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出去沒一會子,便端着一碗醒酒湯回來。她見慧安閉着眼睛似睡得極沉,瞧着睡容安寧的慧安,她面上不由便閃過了猶豫掙扎。端着醒酒湯的手更是越發用力,骨節分明。只她猶豫再三,終是咬牙俯身,輕輕推了推慧安,道:“姑娘,醒酒湯來了,您快起來用些吧。”
慧安聞言心中發冷,暗自嘆了一聲,才迷濛地睜開眼睛,瞧向承影。承影見她醒來忙將手中的醒酒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服侍着慧安起身,在她腰後墊了個大引枕,這纔將那醒酒湯送上,勸道:“ 姑娘快些用了吧,奴婢已試過了,冷熱剛剛好。” 慧安聞言點頭,接過她手中的湯碗,笑道:“嗯,你是個細心的,不錯。”
承影卻不敢與慧安對視,目光閃躲了一下忙垂下眼眸,俯身道:“這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當姑娘的贊。” 她心中卻是有些忐忑的,總覺着慧安的話有些不對味。
只她想着的功夫,慧安已仰頭將那湯喝了兩口,蹙了蹙眉,將碗放下,又拿帕子壓了壓嘴,這才道:“怎麼味道怪怪的……” 承影心中咯噔一下,斜眼瞧那碗中湯水少了小半碗,這才心中漸鬆,笑道:“許是姑娘酒吃多了,口中味重。姑娘要不要再眯一會子?”
慧安聞言,不太在意地點點頭,撫着額頭道:“許是真吃多了,這頭怎昏昏沉沉的……” 說着竟已是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承影見此心中才安定下來,過了一會見慧安一直沒有動靜,她喚了兩聲,慧安卻只沉睡不醒,承影這才收起湯碗,快步行至香爐邊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將香爐蓋子打開,把紙包中的粉末盡數倒入了香爐中。 接着她便快步出了暖閣,掩上門匆匆而去。
而屋中,從軟榻邊的帷幕後卻行出一個蒙着方巾的女子,她快步行至軟榻邊,將手中一塊同樣的方巾遞給坐起身的慧安,道:“姑娘快捂上口鼻,這帕子浸了薄荷水,雖不能解毒但卻能減緩毒香。” 此刻空氣中已飄蕩出一股異香來,慧安不敢遲疑,忙接過捂在嘴上,又在女子的服侍下脫了外衫,將方纔的壓嘴的帕子遞給那女子。
女子將蒙在面上的方帕掀開,聞了聞那帕子,只覺一股酸味撲鼻,她蹙眉道:“醒酒湯中許下的是山茄花,容我稍後再辯,姑娘快先離開這裡吧。”慧安聞言捂着方巾點頭,拍了拍女子的手,道:“有勞雲娘了。” 這女子卻是得過慧安恩惠如今還在國子監學醫的沙雲娘,她聽慧安如此說忙笑着道:“姑娘客氣了,快請離開吧。”
慧安這才點頭快步繞到後面,打開暖閣側門閃身而出。她一出去藏在隱蔽處的方嬤嬤便忙迎了過來,用斗篷將慧安裹着,兩人匆匆而去。而屋中沙雲娘只快步到香爐邊,用小銀鉗取了些香爐中的粉末放在小木盒中,便將香爐又蓋上,也快步從側門離開。
而承影離開暖閣,卻匆匆往前院而去。今日鳳陽侯府宴客,前院由孫熙祥和沈峰共同招待男賓,如今前院的大花廳中早已擺開了席面,雖說如鼎北王府,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只是來了女眷,但前頭來的男賓也着實不少。男人們自不比後頭女人吃酒作耍只是小打小鬧,他們喝起酒來那是實打實。沈峰是個武夫,常年拿酒當水喝,他性子又豪爽,沒片刻便將氣氛帶動的極爲熱烈,認識不認識的擼起膀子兩碗酒下去就哥倆好的仿似多年老友一般。
沈家三兄弟也在座招呼客人,承影到前廳時但見廳中華服耀眼、觥籌交錯,她瞧了半晌才見和人吃酒談笑着的沈童,忙快步過去,湊近沈童福了福身,道:“奴婢承影給二舅少爺請安。”
沈童詫異地瞧她一眼,承影是慧安身邊伺候的,平日沈童也多往榕梨院去,有時慧安到西跨院也會帶着承影,故而他倒是認識承影的,見她到了前院不由挑眉問道:“你怎沒在姑娘身邊伺候着,到這裡做什麼?”
承影卻故意麪帶猶豫,欲言又止,沈童見狀便站起身來,衝一桌子男賓笑着說了兩句,便帶着承影出了花廳,承影這才道:“舅夫人和我們姑娘在蕊喜堂等着二舅少爺呢,特叫奴婢過來喚您過去。”
沈童今日也吃了不少酒,面色潮紅,聞言目光迷濛的瞧着承影問道:“母親和表妹這會子叫我過去是爲何事,你可知道?” 承影便搖頭,恭順地道:“奴婢不知,舅夫人和姑娘只吩咐奴婢來請二少爺過去說話。”
沈童聞言便也不多問,快步向園子中走,承影心中一定,忙碎步在前面帶路。她若只說是慧安請沈童過去,沈童定然會起疑心,故而她才說童氏和慧安一起在等沈童過去問話。這樣沈童雖會奇怪侯府待客,兩位女主子怎麼守在一起叫他過去問話,但卻也因奇怪更加確定是出了什麼急事,他一着急,又怎會不跟着自己往蕊喜堂去?
孫熙祥在花廳中在和人說笑着勸酒,遠遠瞧見了承影領着沈童出了院子,他不由眯着眼睛陰測測,只那笑落在不遠處的沈峰眼中,卻叫他哈哈一笑,眼中寫滿了譏諷。 他心中更是想着,孫熙祥啊孫熙祥,枉你寒窗苦讀數十載,卻連人心二字都參不透,你只道那銀蓮是你的女人,卑賤地只能依附你才能生存,卻不知人心最是難測。便是一個卑賤之人,她也會有自己的想法,關鍵時刻也能在你背後捅上血淋淋的一刀子。你現如今使勁笑吧,但看你一會兒還笑不笑的出來!連親生骨血都狠得下心,惡毒至此,不是老天無眼,只是時候不到罷了。到了時候,自有老天收你!
沈峰想着,已是眯着眼笑呵呵地又和身邊人喝起酒來,倒是孫熙祥對他的注視一無所知,他一面敷衍着身邊人,一面頻頻往院中瞧。待一個身着三等丫頭服飾,面貌清秀的小丫鬟在院門處晃了晃,衝着他使了個手勢,孫熙祥才心中大定,又過了一盞茶時間他笑着起身,卻道:“今日侯府設宴,只吃酒卻也沒什麼趣味,恰孫某人前些時日得了兩匹舞馬,雖不算稀罕物,但奇的是這對舞馬生的一模一樣,跳起舞來倒也逗趣的緊,今兒難得各位大人公子們賞臉,孫某已叫下人在園子中設了席案,不若大家隨孫某到園中一邊觀舞馬,一邊和夫人小姐們品品茗,興致所致再賦詩兩首豈不快哉?”
今日來的男賓不少都是衝着沈峰的面子來的,但孫熙祥到底是這侯府的主子,大家豈會當衆拂了他的面子?更何況最近京城貴族圈子中極爲流行舞馬,今日來的有不少都是武將,歷來就是愛馬的,他們雖對什麼賦詩沒興趣,但舞馬卻是有興致一觀的。
聞言大家便紛紛起了身,沈峰也哈哈一笑,拍了孫熙祥的肩,道:“想不到妹婿還有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孫熙祥也笑着回了兩句,兩人倒是一副和樂模樣,孫熙祥見衆人起了身,這便吩咐丫鬟到後面去請衆夫人小姐們一起前往觀賞舞馬錶演,接着他便領着衆人一道往園子中走。 沈峰緊隨其後,卻是陪着關元鶴也往園子中去,只他想着後面要發生的事,心中卻有些沒底,由不得瞧了關元鶴一眼,顯得憂心忡忡。關元鶴何等眼力,瞧見他那樣子心中已是起了疑,目光沉了沉卻也未曾多問。
那舞馬錶演正被孫熙祥安排在園子最後面的空場上,一路卻是要經過蕊喜堂的,衆人有說有笑一面欣賞鳳陽侯府園中景緻,一面隨着孫熙祥往蕊喜堂的方向走,到達蕊喜堂時正巧那邊童氏聽了前頭孫熙祥派去的丫鬟傳話,也帶着衆位夫人小姐們行到了這邊。
登時蕊喜堂前一片熱鬧,卻於此時,就聽蕊喜堂中傳來一聲女子尖銳的叫聲,接着那聲音便似突然被人掐斷了一般戛然而止。登時園子中便一陣靜默,衆人面面相覷,目光中已透出了猜疑之色。
孫熙祥方纔見人羣中沒有慧安的身影,而沈童也不在其中,如今又聽到蕊喜堂中傳來女子慘叫之聲,他心中已是興奮地無以言表。如今見童氏和沈峰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之色,孫熙祥費了老大勁才壓制住脣角眼邊兒的笑意,蹙着眉一臉沉肅地吩咐身邊丫鬟,道:“出了什麼事?是哪個奴才膽敢在此喧囂!偷奸耍滑!你去把門打開將人擰出來發落。” 丫頭忙應聲去推門,孫熙祥這便又一臉抱歉地對衆賓客道:“定是下人們胡鬧,叫大家笑話……”
蕊喜堂是建在花園中的一個兩層暖閣,平日就是供主子累了進去休憩之所,一樓分內外兩間,外間是個小花廳,設着太師椅和軟榻,通往內室的門上卻掛着紗簾,裡面置了暖炕。那紗簾呈半透明狀,根本擋不住什麼。孫熙祥說到這裡,那小丫鬟已將蕊喜堂的門推了開來,孫熙祥由不得滿臉興奮地和衆人一起瞧了過去,瞧見殿中的情景,他的話音也恰好吃驚地斷去。
門被推開花廳連帶裡頭的內室便一目瞭然,但見大殿中的地上扔着一件紅色的錦段小襖,上面的繡花金線還在陽光下閃着亮光,這衣服一瞧便不是什麼丫鬟下人能有的物件,再瞧那小襖上的繡花樣子和款式,不少夫人小姐已認出那是今日穿着鳳陽侯府小主子沈慧安身上的衣服,再聯想到方纔那一聲尖叫,衆人由不得猛抽一口冷氣。 大家目光再往裡面瞧,正見紗簾遮擋的地上依稀躺着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而那通往內室的地上還扔着男人的腰帶和長袍,內室在大門打開的一剎那竟還有個男人的身影一晃從側門溜了出去。這種情景簡直太叫人震驚了!登時衆人根本就消化不了眼中瞧見的,齊齊愣住,蕊喜堂前一片死一般的靜寂。
而孫熙祥瞧見那地上慧安的小襖,還有內室躺着的衣衫不整、露出一片雪白小腿的女子,他已知自己的算計成功了,登時便再難壓制,已是大叫一聲,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衝至沈峰面前厲聲發作了起來。但見他雙目圓瞪,拽住沈峰的衣裳,便大聲喝道:“好你沈峰!竟唆使兒子做出這種狼心狗肺的事情來!若是我的安娘有什麼不測,我定不饒你全家!來人啊,還不快將沈童這畜生給本老爺抓回來!”
他這一聲喝,登時叫剛剛回過神的衆人再次被震得嘴巴大張!那逃走的竟是沈家二少爺!而地上躺着的無疑是沈家大姑娘了,這……當着這麼多賓客的面兒,竟會發生這種事,這也太叫人震驚了吧!
別人且不說,崔氏聞言一愣之下,已經滿臉興奮之色,抑制不住拿眼去瞧關元鶴。卻見他站在那裡,一張冰臉已是鐵青一片,雙手緊握着,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冷然之氣,似感受到她的目光當即便眯着眼掃了過來。崔氏渾身一抖,嚇得腿一軟忙錯開了目光。只她心中卻一陣舒服,心道這事可真真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沒想到這個難對付的關元鶴也有今天,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被戴上了這麼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呵呵,這可真是叫人驚喜啊! 崔氏去瞧關元鶴,衆人自也免不了懷着同樣的心思望過去,但關元鶴身上的陰冷氣息實在太強,以至於他們也只敢瞄了一眼便紛紛別開了目光。崔
氏這邊正得意,那邊沈峰已滿臉震怒地一把推開孫熙祥,一臉驚詫和憤怒地道:“妹婿此話怎講!”
孫熙祥聞言卻是冷笑,道:“此話怎講?這不是很明顯嗎?你沈峰意圖叫兒子辱我女兒清白,好趁勢霸佔了侯府家產。你當初便居心叵測地意圖謀奪侯府家產,幸而你的嘴臉被我岳父和夫人察覺,這纔將你逐出了侯府,如今岳父和夫人相繼離世。你又重歸京城,我和女兒念及舊日情分,想着你已知錯悔過,這便允你一家重歸侯府,還好吃好住的招待着你們一家,將你們待爲上賓。卻不想你竟狼子野心,還意圖謀奪侯府家業。令你兒子毀我女兒清白,若安娘無事也只能嫁給你沈峰的兒子,若安娘因此事想不開再有個三長兩短,這侯府自也會落入你沈峰的手中,真真是好算計!可你沒想到的是,此事竟會被大家當衆撞破,安娘若然有個萬一,我定不會放過你!”
沈峰只是一言,孫熙祥已是紅着眼罵出一長串來。當年沈峰因何與鳳陽侯府疏離,衆人卻是不知道的,現下大家聽孫熙祥說出這話來,瞧向沈峰和童氏,以及沈家兩兄弟的目光就不對了。皆是充滿了懷疑和鄙夷,對孫熙祥的話已是是信了大半。
沈峰被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孫熙祥竟說不出話來,倒是童氏一愣之下已一臉怒容的衝了上來,憤怒地指着孫熙祥怒罵了起來:“妹婿這話是什麼意思!如今那殿中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尚不清楚,妹婿就迫不及待地將屎盆子往自己親生的姑娘和侄子身上扣,口口聲聲地說是爲了女兒,可你這哪裡是爲女兒着想之舉?安娘如今正陪着魯國公夫人說話,我家老二應我吩咐回院子與我取藥過來,他二人又怎會在此?你睜眼說瞎話,污衊我一家人無妨,但怎能如此詆譭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真是天理何在!你說!你到底居心何在!” 童氏說着已有怒極欲上去和孫熙祥廝打的樣子,丫頭們忙攔住了她。
而衆人聞言也覺出不對來,發生這種事,鳳陽侯府的主子丫鬟竟無一人進殿中善後,如今還敞開着大殿任由大家瞧着那女子露着小腿躺在地上,這……這也太不合理了吧,那地上躺着的真會是鳳陽侯府的沈大姑娘?若真是,童氏的話也不無道理啊,孫熙祥這話倒似篤定那地上躺着就是沈大姑娘,而且還認定那方纔從內室逃走的人影是沈家二公子,這……這倒真像是故意往人身上潑髒水呢。
孫熙祥聞言心中一慌,也怪自己太過得意,太過心急了一些,露了些許破綻出來!只是此時他只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一點都沒懷疑屋中地上躺着的會不是慧安,事情被他算計的好好的,如今已成定局,一會兒待他的人將逃跑的沈童捉拿回來,再叫大家瞧見殿中的慧安,便是大家心中有疑惑也無妨,反正沈峰預謀侯府財產,叫兒子行齷齪之事已被這麼多雙眼睛瞧見,容不得他抵賴。只怕不出半日,此事就會傳遍京城。 到時候不用他動手,光衆人的口水和關元鶴的雷霆之怒,關府的發作,就夠沈峰吃上一壺了。 至於沈慧安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孫熙祥是一點也不擔心,反正發生了這種事,便是她現在還留着一口氣在,以後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更別說替自己伸冤辯白了。
孫熙祥心中正得意,卻於此時人羣外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發生什麼事情了?大家爲何都守在此處?”
和聶霜霜握着手站在鼎北王妃身後、心中冰涼的文景心聞聲迅速扭頭,卻見慧安含着笑俏生生立在人羣外,正眨巴着明媚的大眼睛奇怪地瞧着衆人。而她身邊則是一身華服的魯國公夫人,還有魯國公府的二小姐。 衆人回頭瞧見她們皆又是一陣抽氣聲,而孫熙祥已是愣在了原地,接着他又驚又懼地擡手指着慧安,竟衝口而出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慧安聞言卻一臉茫然地一笑,眨巴着眼睛衝孫熙祥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這才道:“方纔二小姐的衣服不小心沾了酒水,女兒陪着她去我那榕梨院坐了下,又陪着魯國公夫人說了一會子,這纔沒能在園子中招呼衆位小姐,還望父親勿惱。” 她言罷見孫熙祥仍舊一臉震驚地瞧着自己,又見衆人亦是表情怪異地盯着自己,不由又詫異而惶然地上下瞧了瞧自個兒,這才衝魯國公夫人問道:“夫人,可是安娘臉上沾了什麼物事,怎麼大家都這麼奇怪地瞧着我?”
魯國公夫人也是一臉詫異,此時童氏已是滿臉淚痕地奔了上來,抱着慧安只一臉心疼地哭道:“我可憐的孩子……怎如此不招人疼……可憐的孩子……” 她哭的可謂肝腸寸斷,偏那話又不清不楚的,直叫人浮想聯翩。
而孫熙祥此刻已是一臉驚懼,卻於此時,屋中再次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聲,竟是那屋子裡躺着的女子醒了過來。衆人聞聲望去,正見那女子坐起身來,似才發現自己的衣衫散亂,慘叫着抖動着雙臂欲要拿殘破的衣服遮擋住露出的胸部。
而童氏抹了把眼淚,大喝一聲,道:“來人,去把裡面的賤丫頭給我拖出來,今日之事既已叫人瞧了笑話,就沒有不查個明白的道理!不然可叫我這可憐的外甥女如何活命……我可憐的安娘……” 她說着又抱着慧安哭了起來,而慧安卻一臉驚詫,瞧瞧屋中,又瞧瞧童氏,卻似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的樣子。孫熙祥已是驚慌失措,面色青白交加。
眨眼間那屋中的女子已被拖了出來,身上隨意披了件衣裳,卻遮擋不住她渾身的紫色吻痕,還有那露在外面的腿上隱約還能瞧見點點血光。而她的頭髮早已披散開來,額頭被撞破,血跡已然凝結。
衆人瞧着這一幕,神情不一,那些小姐們已是滿面漲紅着將身影躲在了各家夫人的身後,瞧都不敢再瞧上一眼。發生這種事,實在是太叫人尷尬了,男人們也是蹙着眉,紛紛轉開了視線。
任誰都能瞧的出來,這個丫頭只怕是已叫人玷污了身子。慧安瞧着被童氏兩個大丫鬟壓着拖出來的丫頭卻是一臉驚恐地指着她,顫顫巍巍地道:“承影?你……你怎麼會這般模樣?你不是替我去廚上端醒酒湯了嗎?怎麼會……”她說着臉色已是通紅,再不敢多瞧躲在了童氏後面,驚慌地扯了扯她的衣襟,道:“舅母,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童氏聞言卻是不哭了,目光銳利直逼臉色陰晴不定的孫熙祥,道:“這事只怕要問你的好爹爹了!” 她一言,衆人便皆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孫熙祥,孫熙祥心知上當,如今又被衆人疑惑的目光一盯,已是心慌心急交加着出了一頭大汗。
而童氏卻步步緊逼,拍撫着慧安的背,道:“孩子,你放心,今日之事舅母和舅舅爲你做主,定然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你個公道。不會再叫你這好父親任意欺辱,虐待謀算你!”
慧安聞言大驚,一臉驚慌的瞧了眼孫熙祥,見他瞧過來,竟渾身一抖,接着面色一白,似很怕他一般,慌忙着擺手道:“舅母此話怎講?父親怎會欺辱謀算我?舅母快別說這話了,這……這不是叫外甥女不孝嗎!” 慧安面上這般說,只她瞧孫熙祥那一眼,以及話中的言不由衷卻被人聽了個清楚,瞧了個明白。而童氏更是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拍在她身上,怒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子,雖說他生養了你,但不慈至此,你怎就……我可憐的孩子,今兒舅母不能再由着你,此事必要查個清楚明白不可!”
慧安聞言卻仍是一臉的懵懂,瞧着童氏忙悄聲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舅母快別說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就弄成這般……”她說着一臉驚惶地瞧着衆人,無措的目光迎上關元鶴卻被他森冷的目光和緊抿的脣角上掛着的冷笑嚇得一哆嗦,忙移開了目光。
倒是沈峰此刻大喝一聲,譏諷到:“傻孩子,你這狼心狗肺的父親剛纔……” 沈峰說到此處,卻是無法再言,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腳,指着童氏道:“你告訴孩子怎麼回事,這孩子是個愚孝的,也叫她看看她處處守着孝道,到底值不值當!”
童氏聞言便湊近慧安耳邊說了幾句,登時慧安面色大變,瞪大了眼睛瞧着孫熙祥一臉的不置信,接着那淚水便如掉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她顫巍巍地喃聲道:“這不可能……父親豈會……豈會……” 說着已是眼前一黑,傷心欲絕地暈倒在了童氏的懷中。童氏忙吩咐丫鬟將慧安扶住,而孫熙祥此刻一張臉已僵硬,站在那裡瞧着慧安並沈峰夫妻演戲,他一時竟頭腦空空,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這變故來的太過突然,他壓根就沒從方纔勝券穩操的狀態中轉過神來。 如今見慧安昏倒他才怒吼一聲:“你們!你們豈有此理,竟指罵我虐待嫁禍女兒!好毒的心思!”
沈峰卻是冷哼,道:“是不是嫁禍,一查便知,將那丫頭押上來。今兒當着各府大人和夫人小姐的面兒,當着未來姑爺一家的面兒,我沈家的姑娘被親生父親逼至此種境地,眼見着就活不下去了。我沈峰也不怕什麼丟臉了,乾脆大家豁出顏面來,將這事查個清楚明白,也省得人站在沈家的地方,吃用着侯府的,卻還是將髒水一股腦地往我沈家人頭上潑!將我沈家人往死裡逼!”
孫熙祥此刻真是又怒又怕,他的算計分明已被洞察,如今這事一查,只怕他是白的也能被人說成黑的,更何況他本就不是乾淨的。登時他只能氣的渾身發抖,指着沈峰道:“你你!血口噴人!”
童氏已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中自如明鏡,此事一查便知,妹婿你何必如此驚慌失措,急與撇清?” 她言罷,衝各位夫人們福了福身,一臉歉意地道:“今兒發生如此之事,攪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實是我侯府的不是……但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少不得厚着臉皮子請各位大人和夫人們留下做個見證。小姐們今日也受了驚嚇,可否先到花廳中一坐,來日我定登門陪罪。”
文景心聞言卻扶着慧安,道:“夫人莫要記掛我們,安娘和我情同姐妹,今兒我是定要留在此處聽個分明的。侄女擅做主張,還請嬸嬸莫怪。”她言罷衝着鼎北王妃一拜,卻是堅持要留下。按理說,發生這種事小姐們確實迴避爲好,但這事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衆小姐此刻哪裡會離去。見文景心要留下,便也紛紛表示無妨,竟無人願意離去。
童氏聞言也不多說,只瞧向孫熙祥,卻見此時兩個護院模樣的男人押着一個衣衫散亂形容狼狽的男人過來,衆人登時皆瞧了過去。孫熙祥瞧見那人,已是面色難看到了極點!那男人哪裡是沈童,竟是他唯一的侄子,孫又興!
他方纔還想着,興許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這才叫沈慧安逃了一劫,若是那屋中逃脫的男子真是沈童,這事倒也有可能反轉。便是不能反轉,他也能將事情弄的不明不白,叫沈慧安脫不了關係,她若累了清譽,和關府的親事也是不成了,當初關元鶴逼迫他不得不答應這門親事,但如今這個女兒自己不檢點,鬧得關府親事不成,此事卻是怨不得他的。
只如今孫熙祥見被擰來的人竟是孫又興,他如何能再自欺欺人下去,盯着孫又興直氣的兩眼發黑,兩腿發軟,身體晃盪了兩下。可令他更驚惶的事又發生了,兩個婆子竟押着一個滿臉驚慌的女子過來,那女子赫然便是他的通房,銀蓮。
孫熙祥只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窟,此時衆目睽睽他還能怎麼辦?若是阻攔沈峰夫妻查下去,只怕不用審問大家已明白是他在算計沈家人,那樣無疑不打自招。而若不阻攔沈峰夫妻查問,那他敢肯定,問了的結果只能坐實了他陷害沈峰父子,殘害女兒,謀奪家產的罪名來。 如今卻叫他怎麼辦?孫熙祥急的滿頭大汗,一時頭腦空白,竟是完全想不出對策來。
而那邊童氏已審問起了方纔陪同在慧安身邊一起和魯國公夫人過來的丫頭冰月: “方纔姑娘可是一直都在榕梨院中陪伴魯國公夫人?”
冰月忙跪下,恭敬地回道:“是,方纔姑娘在前頭園子中招呼各位小姐,不想吃多了酒便被承影扶着到這蕊喜堂休息。奴婢本是被小姐派往接待小姐們的,可奴婢無意瞧見承影鬼鬼祟祟出了蕊喜堂,卻往前院去了。奴婢心中奇怪她怎就將姑娘獨自留在殿中,便多了個心眼尋了過來。只奴婢進了殿卻見姑娘一人在殿中睡得極沉,奴婢見姑娘未着外裳不明所以,又擔憂姑娘着涼便喚醒了姑娘。姑娘說承影扶她到殿中,後來就端了醒酒湯來,可不想那湯剛喝了兩口卻被姑娘不小心打翻,弄髒了衣裳。這大冬天的沒有穿着溼衣物的道理,故而承影便伺候着姑娘脫了外裳。姑娘吩咐承影叫個小丫頭來守着蕊喜堂,再回榕梨院去取套衣物來給姑娘換上。不想姑娘和奴婢等了一會卻不見承影回來,奴婢恐有人過來,便慌忙着叫丫頭取了衣物來給姑娘換上,扶着姑娘出了蕊喜堂,只姑娘好像吃多了酒,頭暈的不行便未到前頭招呼客人,吩咐奴婢先扶她回榕梨院去休息一陣子。接着便在路上碰到了魯國公夫人和小姐,一起回了榕梨院。”
承影被拖出來卻被童氏的丫鬟堵住了嘴,冰月說着不時還指一指她,衆人誰也不是傻子,一聽便知這其中有蹊蹺。先不提這承影這丫頭怎會去了前院,只說沈慧安,衣裳溼了,未着外裳卻在大殿中睡得極沉,這事就怪的很。
童氏聞言面色就變了,倒是此刻沈童拿着一個藥瓶子匆匆而來,他沿路已聽小廝說了這邊的事,一來便滿臉憤怒地瞪着承影,沉聲道:“承影方纔到前院是去尋我的,說是母親在蕊喜堂尋我過來問話,我當時也沒多想便跟着她往園子裡來了。只我在隨雲亭那邊遇到了三弟,因他問起事情便站着說了兩句話,我怕母親等急了,便叫承影先一步到蕊喜堂回母親的話。後來我和三弟說完話,便快步往蕊喜堂來,只在路上卻遇到了母親身邊的青屏姐姐回西跨院給母親取治心絞疼的藥。母親的藥丸昨兒吃完了,是今兒孩兒才從醫館買的新藥,還沒來得及送往母親處,故而我聽聞青屏姐姐是回去拿藥,便只當母親喚我是爲取藥之事,就叫青屏姐姐回母親處伺候着,自己匆匆回院子給母親拿藥去了。豈會料到,竟因此躲過一劫!此事分明是有人在算計我和表妹,還請衆位明察細辯!我沈童一個大男人名聲壞了也就壞了,可表妹何其無辜,若然因此事名譽受損,可叫她以後如何活下去?設計我二人的人心腸何其狠毒,還請母親查明今日之事,還表妹清白。”
此事發展到現在,誰會看不出,今日之事就是有人在背後設計沈家二公子和沈大姑娘,只是沒想到,兩人都極爲幸運地逃過了一劫,卻是那使計之人惡人有惡報,自嚐了惡果。
而童氏聞言還未曾開口,倒是一直冷麪站在人羣前的關元鶴突然出聲,卻是直接對着站在東面的一名青袍中年男人道:“煩勞盧醫正給沈小姐請個脈,並進殿中一查。”
按理說今日乃是鳳陽侯府家事,關元鶴此刻插手進來卻是不合情理的,但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設計沈慧安。而沈慧安剛剛和關元鶴定親,如今她若清譽有損,關府也是要丟大臉的,故而關元鶴突然出聲,卻是無人說出個不妥來的。
只他們心中已有了計量,不少人已面露詫異,因關元鶴此刻分明已表明了立場和態度他是信沈慧安的,而且此事若真尋到下黑手之人,顯然關元鶴不打算放過那人!
不少人已將目光投向了孫熙祥,而盧醫正已向慧安行去,孫熙祥登時面色大變,他瞪着眼睛盯着盧醫正,心中緊張不已,可他又分明感受到關元鶴落在他面上冷冰冰如刀刃般的目光,這目光使得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卻是忽略了衆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
而盧醫正給慧安把了脈,卻道:“沈姑娘脈象微亂,似中了少許山茄花毒,中此毒會輕度昏迷,之後手腳無力。只她中毒不深,這才未曾影響行動。她如今傷心過度,致使藥效殘留被激發,這才暈迷過去。”
衆人聞言面色一變,而孫熙祥已忍不住驚喝一聲:“什麼?!中毒!這怎麼可能,是誰對我女兒下此毒手,叫我查出一定將其碎屍萬段。” 他說着目光卻是瞧向沈峰父子,只此刻他如此叫囂,卻是叫人覺着有藉機掩蓋的嫌疑。
而盧醫正已快步進了大殿,片刻他才叫人擡了香爐出來,道:“香爐中有迷心散的殘渣,這種藥是由白曼陀羅、南洋金花等十數種草藥製成的。是一種……能叫人產生幻象……使人迷心的催情藥。只這種藥會令人暴躁不安,中毒者容易在暴怒下傷人,故而並不被人常用。”他說着面色不免略帶尷尬,畢竟此處還有這麼多夫人和小姐在,他言罷便垂眸站定再不多說。
倒是關元鶴聞言雙眸眯了眯,只對盧醫正點了點頭,道:“來日關某定登門致謝。”
盧醫正忙道不敢,童氏本有心叫沙雲娘說出慧安中毒一事的,倒不想關元鶴竟會插手進來,盧醫正是太醫院的太醫,有官位在身,又醫術高明,此事由他說出效果自是好上數倍,如今衆人面色已是精彩十分,紛紛露出了驚容。
顯然大家已經明白這陷害慧安之人,只怕不僅要她的清白,竟還有殺她之心。這迷心散竟有叫人暴躁的藥效在,他們再看承影頭上那個血洞,登時便有些心寒了。
童氏見此,這才瞧了眼不知所措、滿頭大汗的孫熙祥,叫丫頭取下堵在承影嘴上的布,冷聲問道:“承影,你如今招是不招!是誰指使你陷害姑娘的?!”
承影醒過來後見自己衣衫不整,又兩腿痠疼,登時便知發生了什麼。如今她被這麼多人瞧見醜態,又陷害慧安不成,如今她豈會不知自己是中了圈套。她不怨慧安,反倒生出一股超脫之感,雖是哭的兩眼紅腫,卻只欲死去也算解脫了。故而丫鬟一將她口中布帶子取出,她便欲咬舌自盡,可童氏早防備了她會如此,丫鬟青屏已先一步捏住了承影的下巴。
童氏便道:“承影,你現在想死卻沒那麼容易。你想想姑娘平日裡對你的好,你這樣可對得住她?你若有什麼難言之隱儘可說出來,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也可說出來,你此刻老實交代,我和姑娘都是心善的,姑娘興許念在與你主僕一場的情分上,還能幫你了卻心願。你若執迷不悟,叫我查出真相來,哼!”
童氏說罷,孫熙祥已是一臉陰沉地瞪向承影,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她,壓着聲音道:“舅夫人說的是,承影,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一念之差連家人也累及!”
承影聞言面色掙扎,半晌才流着淚搖了搖頭,童氏對青屏使了個眼色,青屏手一鬆開,但見承影用力在地上磕了頭,磕地額頭血流滿面,卻猛然瞧向孫熙祥喝道:“請老爺饒過奴婢家人!姑娘,奴婢對不住姑娘,來日再報姑娘大恩。” 她言罷竟猛然起身,衝向一旁牆壁,一頭撞向牆柱,好在被冬兒及時拉了一把,阻了去勢,這纔沒有橫死當場,只她卻是一頭暈倒了過去。
院中瞧見方纔那驚險一幕的夫人小姐們尖叫一片,承影那話只差沒有明言是孫熙祥指使她的,再加上之前孫熙祥還沒弄清屋中人是誰,便一口咬住慧安和沈童的情景,當即衆人瞧向孫熙祥的目光就不同了。
這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若是他此計得成,沈峰一家被唾棄必定是要再度被趕出鳳陽侯府的,而沈慧安當衆出醜,必定是活不下去的。鳳陽侯府除了他孫熙祥再無二主,這事若說不是他設計都沒有人相信。而那邊童氏已審問起了被壓過來,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銀蓮:“說!你爲何在這蕊喜堂後面鬼鬼祟祟的!”
銀蓮聞言嚇得渾身發抖,她哆哆嗦嗦地瞧了眼孫熙祥,這才噗通一聲跪下,道:“是……是之前奴婢伺候……伺候老爺時無意聽到……聽到老爺和人……”
“閉嘴!別說了!”
銀蓮的話還沒說完卻被一聲飽含楚痛的女音打斷,衆人聞聲望去,卻是慧安一臉蒼白地推開文景心的攙扶站起身來,滿臉淚痕地阻止了銀蓮! 她說着顫巍巍走向童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卻是哭着說道:“舅母別再審問了,此事外甥女無意追查,請舅舅和舅母看在死去的祖父和母親的面子上,給外甥女留些體面吧。此事萬不會是父親所爲,你們這些刁奴口口聲聲說什麼老爺。老爺與我乃是至親骨肉,血脈相連,他怎可能做出此事!誰再敢攀咬老爺,我定第一個不饒她!” 慧安嘴上雖是如此說着,面上卻是一副傷心欲絕之態,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傷心和無奈,酸楚和絕望來。
慧安言罷便衝着沈峰和童氏不住地磕起頭來,那樣子竟似他們不答應便這般叩死在這裡,衆人見此皆滿臉憐惜,唏噓地瞧向她。再瞧向孫熙祥的目光已不是鄙夷能夠形容,簡直道道如刀,充滿了審判意味。
孫熙祥被承影和銀蓮連番指正,已經是頭腦欲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此刻該如何應對,如今慧安突然又來了這一招,致命衆人瞧向他的目光已厭惡譴責,道道如刃,這叫他登時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晃了兩晃這才衝慧安和童氏,沈峰三人怒喝道:“是你們設計我!大家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是他們設計我!我是冤枉的,好你沈慧安,你還有沒有半點良知,竟做出此等污衊生身之父的事情來,你這孽障!”
他言罷,慧安卻是渾身顫抖,一臉不置信的瞧着他再次流下兩行淚來,接着一幅不忍再瞧的模樣,閉上眼睛側頭嚶嚶的哭了起來。而童氏忙叫丫鬟將她扶起,慧安卻推開丫鬟,只又叩頭,堅持着道:“請舅舅和舅母替外甥女送客……”她這般模樣卻是叫各府的男女賓客們紛紛搖頭,有些瞧不過眼的已是衝孫熙祥指指點點了起來。
孫熙祥氣得額頭青筋直暴,但此刻他還能有何辦法扭轉乾坤,他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人家設計的套中,越掙扎只會被套的越緊。如今便是他說破了嘴,也沒法叫這些人相信他哪怕一星半點。方纔他不過分辯了兩句,這個女兒便如此回擊與他,此刻孫熙祥哪裡還不明白,他越是分辯越會遭人厭惡。此刻他只奢望自己能一頭暈倒再不要承受這些異常的目光,但偏他氣惱的頭腦發懵,可就是暈不過去。
而今日之事已收到了比意料中好上數倍的效果,這些賓客也確實沒有再留的必要,故而沈峰和童氏見慧安長跪不起,做了做樣子,也便就勢答應了慧安,兩人衝衆府賓客說了客套話,便叫下人們送客。
事情瞧到這裡也算是什麼都清楚了,熱鬧瞧夠了,再留下來不但主人家面上難堪,客人也覺着尷尬。於是衆人也不多言,那夫人小姐們只一一來或拍拍慧安的手,或瞧着她憐憫地嘆息兩聲,或上前抱抱她用帕子壓壓發紅的眼睛……這便紛紛離開。
孫熙祥瞧着這一幕,只能靠在小廝的身上,不住的喘着粗氣。 慧安靠在秋兒的懷中,卻聽到那些離開的客人不時唏噓兩聲。
“虎毒尚不食子呢,哎,真沒想到……”
“衣冠禽獸也不過如此……”
“……同朝爲官幾年,倒不知……竟是這樣的人……”
“俗語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沈大姑娘倒是好運氣!”
“是啊,這可真是連老天都瞧不過去了,幫着沈大姑娘懲治惡毒父親呢……”
“是啊,怎會有這樣不慈的父親,真是造孽啊!”
“雖說天下沒不是的父母,但這……駭人聽聞啊!”
“喪盡天良,沈大姑娘攤上這麼個父親真是可憐。”
“可憐這孩子一片孝心,只這樣的父親真該早日趕出侯府去,父親不慈成這般,大家也都是明白整理的,誰還能說出個不孝來。這孩子也是個癡傻的,孝也沒這麼個孝法……”
“是,難爲這孩子了,也不知長這麼大受了多少委屈。”
“我聽說侯府的家業從沈女侯過世,就是孫熙祥替沈大姑娘掌理着的,嘖嘖……這事真叫人沒法說……”
“沈妹妹真可憐……”
“我若是沈妹妹,纔不會替那種父親求情呢,定將他送到鳳安府衙去,這事豈能就如此便宜了他!”
“到底是生身之父,孝字大過天啊……”
“哎,瞧沈妹妹哭的多傷心,也是無奈啊……”
……
這些聲音越來越遠,慧安埋在秋兒的懷中卻是禁不住渾身顫抖,別人只當她是在哭,可尚未離開的關元鶴卻知道,她是在笑! 只怕這會子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笑的肚子都疼了!他一雙發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慧安顫抖不停的小肩膀,直恨不能上前將人從秋兒懷中挖出來,當衆使勁地打她屁股! 她倒是得意,卻不知鬧出這樣一番動靜來,將他置於何處!
慧安自也感受到了關元鶴那叫人發滲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笑成這般,只怕那人心裡會更加生氣,更火冒三丈。可慧安聽着那些賓客的話,實在忍不住笑意啊。 她爲這場大戲準備多時,如今瞧着孫熙祥如同一個小丑一般叫囂,卻越發被人鄙夷,瞧着他顏面掃地,瞧着他身敗名裂,註定要臭名遠揚,慧安怎能不開心?怎麼能不得意?怎麼能不大笑到流淚?!
她用此計來陷害孫熙祥卻也是無奈中的選擇,只因這個世道便是這樣,就算父母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做子女的錯,父母便是再不慈,子女也不能不孝!不孝便就大罪,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孝就要受到世人的指罵和不恥。孫熙祥是父,他生了她,她便要尊他敬他,只能孝他,不能忤逆他。故而慧安也只能用這個法子來揭開孫熙祥的真面目,只有震撼了衆人的心,他們纔會站在自己一邊,纔會覺着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實在是被逼無奈,已是對他孫熙祥仁至義盡了!毀女兒清白,欲要嫁禍舅父一家,還要謀殺女兒性命,謀奪女兒家產,也只有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會叫人們認同她,支持她沈慧安不敬此父!此事稍有差池,便會累及慧安自己的清譽,故而,誰也不會相信孫熙祥的鬼話,不會相信是慧安故意設計孫熙祥。更何況,這事若非孫熙祥真有心謀害慧安,慧安也不可能一舉揭露他的醜惡面貌來,衆人的目光都是雪亮的,孫熙祥的那些心思因今日的種種變故,已經完全暴露在了大家面前。
今日之事效果簡直好的出乎預料,慧安從此再不必認賊作父,慧安又怎能不樂的笑出眼淚來? 而且,慧安一點都不擔心會傳出有礙她名聲的話來,因爲今日輿論已一邊倒的偏向自己,而且衆目睽睽,皆見證了她和沈童清清白白各自從不同的地方而來,這閒話又如何傳出? 再來,關元鶴方纔那般態度,便是有心和她過不去的,也不會瞎了眼去觸關府黴頭。慧安這般想着,便愈發覺着身後盯在自己背上的那道目光冷的嚇人,而秋兒也推了推慧安,由不得顫着聲音小聲勸道:“姑娘,您快停停吧,奴婢瞅着關將軍只怕……只怕氣大了。”
便是她不說,慧安也知道啊,聞言她忙咬着牙欲停止笑意,可卻於此時,那道冰寒的目光猛然消失了,慧安抹着眼淚擡頭,正見關元鶴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身影卻是說不出的冰冷孤寒。倒是叫慧安想起了那日在關府中,她偷聽到他和關相爺的談話後,他自傷右手後大步離去的身影。慧安分明記得當時落在他面上的陽光,那陰影下他冰冷而寂寥的神情。
慧安心一痛,只覺揪的生痛,當即再也笑不出來,便想邁步去追人,卻是秋人眼明手快拉住了她。慧安這才注意到,侯府的客人雖已離去,可下人們卻還都在,此刻若然自己追去,可真是要壞了清譽了。
慧安只能眼睜睜地瞧着關元鶴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