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文萍,你這是幹啥?趕緊下來,多危險啊!”
“人沒有過不去的坎,下崗也沒啥,這麼多下崗的人,也沒見誰餓死。”
沈明珠身後還跟着一羣看熱鬧的大媽大娘老太太們。
看裴文萍爬上了欄杆,一個個也顧不上看熱鬧了,七手八腳幫着沈明珠把人給拽回來。
“不是,我撿鑰匙……”
裴文萍的解釋被淹沒在其他人的勸說聲中,倒是沈明珠聽見了,探身朝欄杆外看去。
欄杆外有一圈擋水檐,寬約一米左右,能站人,但還是有危險性。
反正沈明珠是不敢翻出去的。
她找了根晾衣架,用繩子綁在竹竿上,將鑰匙勾了回來。
將熱心的大媽老太太們送走後,沈明珠關上門,轉身瞅着沙發上的裴文萍。
裴文萍訕訕:“我真沒想不開,我就是撿鑰匙。”
“我知道你撿鑰匙,可也不能沒有防護的就翻欄杆啊,六層樓高,人摔下去拼都拼不起來。”
裴文萍揉揉腦袋,嘆道:“中午喝了幾杯,腦子有點迷糊,沒想那麼多。”
沈明珠去廚房衝了一杯蜜蜂水出來。
裴文萍喝了水,人也清醒了點,瞅着沈明珠好笑,“把你嚇壞了吧?”
“心臟病都快嚇出來了!”
“晚上我請吃你出去吃,給你壓壓驚,把子珩和果果也叫上。”
沈明珠答應下來,又問裴文萍沒事去樓頂上做什麼。
“也沒想做什麼,就是心裡悶得慌,想上去透一透氣。”
見沈明珠臉上露出擔憂,裴文萍笑了下,“放心吧,我沒啥想不開的,只是覺得人生無常,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親人會離開,家庭會散,夫妻感情會破裂,甚至連鐵飯碗都不鐵了,你說,人這一輩子這麼辛苦的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沈明珠答不上來。
人到中年,先後經歷生病、丈夫出軌、離婚、失業,這樣糟糕的局面,換作是她,心態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姐,你要不要考慮去滬市發展?過去的是非恩怨已經過去了,人總要往前看,曉露爸爸也在真心悔改,或許,可以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裴文萍沉默良久纔出聲。
“在知道他出軌的那一刻,我對他的愛就已經死了。繼續在一起,我只會恨他、怨他、憎他,在痛苦的泥潭中反覆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我原諒他,就等於是對我自己這十多年來真心的踐踏。”
話說到這份上,沈明珠已經明白裴文萍的選擇,並替陳沂默哀了三秒。
“大姐,你要不要考慮來食品廠,我們一起幹一番事業出來。”
可能是剛失業的原因,裴文萍情緒並不是很高。
語氣帶着自嘲,“我去了能做啥?”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由你選。”
這番話,算是給足了裴文萍自由和尊重,也彰顯了沈明珠的誠意。
“我想一想吧。”
“大姐,你剛纔問我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爲每個人的追求和目標都不同。你的人生所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應當由你自己去定義和尋找。”
“如果,你現在暫時沒有方向和目標,不妨先跟我一起,幫我實現我的目標。”
……
餐廳裡,陳沂和友人談完正事,順嘴問起對方公司有沒有財務相關的好職位推薦。
得知陳沂是自家太太找工作後,友人出起了主意——
“我個人建議是自己搞個工作室,幫一些私人老闆和小公司做帳、報稅,這些小老闆好多都是暴發戶,什麼都不懂,你怎麼說他怎麼做。工作輕鬆又賺得多,還不用看人臉色,更不擔心出事後被推出去頂鍋。”
陳沂忙又問了註冊個人財務工作室的詳細流程,之後真誠向友人道謝。
回家路上,陳沂難掩好心情,在經過花店裡停車買了兩束臘梅。
以前裴文萍,一到冬天就喜歡買臘梅回家插瓶。
分開後,他也養成了習慣,每到臘梅開花的季節,就愛在家裡插臘梅。
“爸爸。”
回到家的陳沂,明顯感覺到孩子們的情緒低落。
“怎麼了,這次期末成績沒考好嗎?”
他一邊換鞋,一邊關心的詢問。
陳母開口:“先前文萍打電話過來了。”
陳沂微怔。
“媽媽說,她要留在奉城和舅媽一塊工作。”陳曉露悶悶的聲音響起。
陳沂抱臘梅的手微微收緊。
片刻後,他扭頭笑着安慰兩個孩子,“沒事,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等這兩天我忙完工作就帶你們回奉城。”
聽他這麼說,陳曉露和陳曉朝臉上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並歡快的跑回房間收拾行李。
陳沂找出梅瓶,裝上清水,用剪刀把買回來的臘梅修剪掉多餘的枝椏,插入瓶中。
陳母看着玄關櫃上的另一束,“怎麼買了兩把,插得過來嗎?”
“那個我一會要拿出去。”
望着兒子淡然的臉龐,陳母欲言又止。
“唉,看樣子,她是鐵了心不會原諒你了,你也放下吧,姻緣之事上天早就註定好了的。她是那樣剛烈的性子,而你又偏偏幹了胡塗事,天註定你們走不到最後。”
陳沂沉默着將一瓶臘梅插好纔出聲,“媽,我沒有再婚的打算。”
“你,你這樣執着又有啥意義?”
他不再婚,就會永遠是裴文萍的退路。
只要她有哪怕一秒的時間想要回頭,他就有機會。
哪怕希望渺茫,但至少有盼頭。
他願意去賭這個未來。
吃過晚飯,陳沂不顧外面風雪,帶着另一束臘梅出了門。
出了單元門,往左走一百米,進入另一幢單元樓。
早在收到棉紡廠改制的消息時,他就在旁邊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傢俱、窗簾、擺設,都是他親手佈置,完全按照裴文萍的喜好。
坐在沙發上,細細端詳着房子裡的每一件物品,陳沂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沮喪和難過。
它們不會迎來它的主人,她甚至不會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有這樣一間房子是爲她而存在。
窗外一片白茫,而陳沂的心裡同樣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