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了出了件奇事。
安平侯府上的小公子又辦了件荒唐事,竟然在重孝期間醉酒鬧事,還逼死了一個良家女。
那女子家人悲憤萬分之際,嬸母傷心欲絕的寫了一紙血書,從宛平城一路到京城,逢人便哭遇轎則跪。人還沒走到登聞鼓院,這事已經跟雪花似的,飛遍了整個權貴層。
據說安平侯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正在後院練武,盛怒之下生生徒手劈斷了眼前碗口粗的杏樹。
粉白的花瓣如雪,紛紛灑灑了一地,如此旖 旎景色也挽留不住侯爺的腳步,直接抄起馬鞭,親自去宛平城捉拿逆子去了。
整個的桃色事件中,大家的關注點都在這個成日生事的敗家子身上,並沒有人詢問起緋聞事件中的女主角。
似乎她的命,如同街邊的阿貓阿狗一般,除了給這些貴人的八卦添些邊角料之外,再無其它意義。
所以當成繡從炕上爬起來的時候,面臨的就是這麼一副窘態。
黃泥糊的牆壁時間太久,導致裡面的麥秸稈子有些已經支棱出來。
光線從外面透進來,照着空中漂浮的塵土,灰灰藹藹。
天陰了。
四月的陰天,可並不是一個好在兆頭,若是當真下起雨來,便是沒完沒了。
這個已經在風中搖搖欲墜的屋子,再也支撐不住連綿雨季了。
成繡按照舊時記憶巡視了一圈屋子後,發現這家徒四壁的房子裡竟然還有一些可用之物。
她手腳麻利的從伙房裡頭抱出一卷油布,又將後院的梯子挪好對準位置,一手扶着梯子,一手託着油布,拖着瘦弱的身子慢吞吞的往上爬。
不時有村民路過,在瞧見她的舉動之後掩嘴對身旁人竊竊私語。
可當成繡跟她們四目相對,衝着她們甜甜一笑時,那些人卻猶如瞧見了什麼可怖的東西,青着臉縮着脖子就快速離去了。
等人走遠,她迅速的收起了所有笑容,垂着頭加快了手中動作。
畢竟看這天,暴雨將至,當務之急還是把屋頂都遮好了,保護好這唯一的避身之所。
果然不出她所料,鋪好最後一塊兒油布的時候,天色陡然變得陰沉,緊跟着一聲悶雷,一股涼風便攜着水汽撲面而來。
成繡擡手擦了擦額前沁出的細密汗珠兒,正準備歇口氣爬下梯子。
卻不料眼睛一擡,便瞧見了隔壁院子裡,兩個婦人對着咬耳朵。
估摸是說着說着話不投機,竟然吵了起來。
其中一個身量消瘦的翻着一雙三白眼,虎着寡臉,聲音猶如鐵片刮玻璃:“這可是四丫頭的買命錢,除了給她修墳立碑,剩下的都得存着給大哥他們兩口子,大嫂可莫要太貪心了。”
另一面似圓盤的婦人笑的十分和氣:“弟妹,繡兒丫頭出事的那天,我們家玉芬正好在西柳河邊上吶。”
明明是溫柔和順的話語,卻叫那寡臉婦人激起了一背的冷汗。
想了想,她咬牙從胸前摸出一塊兒藍布帕子,塞到那婦人手中,憤憤道:“二嫂得了好處,可記得讓玉芬把嘴巴閉的嚴實一些!”
圓盤臉婦人連忙打開,拿出最大塊兒的銀角子放在嘴裡咬了咬,又對着吹了口氣後迅速的放在耳邊,心裡樂開了花。
忙不迭道:“弟妹放心,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這事我會爛肚子裡的。只是下回再有什麼好處,千萬別忘了嫂子啊!”
說罷,晃着那肥碩的身子便進了屋。
直到她關上了門,寡臉婦人才狠狠的對着地上啐了口濃痰:“不是老孃聰明,差點就白忙活一場。三五兩銀子,權當給你買壽衣了。等侯爺的安撫銀子來了,老孃找機會再做了你!”
她目露兇光,這一刻,已經在心中想了好幾個踢走這塊兒擋路石的方法。
卻在下一刻,對上那雙熟悉的面孔時,嚇的面龐瞬間僵硬,喉嚨發硬。
成繡騎在屋脊上,翹着一雙腳丫,笑着搖晃小手,脆生生的喊了句:
“三嬸,我捨不得你。”
話音剛落,天邊又是一個炸雷,伴隨着一道閃電,映的成繡那張笑臉,猶如鬼魅一般。
寡臉婦人再也忍不住,只覺得褲襠一熱,身子一軟,翻着白眼就倒了下去。
嚇唬完人的成繡,心情好好的爬下了梯子,回到伙房。
之前的記憶,她記得可清楚呢。
前世十二歲那年,她在西柳河邊洗衣裳,卻被堂哥栓子欺負。廝打之間,栓子一使勁,她身子一歪,直直的墜落水中。
四月的喝水冰涼刺骨,何況她還不諳水性,剛掙扎了兩下就猛地灌了一氣喝水,嗆的她嗓子火辣辣的疼。
直到一雙猶如白玉般的手薅着她的領口,將她從手裡拎了上來。
她被嗆的幾乎昏死過去,朦朦朧朧中,彷彿看到了一根杏黃的繡雲紋錦帶在眼前飄啊飄啊。
醒來後發現,一切都變了。
二嬸和三嬸對她道喜,說救她的貴人看上了她,要納她去做姨娘。並且叮囑她日後得了好,千萬別忘記了家裡的親戚。
她回憶起那條杏黃的錦帶,不知怎的,突然臉就燒的慌。
可她臨死之前才知道——
“我家公子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好心救了你這蛇蠍婦人!“
“你藉故說我家公子看了你的身子,死活要入侯府爲奴爲婢。公子讓你來了別院,你卻又不安生。竟然給公子下毒!”
“我告訴你,今日若是公子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就先要了你的命!”
原來,她以爲的愛戀,都是旁人事先安排好的。
原來,她這些年的恨,都是可笑的。
成繡不知道爲何這次落水醒來後是跟前世截然不同的情景。
她沒有被道喜,也沒有被送去做姨娘。
但萬幸的是,她還活着。
回憶過往,成繡竟然發現自己臉上一片冰涼,用手碰觸才發現,早已經是一片淚痕。
五年時光,猶如黃粱一夢。
如今夢醒了,爐竈裡的紅薯,也好了。
竈膛裡傳來陣陣香氣,引的她肚子裡的饞蟲亂躥。
成繡用火鉗從燒盡的灰堆裡頭將兩個拳頭大小的紅薯給刨了出來。
紅薯的皮烤的焦黑,用手剝開,就露出了裡面金黃色的肉。
成繡忍着燙,撕下來一塊兒肉,放在口中。
尚未咀嚼,便聽到了外頭熟悉的叫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