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顧準這麼容易就承認了。雖是意料中的答案, 希和一時也有些錯愕。
兩人之間一時靜默無言。
半晌, 還是希和先開口:
“爲什麼?爲什麼對我……”
“這麼好”三個字到了嘴邊,卻又如鯁在喉,如何也吐不出口。
作爲人品俊逸、風頭最勁的帝都四公子之一,又有皇上身邊炙手可熱的內務府總管做靠山, 顧準從來都是衆人爭相逢迎的對象,何嘗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
可就是這樣一個高高在上俊美如謫仙的人物, 卻爲了給自己診治而甘願扮作女兒身……
若說安州府的“離姐姐”和自己情如姐妹,那到了帝都的蘇離卻是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陷沈承於不義之外, 更是差點兒置自己於絕境之中。
本想着今生再不會有交集,顧準卻又在自己跌落懸崖時, 從天而降,更是爲了保護自己,傷成現在這般模樣……
“能爲什麼呢?”顧準深深的看了一眼希和, 眼神中是無盡的眷戀和絲毫不加遮掩的痛楚, 想要坐起來, 把人看的更清楚些,卻偏是整個胸部以下連帶着兩條腿都毫無知覺。
顧準絕望的閉上眼睛——
習武多年, 這等情形顧準自然明白,即便是將養的好了, 樂觀情形也不過是靠着雙柺過這一輩子。
可從趙辰帶着自己躲在這樣一個僻靜的小院子可知,自己在安州府唯一可落腳的瀾滄山莊怕是也發生了意外。
沒有了那些靈藥,即便自己也有上好醫術, 卻也只能束手。怕是這一生都得這樣活死人一般躺在牀上。
曾經以爲自己最渴望的就是世間至尊的權利,即便之前故弄玄虛,挑撥希和和沈承感情時,也以爲不過是看那沈承不順眼,卻直到親眼瞧見希和從崖上墮下的那一刻,才意識到,爲了這個女子,所謂的至尊權利又算的了什麼?便是爲了她,這條命都可以不要!
那一刻才恍然驚覺,原來,這就是當初母親目睹父親逝去時選擇生死相隨的原因,世間繁華種種,又哪裡及得上心愛的人分毫?即便是死,能陪在最愛的人身旁,那也是一種幸福吧?
只相較於父母之間的刻骨銘心而言,自己卻是可憐可悲的吧?
希和心裡,佔有重要位置的是“蘇離”這個名字,何嘗有顧準這個人存在?
之前逃離帝都時,顧準說不出的暴躁不安,整個人都被放空了一般,彼時還想着,是因爲又一次謀劃的失敗,卻在瞧見崖上的希和時,才驀地意識到,生命中所有的殘缺全都是因爲一個名字,楊希和。
跟着縱身躍下把人抱了滿懷時,竟是此生再沒有過的欣喜和滿足。甚而那喜悅之強烈,令得可能會死去的恐懼都消失殆盡。
也就是在那一刻,顧準心裡已是有了決斷,這輩子,這個女子,自己要定了。
不管是騙的還是搶的,抑或把人囚禁起來,都決不讓楊希和再離開自己身邊一步。
可,那要是健健康康的顧準纔有資格的吧!
眼下的這個顧準,卻是躺在牀上,再不能起身,別說給心愛的女子依靠,根本是註定要拖累別人一輩子。
更在瞧見希和眼睛時,顧準意識到一個再絕望不過的事實,希和瞧着自己時,眼裡有心痛有憐惜,卻唯獨沒有作爲女人對男人的愛。
但凡那眼中有一點點情義,顧準覺得自己都會自私的把人帶走。即便是廢了又怎麼樣?顧準依然有信心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希和眼前。
到時候迫使也好,哀求也罷,日日伴着,日日守着,天長日久,一絲情義會變成兩絲,兩絲會變成三絲,或者終有一日,希和的眼裡會裝滿自己……
可如果是一個對你只有憐沒有愛的女人呢?
鎮日裡對着一個再也站不起來的廢人,那點憐憫又能維持多久?
更別說一想到嬌花一般明媚照人的希和會一點點在自己面前枯萎,顧準覺得真的比死還要痛苦。
即便不想承認,顧準這會兒清醒的意識到,能給讓希和幸福一世安穩的那個人只能是,沈承。
既如此,又何必要多說什麼呢?
緩緩閉上眼睛,顧準低聲道:
“有一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
“顧瀟。”
“顧瀟?”希和一怔。先是覺得極爲熟悉,下一刻失聲道,“你是,顧瀟的兒子?”
當初楊家可不就是因爲顧瀟而敗落?
顧瀟可是祖父的得意門生。卻因爲牽扯到科舉舞弊案中而被革去功名,甚至還牽扯到祖父……
之後很多年裡,再沒有聽說過此人的消息。當初聽爹爹說,那顧瀟家可不是有一個兒子,年齡上同阿兄相彷彿。
顧準突然提到這個人,難不成,顧準就是那個孩子?
“不錯。”顧瀟貪婪的用眼睛描摹着希和的眉眼,“還有一件事,其實當初你中的毒,出自我母親之手……”
“母親以爲,能救得了爹爹,不想爹爹寧願死也不願累及師門……我爹死了,我娘也跟着死了……”
“臨死前我娘囑咐我,記得把欠楊家的債給還了,不然,到了地下,爹爹也不會原諒她……這樣,我纔會去了安州府……”
“我爹我娘欠你們的,眼下也差不多算還清了吧?我有點累了,希……楊小姐不介意的話,我想睡會兒……”
“啊?”希和登時有些無措,訥訥着起身,艱難道,“那,你休息一下,有什麼想吃的沒有,我讓人做好了送來……”
“沒有。”顧準瞧着希和摸索着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廖姑娘,扶你家小姐回去吧。”
定定的瞧着希和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顧準的眼淚悄無聲息的順着眼角流下,漸漸洇溼了枕頭……
“叩叩叩——”門外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扣門聲,顧準臉上神情一肅,“趙辰?”
外面人應了一聲,進來的可不就是趙辰?
只這會兒的形狀卻是有些狼狽,渾身灰塵之外,左胳膊上更是隱約透出些血跡來,明顯是受傷了。
“主子——”趙辰跪倒在地,神情羞愧。虧得之前得了楊家小姐提醒,不然十有八九回不來了。好在這次去,也不是全無收穫,“……那些佔據了瀾滄山莊的人,十有八九不是無名匪類,而是,官軍。”
主子怕是也想不到吧?
之前就覺得,也不知哪兒的匪徒,怎麼這般訓練有素?且瀾滄山莊什麼所在,作爲雲深宮的大本營,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爲過,如何就能那般輕易被人佔了去?
現下知道對方是官府的人,之前的疑問可不就迎刃而解?
“官兵?”顧準一愣,忽然道,“你去找廖平來。”
聽說顧準要見自己,廖平來的也快。
顧準見到他也未客氣:
“我想向廖掌櫃的打聽一件事,不知咱們平州府現任總兵是哪位?近段時日,平州府附近可有匪患出沒?”
方纔趙辰喚的急,廖平還以爲有什麼事情呢,沒想到卻是要問這個,當下笑呵呵道:
“我們平州府的總兵名喚張重,至於說匪患,不瞞恩公說,小老兒倒是沒聽說過。”
平州府富甲天下,更兼有金礦鐵礦,這樣的地方對朝廷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自明。是以相較於其他各府,平洲府的駐軍人數比其他府多了一倍不止,總兵張重更是勇猛過人,手下又有良將,那些匪人即便垂涎平洲府的富庶,卻也不敢到這裡來撒野。
“我知道了。”顧準點了點頭。待得廖平離開,卻是叫過來趙辰,“收拾一輛車,咱們待會兒就走。”
既是並無匪患,那些官兵分明就是衝着瀾滄山莊去的。之所以盤踞在那裡不走,十有八九就是等着自己自投羅網。
如果說第一次手下人回瀾滄山莊已是打草驚蛇,趙辰今兒個去的這一遭,定會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行蹤 ,說不好官府的人很快就會追查過來。
“啊?”趙辰愣了一下,卻很快回神,“屬下知道了,這就去通知楊家小姐。”
卻被顧準叫住:
“不用,就你和我,咱們兩人走。”
趙辰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回神——主子竟然不帶上楊希和?訥訥道:
“那要是官軍追過來……”
“無妨。”顧準搖頭。只要自己離開,希和就不會再有一點兒危險。那些官府中人,哪個不是人精?知曉了希和的身份,還不得好好巴結着?不獨會請最好的大夫幫着希和調理眼睛,說不得還會親自着人護送到帝都,送到沈承手上……
倒是自己留下來,會連累到她……
畢竟,和自己這樣欽犯在一起,即便楊澤芳在皇上面前如何有臉面,說不得也會萬劫不復。
明顯察覺出顧準情緒不對,趙辰不敢再問,忙不迭出去尋了車馬,又把顧準抱到車上,就避開人,悄沒聲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