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和回頭,卻是一個頭戴金冠身着金黃色五爪蟒袍的年輕男子,不是五皇子姬晟又是哪個?
姬晟也正上下打量希和。
柔和燈光下,越發襯的希和肌膚瑩白如玉,姣好有若凝脂。許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少女一雙水眸瞪得溜圓,似怒又嗔,如三春時衝破崖壁涓涓而來的溪流,流光瀲灩。
果然是當日長公主府中那宛若驚鴻飄忽而過的絕色少女。
“楊小姐好手段,當初竟是連我和三皇兄以及太妃娘娘一起騙了過去。”姬晟嘴角含笑,說出的話卻是和冰凌相仿,“彼時謝侯爺,也就是我現在的四皇嫂,還折了個丫頭在裡面。當時雖被太妃娘娘壓下,最後卻是定爲前朝餘孽雲深堂賊子所爲,更是在皇上面前定了案——”
說着笑容一下斂起,面目森然:
“再想不到,堂堂大儒楊澤芳大人家的女公子,竟然就是亂黨之一!”
“殿下——”沈亭蹙了下眉頭,隨之上前一步,擋在希和身前。
“大師倒是仁慈,都這般時候了,還想着昔日那點香火情!”姬晟冷哼一聲,“只我瞧你那老師也好,眼前這小師妹也罷,怕是一點兒都沒有念着你的好,不然,何至於把你逼到出家爲僧的地步……”
果然是上天都保佑自己,才送了沈亭這麼個有力臂助到跟前,眼見得大事將成,如何不心下大快。
希和怔了一下,擡腳走過來。
姬晟臉上閃過一陣得色。這般低眉順目的樣子,瞧着倒是個好拿捏的。
虧之前因聽了沈亭的話,還頗爲慎重。眼下瞧着,什麼人世間少見的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分明也不過爾爾嗎。瞧瞧,這不就放下身段,小心伺候了?
下一刻神情一僵,卻是希和徑直從他身旁過去,探手拉開門。
姬晟臉色沉了一沉,盯着僵在門前的希和背影“哈”的笑了一聲:
“楊小姐放心,這裡安全的緊,絕不會有任何不長眼的人敢跑來攪鬧。”
這話倒是絲毫沒有誇大。畢竟,這裡可是皇宮,別說是人,就是隻鳥也飛不進來。
“殿下過謙了,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希和緩緩回頭,眼中的茫然不敢置信已然盡數斂去,甚而還有一種咄咄逼人之勢,“倒是殿下,堂堂天潢貴胄、龍子鳳孫,如何竟會做出這般橫行霸道、擄掠臣女之事?也不怕冷了天下臣工的心?”
姬晟一時無言,這會兒終是信了之前沈亭所言。
半晌冷笑一聲:
“果然是牙尖嘴利、無法無天。虧孤還想着,莫不是錦衣衛想岔了,你一個深閨小姐,如何會和雲深堂牽扯到一處?眼下看來,倒是孤太過天真——若非大師苦苦相求,你以爲孤會特特跑來見你?既是你不願和孤講,那便到明日,和錦衣衛或者大理寺的人說去吧。”
到了這會兒,姬晟如何不明白,原來之前還真是小瞧了這丫頭。只世人莫不畏錦衣衛如虎,就不信聽了錦衣衛的名號,都能不爲所動。
希和果然擡頭,臉上卻殊無恐懼之意,反是昂然道: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什麼雲深堂,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殿下緣何硬要和我扯到一起?眼下我爹爹身在欽州,爲國盡忠,殿下肩負監國重任,不說體恤忠良,卻道聽途說,聽信小人之言,行此苟且之事,如何不叫天下人寒心?”
“你——”再沒想到楊希和一弱質女子,竟有如此氣勢,不獨沒有順着自己的意思低頭求饒,反而還倒打一耙,姬晟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一時再無耐心和希和周旋,索性直接從懷裡拿出一個卷軸,“唰”的一下抖開,徑直伸到希和麪前,冷聲道:
“那這畫上人,你也一定要說不認識了?”
畫軸展開處,上面正是一個身着白衣的年輕男子,男子鳳目長眉,鼻若懸膽,睥睨之間,霸氣之餘更顯俊美風流。
希和只瞧了一眼,旋即轉開視線,上前一步,擡手朝着沈亭臉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無恥!”
沈亭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個正着,身體猛一踉蹌,正正撞在桌角上。上面的杯碗盤盞摔下來,嘩啦啦碎的一地都是。
再想不到纖細美麗的希和會有這麼悍勇的一面,姬晟一時目瞪口呆。回過神來,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冷聲道:
“看來老四帳下那名被傳得神乎其神、聲震北境的軍師,果然就是令兄。說什麼在外遊學,卻是隱姓埋名到了軍中,你楊家,果然好大的胃口!”
“只楊希和,識時務的話,你最好聽話些,給你阿兄和爹爹寫封信,畢竟,以楊大人之慈和,令兄之純孝,如何也不會放任楊家三個女人有什麼閃失纔是。”
說着,轉身走了出去。篤篤的腳步聲,靜夜中顯得格外陰森。
“你也滾!”希和眼皮也不擡,衝着依舊呆立原地的沈亭道。
方纔那一巴掌不可謂不用力,等沈亭擡起頭時,左邊臉明顯已是紅彤彤一片。
只沈亭瞧起來,眼神中卻是並無半分惱意,甚而還有些懷念和縱容:
“阿和還記得從前的事嗎?那時我跟着老師讀書,阿和就愛跟在我身邊轉悠,一時給我磨墨,一時給我遞水,我學的不好了,被老師罵,阿和就會想法子令老師轉了念頭,待得老師忘了,又跑來安慰我……”
一番話未完,希和已是擡起手來,又甩了一巴掌過去,一字一字道:
“別提從前的事,沈亭,你讓我噁心。”
十多年的師兄妹了,方纔希和一眼認出,姬晟手裡的畫,分明就是出自沈亭之手。至於畫上人,不是阿兄楊希言,又是哪個?
之前高燒臥牀,醒來後,孃親說,沈亭不止一次過府探望,卻原來是包藏禍心!
卻被沈亭探手握住手腕:
“是,從前的事,我也想忘了。”
“現在想來,那時我真是蠢。竟會認定我心裡有你,你心裡也有我,一直到流落到邊地,意外見到在四皇子帳下聽命的楊希言,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你當初對我,和跟令兄相處,有何不同?”
“可笑沈亭自詡聰明,到那時才知道,不過是因爲你阿兄不在,你便只好把一腔思兄之情寄託在我身上吧?”
“其實即便沒有沈承,你也不會嫁給我的。因爲你心裡,從沒有根本就沒有我的位置……”
“阿和,你記着,我想讓你打,你才能打得到我……”說着,忽然抓住希和的手朝自己臉上扇了過來,臉上更是浮現出一層詭異而暢快的笑意:
“眼下你肯打我,我,很開心。”
等希和反應過來,手已是再次重重的扇在了沈亭臉上。
“咱們從新開始,好不好?”沈亭又道。
之前自己身份低微,希和自然不會把自己看在眼裡,甚至那沈承,除了一個英國公府公子的名頭外,又有什麼?希和也好,老師楊澤芳也罷,卻是當寶貝似的……
眼下沈承被親爹磋磨,十有**會死在戰場之上,楊家父子也俱是和站在懸崖邊上一般,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掉下去,跌個粉身碎骨。
反是自己,終於在層層荊棘之間,殺出一條血路來。
到了這般時候,便是希和心裡依舊沒有自己,自己也會強行走到她眼裡。
希和彷彿被蟄了一下,猛一用力抽出手來,又往後跳了一大步,那神情,彷彿沈亭是什麼怪物般,好半晌纔不可思議道:
“沈亭,你,瘋了吧?”
說着,又往後退了一大步,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沈亭神情明顯有些受傷,頓了下道:“無妨。”
似是在說服希和,又似是說給自己:
“如今在這帝都裡,阿和只能依賴我,也只有我能護你和師母、老太太周全。”
說着,深深看了希和一眼,轉身出了房間。
行至房間外,卻是站住腳,暮靄沉沉中,可不正有一錦衣公子負手而立?
沈亭容貌已是上乘,和這男子比起來,卻依然猶如螢火之與皓月,相差何止一點半點?
“顧公子——”沈亭點了點頭。
顧準卻已擡腳,朝着另一處宮室而去。
沈亭倒也不以爲忤。一路上不停有宮人同二人見禮,神情分明恭敬不已——
久處深宮之間,見慣了宮闈中的爾虞我詐,這些人,哪個不是人精?
眼見得五皇子權勢日重,後宮也罷,前朝也好,全捏在手心裡,至於本應是天下之主的皇上,倒是成了個擺設相仿。
再加上那些暗地裡傳開的關於儲位已定的傳言,由不得衆人不對五皇子趨之若鶩。
而這顧公子和澄觀大師,可不正是眼下五皇子跟前的新貴?沒看五皇子人前人後都會帶着顧公子?至於說澄觀大師,同樣是宮中常客,之前是被皇上看重,現在又得了五皇子的青眼,別看是出家人,卻同樣前程不可限量。
更別說,兩人還都生的恁般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