?且手段如此陰狠殘忍,動輒斷人四肢,這般窮兇極惡之徒,說不得和那些江洋大盜有些干係。嶽大人在此稍候,待我親自把那賊人擒來,再交由大人處置。”
這是,要咬死楊澤芳一脈了?嶽鈞只覺頭疼的更狠了。偏是沈佑身份貴重,如何也不能瞧着他去冒險,自己卻袖手旁觀。無奈之下,也只得道: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沈公子還是在此歇着……”
沈佑早氣的快要炸了,如何肯同意?不得已,嶽鈞只能起身親自陪同前往。
穩妥起見,卻是把沈家人並所有衙差全都派了出去,甚而又着人去當地縣衙緊急抽掉了弓箭手伏在圍牆之上。
這麼多人別說對付一個江洋大盜,就是拿來打仗怕也足夠的了。
待得一切安排好,兩人才在層層護衛下往內院而去。
“擡着我,咱們,也去,萬一有什麼意外,便是拼了命也得護着少爺——”沈金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只沈金自來也是個有野心的——
雖然同是管家,可安州老宅的管家又如何能和京城國公府的管家比?
二公子可是眼瞧着就能襲爵的,平常天高皇帝遠的,想要巴着些二公子也沒有機會,眼下這樣好的時機,如何肯錯過?要是自己表現好了,說不得二公子回京時就能帶上自己,待得跟着二公子打熬那麼一兩年,說不得能混上國公府的管家也不一定——
那樣的話,可真真要一步登天了。
眼下主子要親身涉險,還有着爲自己出頭的意思在裡面,做奴才的怎麼也得跟着。
一行人浩浩蕩蕩再次撲往後宅。
外面鬧得這麼兇,楊家人自然不會察覺不到,楊希和一早就令一干下人全都避開,以致整個院落都顯得空蕩蕩的,沈佑等人一路行來,當真是暢通無阻。
只楊家的這般妥協態度並未打動沈佑分毫——張青只是個幌子罷了,最終的目的是挽救顧承善的仕途並打擊遠在京城的楊澤芳,最好能令他家就此消失了纔好。
憑自己出馬,這樣的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放眼安州城,就不信敢有人真就正面和自己對上。
“主子,您別——”看沈佑當先就要進院,後面的沈金忙一疊連聲道,“方纔奴才就是一進去就着了那賊人的道……”
沈佑哼了聲,卻是並不準備退回來:
“是嗎?正好我有些手癢癢,倒要領教一番……”
定要那張青明白,這世上有些人是他絕惹不起的——
沈佑雖是秉承父訓,一心從文,可家學淵源之下,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甚而對自己的身手頗爲自傲。眼下一再被打臉,沈佑也是真的惱了。
嶽鈞暗道一聲“苦也——這些豪門公子從來都是嬌生慣養,自然養成了自視甚高、眼高於頂的性子,頂多會幾招花拳繡腿罷了,就敢和那些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相比?
卻又無力阻止,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跟了上去。
“張青,滾出來吧——”沈佑撩起衣衫下襬掖好,衝着門內厲聲道。
“主子小心些,那人就是個瘋子——”沈金哪裡肯放過這樣獻殷勤的機會?拼命的讓人把自己的擔架往上擡,一副隨時準備替主子擋刀的模樣。
卻不妨並沒有什麼暗器飛出來,反而傳出一個有着濃濃諷刺的男聲:“喲呵,不愧是國公府最受寵的二公子,沈佑你果然好大的臉面啊。只外人面前這般做派,你就不怕落人話柄?可惜我這會兒正忙着呢,可沒時間哄你!”
這樣的聲勢,這樣的做派,甚而毫不遮掩的**、裸的惡意……
沈佑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抓不住要點:
“你,你到底是誰?”
倒是旁邊的沈金道:
“主子莫要被他給騙了,這廝慣會裝神弄鬼——”
話音未落,門“吱鈕”一聲開了,一個青衫落拓、容貌俊朗的高大男子懶散的出現在門旁,卻是看也不看沈金一眼:
“沈佑,果然物肖其主,你不覺得自己的狗話有些太多了?”
沈佑兩眼猛地瞪大,至於擔架上的沈金則完全是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大,大……”
正“大”着呢,不妨沈佑忽然擡手,一巴掌把沈金打翻在地。
可憐沈金剛接好的腿骨竟是再次斷開,只疼的好險沒昏過去——只對面是這個魔鬼呀,沈金卻是連昏過去都不敢,只趴在地上不停磕頭:
“大公子恕罪,大公子恕罪啊……”
怪不得自己方纔就覺得熟悉,眼下剃了鬍子可不就是英國公府大公子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