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耀庭猶豫了一下,看向了其他幾個人問道:“你們認爲呢?”
幾個官員還在猶豫着。
他們猶豫是因爲這信是以一個都察御史的名義寫的,堅決的反對追封,說此行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皇上是要做千古昏君嗎?
這要是稟報了皇上,皇上必然大怒,必然會追查都察院,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問題是,都察御史近十人,全都是皇上登基之後提拔升遷上來的。有國丈燕國公舉薦的人,有榮國公舉薦的人。
橫豎一句話,都察御史清一色全都是皇上的人舉薦上來的。
這也是因爲皇上登基之事,前面一批都察御史們反對的很厲害,這些御史很多都是正派的人,還有不乏錚錚鐵骨的,又正經是御史,就有數落皇帝的職責,所以當時帶頭反對的就是都察御史們。
現在這個皇帝登基,當然第一個清除的就是都察御史,整個清洗了一遍,以前的御史一個沒留下,殺的殺了,流刑的流刑了,結局最好的也是革職還鄉了。換的都是力保皇上登基的人舉薦的,自然全都是皇上的人。
這樣的部門裡頭,居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寫如此信的人,怎麼不叫官員們面面相覷,心中疑竇叢生?
但此事確實非同小可,他們官職小根本沒能力也不敢做主這樣的事情,呆了一會兒便齊齊躬身道:“全聽王爺的。”
誰都不是傻子,這背後的水多深,官員們是不敢去多事的。
韓耀庭皺眉道:“你們幾個真是叫人很失望,無論什麼事情都推給本王,不說做主拿事,便是主意都不肯出一個!要你們又有何用?”
說着冷哼着道:“高大人,隨本王進宮求見皇上吧。這幾個人,便讓他們去推搪好了。”
唬的幾個官員忙跪倒在了雪地裡,連連磕頭不止:“屬下們實在是不敢拿主意,這麼嚴重的事情……王爺,王爺?”
晉王爺已經往衙門外走去,高大人甩着胳膊跟在後面。
幾個官員依然磕了半天頭,等王爺出去了纔敢起身,互相看了看全都苦着臉搖頭,他們能怎麼辦?他們也很無奈啊。這個差事根本就是……裡外不是人的差事嘛!
韓耀庭帶着高源進了宮,到了乾清宮卻看見宮門前一片的混亂,太監們端盆的拿凳子的,端桌子端躺椅,擡着羅漢牀的,好像搬家一樣。
皇上身邊的太監跑過來了一個,笑着躬身道:“王爺,您有什麼事?”
韓耀庭收起臉上的愕然,道:“進去回稟皇上,本王有要緊的事情稟報。”
太監就忙笑着道:“皇上要去清逸園養病,這會兒都要出發了,實在沒空見您,您要是不着急……”
韓耀庭便道:“着急啊,怎麼不着急?”
那太監一聽,也不敢擅自做主了,想了想笑着道:“王爺您看,皇上那邊馬上就要走了,這會兒真的是沒時間,能不能勞煩您跑一趟清逸園?您先回去歇半個時辰,然後再去,皇上必然是已經到那邊了。”
這樣的折騰他,韓耀庭必然是皺着眉頭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只不過心裡倒想了好幾個問題了,養病?這是要做的更像一些嗎?爲什麼要去清逸園?
“清逸園在城外二十里地呢,大雪的天皇上爲什麼去那麼遠養病?病了更應該多休息啊。”韓耀庭道。
大太監大約的也是嫌他問的太多了,怕他沒完沒了的追問,只能透露一些,苦着臉低聲道:“皇上自然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息休息,養養神,後宮最近事情有些多……皇上煩躁,清逸園那邊清靜點。”說着頓了頓,又笑:“對了,皇上這次去帶楚婕妤去,王爺,回去跟王妃可以報個好消息了。”
韓耀庭更加的意外,‘哦’了一聲,只能轉身道:“那隻能回去等等了。”又問:“皇上去多長時間?這幾天的早朝……”
大太監搖頭道:“自然是沒辦法上朝了。”
這位皇帝也不算是勤勉,時不時的就因爲各種事情不上朝,當然也不敢時間長,他才登基而已,並沒太大的威信和根基,不敢時常不上朝,只是三不五時的休息幾天,這倒是常有。
韓耀庭心裡有數了,點頭轉身出去。
從宮裡出來,高源才道:“奇怪,爲什麼躲清逸園去了?難不成知道了……”下面的話沒說出來。
韓耀庭知道他指的什麼,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是知道了什麼,如果是,哪怕聽到了一點風聲,也應該是據守京城絕不敢離開半步的。且那時候京城必然是風聲鶴唳雞犬不寧。若是真的去清逸園,反倒能說明,他還一點風聲沒聽到……或許真的是因爲後宮的事。”
“倒也是。”高源道。
“他現在還有心情爲了後宮的事情煩躁,顯然毫無知覺。”韓耀庭道。
高源點頭道:“後宮裡,我倒是聽說了一點閒言碎語的,選秀的事情皇上多有不滿,皇后急迫,選了幾個先進宮,皇上似乎也都不是很滿意,寵幸了三四個,其中有榮國公府二房那邊的錢安樂,還有襄陽侯府的趙月兒,這兩位還被封爲了婕妤,其他都沒什麼動靜。”
韓耀庭還有些意外,驚訝的道:“封了兩個婕妤?”
高源道:“是因爲之前封……”一頓。
韓耀庭就道:“楚月瑤?”
高源點頭道:“對,據說是因爲封楚月瑤有些太草率了,皇上爲了平息一些大臣的不滿,便封了這兩位,但其實這並不合皇上的心意,現如今後宮裡皇后獨大,這些事情皇上不把氣撒在皇后身上,撒誰身上?”
說完了又聳聳肩:“不過這些事都是傳言,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韓耀庭想了一會兒,道:“說不定是真病了。”對高源道:“清逸園那邊我自己過去好了,你回去吧。”
高源微微的有些猶豫:“會不會有危險?”
韓耀庭搖頭:“沒事的。皇帝能這時候去清逸園,說明他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那麼他自然不會有什麼異動,他還需要我這個王爺爲他追封淑妃的事情出力呢。咱們不要表現出來什麼不同,避免讓皇帝懷疑了什麼。你依然是跟我只是公事上的往來,依然要做出能推脫就推脫的樣子,這才合理。”
高源只好道:“那王爺多加小心。”
韓耀庭點頭,看着他回去了,這才轉身。
因爲雪大回家也不是很方便,這封信現在有利用的價值也不宜耽誤,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韓耀庭想先過去看看到底都是什麼人跟着去了清逸園。
所以他並沒有回府去等,而是直接騎馬去了城西郊的清逸園,因爲地上雪厚走的也慢,慢慢悠悠到了那邊,也有半個多時辰過去了。果然這邊也是忙亂的收拾着,過了一會兒,皇上的車輦果然過來了,韓耀庭親眼看見了皇帝坐在車輦上,他終於放了心。
皇帝什麼都不知道。他依然還沉浸在對後宮的不滿中,一點危及意識都沒有,說明他是真的沒聽到風聲。
皇帝進去了,後面跟着的是另一副車輦,原本車簾子車門都嚴嚴實實的關着,誰也看不見裡面。但在經過韓耀庭身邊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車窗簾子卻掀開了,裡面有人將韓耀庭盯了一眼。
是楚月瑤。
好像是專門讓韓耀庭看一眼,跟着來的是自己似得。
韓耀庭不動聲色。車裡頭除了楚月瑤還有另外三四個人,晃了一眼,只看見兩個很標緻的宮女,另外兩個好像是嬤嬤?
韓耀庭在外面又等了一會兒,太監纔出來請他覲見。
跟着太監來到了正殿,擡頭看見皇帝斜倚在紫檀有束腰帶託泥鑲織錦羅漢牀上,上面鋪着金黃色丹鳳朝陽的錦被,黃色錦鯉錦鍛的大迎枕,皇帝便靠在大迎枕上,問道:“有什麼事?”
他的聲音中鼻息甚重,聽着倒是真的病了。
韓耀庭跪下行禮,道:“啓奏皇上,臣今早上在衙門撿到一封信,臣看過之後覺着事關重大,不敢隱瞞,請皇上御覽。”
皇帝蹙眉:“呈上來。”
韓耀庭將信拿出來,一個太監忙過來將信接過去,呈給了皇上。
皇上看完了,勃然大怒!將信一下子扔到了地上,厲聲怒叫道:“好大的膽子!這是想造反?好大的膽子!”
屋裡的太監嚇得都趕緊跪下了,一個貼身大太監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您還是要保重龍體啊!”
皇帝已經氣得站了起來,將身上裹得棉被也扔了,在上面來回的走:“混賬東西,是誰?!到底是誰寫的這個?”
韓耀庭就道:“此人自稱是御史,卻又鬼鬼祟祟不敢直接上疏奏請皇上,卻用這樣的方法……臣以爲,此人很有可能並非真的御史,而是朝中其他對皇上要追封先淑妃不滿的人,嫁禍給御史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其實這是大家都希望的一種情況。那個所謂的補諭部裡的幾個官員,雖然不敢說出來,但他們心裡大約想的都是這種情況。
皇帝自然也是這樣想。
所以韓耀庭順着大家的意思說出來。
“查!一定要徹查!”皇上氣的亂顫,叫道:“晉王,此事就交給你去查!朝裡其他的人要查,御史也要查!這些御史這幾年已經不知道如何作爲了,很多事情朕都很不滿意!”
韓耀庭於是道:“是,臣這就去辦。”
皇帝又叫道:“先從這幾個人查起,”說着黑着臉站定了,想着都有哪些他已經很不滿的人,正要開口一一說出來姓名,突然頓住了,然後咳嗽了兩聲。
旁邊的太監就慌得忙端了一個茶杯過來,皇帝喝了一口茶,然後漱了漱口,另一個太監忙端過來痰盂。
韓耀庭靜靜的站立着。皇帝咳嗽的比較假,能聽得出來是想要換一種氣氛,就是說皇帝改主意了。
喝茶漱口擦嘴,折騰了好半天,皇帝的聲音和剛纔相比也果然好似泄了氣,有些沒氣力的道:“此事晉王不用管了,朕另外派人,晉王只管專門辦追封的事情。”
韓耀庭並沒有任何意外,答應道:“是。”
皇上停頓了一會兒,也沒說讓他退下,也沒說別的,好像想什麼事情去了。
韓耀庭就等着。心中大約的也想到了點,皇上若是真的跟皇后鬧彆扭,那湯玉麟當街撒潑的事情很可能也是其中點着皇帝怒火的緣故之一。當時街上那麼多人,有心的無心的,總有專門往皇帝耳朵裡傳的,所以他必然知道。
別的不說了,主要是湯玉麟的那幾句話,估計只要傳到皇帝耳朵裡,他必然惱火。
也許想說點什麼,但停頓了半天,卻又沒說出來,皇帝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韓耀庭便躬身告退了出來。
往外走,庭院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了,雪堆在了牆角或者樹下,涼颼颼的風吹着。這清逸園也沒顯得多麼的暖和,反倒是因爲太清淨了,更有種冷意。
皇帝來這邊清靜來了,卻帶着並不省心的楚月瑤。楚月瑤是又要翻身了?必然是誰給她出了什麼主意,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重視?
想都想得到,出主意的必然是那位老奸巨猾的楚老太太。
皇帝應該也有順水推舟的意思,未必真的對楚月瑤心無芥蒂了,但卻用楚月瑤來警告皇后,現在後宮的形式,楚月瑤跟皇后已經成了對立的雙方了。皇帝也有意讓她們對立起來。
後宮雖然都是些女人,看起來是女人們的爭鬥,但也牽扯朝局,牽扯皇帝,尤其是這個關鍵的時候,也不可不察。
院裡沒有太監宮女的走動,偶爾一兩個,也是忙忙碌碌的。韓耀庭走到了側門處,看見幾個太監正在這邊推着一個偌大的圓桌面往裡走,看樣子是設宴用的。也就是說,皇帝還打算在這邊多住一段時間?
韓耀庭出了清逸園,雪又開始下了起來,他就在這漫天大雪中騎馬回到了城裡。也沒再去衙門,直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