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如何料到不過有眼色些獻個殷勤罷了,主母就會突然發難?一個躲閃不及,竟是朝着希和就栽了過去——
尋芳苑門前的路也算寬敞,可數輛馬車並行的話還是有些困難,又因顧準馬車太過張揚煊赫,衆人怎麼也不敢和他爭鋒,便都自覺地退避路旁。
便是希和這會兒站立的地方臨近的,可不就是尋芳苑中延伸出來的一條引水渠?
這麼近的距離,又這麼快的速度,那楊希和無論如何也別想躲開——
結果只有兩個,要麼她滾下溝渠,要麼就會栽倒顧準懷裡。
自然,沈緋最希望的就是楊希和先栽倒顧準懷裡,然後再被那個比孔雀還驕傲的男子一腳踹到溝渠裡。
這般想着,不覺心情大好,一面還要裝作驚慌,做出伸手去拉丫鬟的樣子:
“春雨——”
只剛喊了這麼一句,下一刻忽然驚叫一聲,卻是膝蓋處不知爲何忽然鑽心一般痛,竟然控制不住的朝前栽去,而那丫鬟手忙腳亂之間,自然雙手亂搖,竟是好巧不巧,正正把沈緋的衣帶拽在手裡。更要命的是,本是站在丫鬟正後方的楊希和,卻突然沒了影子。
“死丫頭,快放——”“手”字還沒出口,沈緋已經被拽的往前猛一踉蹌,也不知怎麼那麼寸,竟是一下踩在一個石塊兒上,身子又猛往前一撲,眼前恍惚間出現一片月白色的布料,沈緋長吁一口氣——
好歹不用栽倒溝渠裡了。
一念未畢,那月白色影子已是倏地讓開,連帶的一個男子的冷哼聲響起:
“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紀了,還要學那等美貌小姑娘不成?真真是醜人多作怪——”
等到沈緋再醒過神來,只覺整個人都暈陶陶的,下意識的掙扎着坐起身子,只覺渾身粘膩的緊,懵懂間低頭瞧去,卻是恨不得趕緊暈過去纔好——
自己整個人,竟是正正坐在一灘黑水裡!雖是水並不太深,年深日久之下,卻是積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淤泥,這會兒早連泥帶水黑乎乎的糊了一臉都是。因沈緋的掙扎,渣滓泛起,那臭烘烘的滋味兒真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
岸邊也是一陣喧譁,最先跑過來的是周婧,第一個動作卻是一把拽住希和,扯到自己身後護好,一疊聲道:
“希和,你是不是有些頭暈啊?快上車裡躺會兒去。”
一面又苦巴巴無比緊張的瞧着臉上悲喜莫辨的顧準:
“顧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希和她委實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方纔別人或許沒看到,周婧卻是瞧得清清楚楚,那丫鬟撞過去的一瞬間,希和身子確然歪了一下,可不是正正撞到顧準身上?
只許是被後面的沈緋驚到了,顧準纔不獨沒有躲開,竟一時也忘了發作——
當然,周婧私心裡卻也猜測另一種可能性更大,因有面紗遮着,但看曼妙身形的話,顧準八成把希和當成了難得的美人,纔會一時善心大發,做了那仗義救美人的英雄。
可天知道事實真相併非如此。
若真讓他知曉面紗下的真實面容,怕是希和下場會更慘——
沒瞧見水溝裡的沈緋嗎?
方纔是如何一個矜持傲慢的貴婦形象,再看眼下,卻是渾身污垢,甚而頭頂上還沾了根爛菜葉,再加上顧準最後說的那句話,保準這女人想不出名也難。以顧大美人的知名度,註定了沈緋也定然會和那京城貴女一般,成爲笑柄無數年了。
長的不說,起碼最近十年內,這女人是別想再參加安州名門的酒宴了。
沈緋尚且如此悲慘,真讓他瞧見希和的本來面目,豈不是更要有大麻煩?
程琇幾個也急步走了過來,程曼更是拉着希和的手不住詢問:
“可有傷到那裡?”
一行人竟是自覺不自覺的把顧準和希和隔了開來——
方纔介紹顧準的來歷時,程曼可也聽得真真的。
倒是希和,從層層圍裹的人牆後艱難的探出頭來,朝着笑吟吟注視着自己的顧準福了一下,抿嘴道:
“方纔多謝公子。”
“無妨。”顧準頗有風度的搖頭,難得神情竟是愉悅的緊,甚而嘴角還帶着如沐春風般的笑意,相較於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模樣,更是別有一種非凡的魅力,喧譁的人羣頓時一靜,顧準已然又轉向周婧,似喜似嗔,“阿婧,好久不見,今兒才發現,阿婧果然是難得的知己呢。”
難得的知己?周婧就有些糊塗,自己做了什麼了?好像,也就在背後說了他幾句壞話吧?這人不會是真的聽見了吧?
這般想着,頓時眼珠亂轉,已是根本不敢對上顧準的眼睛。
那邊劉氏等人也終於回過神來,當下氣了個倒仰,掉下溝渠的分明是自己小姑沈緋,這些人倒好,竟是圍着那個醜丫頭噓寒問暖,仿若那楊希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再有旁人因顧準的話而不時發出的嘲笑聲——
雖然不大明白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等大家聽到丫鬟的驚叫聲注意到這邊時,可是瞧得明白,那沈緋分明站的好好的,之後的跌倒根本就是自己故意的吧?一時臉上全是鄙薄之色。
好險沒把個劉氏給嘔死,只覺頭都是暈的,竟是顫巍巍指了希和道:
“老天爺,這是什麼世道啊,這一個個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也就一個醜女罷了,虧你們也當寶貝似的護着……”
卻被一個少女厲聲喝止:
“還真是老不修,說什麼世道良心,方纔是本小姐不察,纔會和你撞到一起,又幹希和何事?怎麼就瘋狗一般纏着希和不放了?你敢說方纔那婦人所爲,真是無心?明明是自己爛了肚腸,如何還有臉責備別人?”
可不正是遲芳雲?
再怎麼說希和也是受自己所累,遲芳雲不是不愧疚的,尤其是沈緋的那一下投懷送抱——
那可是顧準啊,自己私心裡仰慕了那麼久,都不敢靠近,唯恐唐突了他,那婦人倒好,那麼一大把年紀了,竟也會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來,當真是可鄙可憎至極。
而且瞧顧準和周婧言笑晏晏的模樣,分明以爲希和是周婧的朋友而多加回護,自己眼下出面,可不是正和顧準一個立場之上?一時竟有一種隱秘的歡喜。
遲芳雲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和安州語音大異,劉氏聽得一激靈——對方的口音,分明來自於京城,再加上一身雍容的妝扮,十有*是官家小姐,再如何仗着兒子中了舉人,相較於官宦人家,依舊是不能相提並論。
之所以敢一再針對希和,可不是因爲楊家大房業已敗落?
沒看到小姑好歹也算是和宮中有親,不是依舊在那顧準面前吃了個大大的沒臉嗎?
因而眼下雖是被個黃毛丫頭給數落的站都站不住,卻硬是不敢接遲芳雲的茬,偌大年紀,真真憋屈的和灰孫子相仿。好半天,才無比氣苦的推了身旁同樣傻在了那裡的外甥女兒裘玉瑩一下:
“還傻站着幹什麼,快去尋你哥來。”
裘玉瑩的哥哥裘玉山,正經算是沈佑的表兄,想來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
裘玉瑩應了一聲,忙不迭要往苑子裡去,不妨一羣人正好從裡面走出來,除了爲首的表兄沈佑之外,兄長裘玉山可不是正緊隨其後?
又羞又急又怒之下,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大哥,孃親她——”
“孃親?”裘玉山愣了一下,往四周看了一圈,卻愣是沒瞧見母親的影子,倒是表弟沈亭,正扶着一個渾身泥漿的女人狼狽的從溝渠裡上來。
“娘——”裘玉瑩忙也上前去扶,裘玉山這才明白,這泥人兒,竟然就是母親?!
沈緋瞧見兒子,頓覺有了主心骨,拉着裘玉山,一下哭了出來:“兒啊,你娘真是沒臉見人了!”
有心讓裘玉山給自己找回場子,可那顧準什麼身份?他舅舅葛玉林可正經是內務府總管,二品大員,聽說那葛玉林心裡,這個外甥竟是比兒子還要多寵幾分,想要在顧準身上找回場子,怕是千難萬難,更不要說記得不錯的話,那葛玉林還是宮裡的貴妃娘娘面前的紅人,別看娘娘是自家姑娘,可也得分跟誰,就憑自己這一房在家族中的地位,真惹了娘娘的紅人,吃掛落的鐵定是自家。
好半天才顫巍巍的指着希和咬牙道:
“都是那個醜丫頭,若非是她,孃親又如何會——”
裘玉山剛從苑裡來,如何識得對方都是哪家?一心以爲這尋芳苑既是沈家的,自己這樣的表親身份,怎麼也算是了不得的了,也不知道哪家混賬,如何就敢欺負起自己母親來?
當下臉一沉,乾指朝着希和罵道:
“混賬東西,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竟敢跑到尋芳苑撒野——”
口中說着,竟然大步逼近。
慌得商妍和程曼忙上擋在希和麪前,周婧早一疊連聲的叫了起來:
“顧大哥,他們欺負我的朋友——”
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攔自己,裘玉山頓時更加惱火,卻在瞧清程曼的模樣時眼睛一亮,舉起鉢大的拳頭晃了晃:
“小娘子還是莫要逞強,待會兒真是被傷着了,我可是會——”
不提防拳頭一下被人攥住,裘玉山只覺整個手腕子都要斷了相仿,頓時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聲:
“哎呀,混賬,快放手!”
卻不想一張俊美的臉忽然靠近,連帶的一道淡淡的嗓音在耳旁響起:
“如你所願。”
手起處裘玉山碩大的身體一樣飛起,下一刻引水渠中又多了一個黑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