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盛開的白色、粉色木芙蓉嬌豔地在枝頭鬧作一團,細細冉冉的秋風送來涼意非凡。
我躺臥在窗扉邊,用絲被圈着身體,瞧着宮庭外高闊的天空,流雲飛梭,候鳥南飛。三天了,虛弱的我將自己鎖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思想還停留在那一天太極殿的驚恐裡,無法迴避,無法忘卻,閉上眼,那一幕幕情景就在我腦海裡不斷重複上演,那一聲聲叫喊與衣衫碎裂的聲音彷彿還在震動着我的耳膜……
聽說,烈焰明被冬辰勒令在太極殿跪了一個時辰。有用嗎?一切都晚了。我僵化了一般躺在這裡,空落落的心裡只有傷痛,再無其它。
“小姐!”婆婆嘆了好長一聲,第七次端着粥膳坐在我面前,“小姐,您三天都沒進食了,這怎麼行?瞧瞧,婆婆親手爲你熬的花蜜粥,多香呀!”
在萬花山莊我品嚐過無數回婆婆親手熬的花蜜粥,又香又甜,的確是極品沒有錯,可是我沒有食慾,也不感到餓!搖搖頭拒絕,我弱弱地靠在軟墊上,呼吸有些紊亂。
“小姐,就當婆婆求您了!婆婆好歹將您養大,一起過了這麼多年,您總不能眼看着婆婆這麼一大把年紀被你折騰來折騰去吧!看看您,都瘦了一大圈了……婆婆真心疼……”一急,她眼裡落下淚來。
伸手要爲婆婆擦眼淚,手上的傷口一下子崩裂,血絲溢出來,痛得鑽心,被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淚越來越止不住。想開口叫她,卻只能從又幹又澀的喉嚨裡艱難地發出刺耳之極的簡直不能稱着‘話聲’的話語。
“都怪我呀,都怪我呀,若是早將你送回王宮,您怎麼會受到這般委屈?”她捶胸頓足地責怪着自己,懊悔極了。
我使勁地搖頭,也不管疼痛了,一把握住她蒼老的指節,否認她的話語。
“稟皇后娘娘,清妃娘娘來看您來了,您見嗎?”曉蘭進殿,小聲地問話。
將頭轉至一邊,我不悅地擺手,示意不見!三天,來永安宮的人絡繹不絕,可我不想見任何人。我想起無極殿的屈辱,想起他們都是見證人,想起許多許多想遺忘卻怎麼也洗刷不清的既定事實。
她纔剛出去,曉月又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皇上……皇上在永安宮宮門前站了兩個多時辰了!”大着膽子說完,她嚥了咽口水,看着我的臉色,生怕我有什麼氣極的舉動。
我狠狠地剜了她兩眼,警告她不準在我面前提到那個欺辱我的人,他就是下十八層阿鼻地獄我也不會原諒他。
“那……娘娘,您見太傅大人嗎?太傅大人也在宮門前站了兩個多時辰了!”
閉上眼,木偶似地搖着頭,我已經回不去從前了!我本該是個平平淡淡的人,不應該如此轟轟烈烈,引人注目;如果我從未遇見冬辰,也許在我的身上就不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已經無法再與他並肩賞花,吟唱詞曲了,那個真實的我已經不完整了,我的感情已經千瘡百孔,再無法修復了,那些曾經的過往,早就該煙消雲散了!
看着我給的無聲答覆,曉月臉轉至蒼白,耷拉着腦袋出去了。
“小姐!永遠不見也不是辦法!”純白的發,皺起的額頭,婆婆的眼睛是那麼慈愛祥和,她撫摸我的髮絲臉面,親情十足地端詳着我,直到粥再一次涼了,才又端出去,邊走邊愁。
心裡道,至少現在不見!有些傷口只有時間可以醫治,我受的傷害就是這種類型,絕食三天,纔想明白只有時間可以平復我內心的痛。
“娘娘,清妃娘娘剛纔……剛纔被皇上貶出宮去了!”曉蘭急得像猴子一樣蹦進來,撓頭急言。
我笑,不置可否地笑,他貶不貶是他的事,與我何干?再者清妃知情不言,竟與他聯合着欺騙我,此等用心還留着幹嘛?何況帝王想做什麼誰能攔得了?我嗎?看我這一身上下的肌膚……那天伺候我沐浴的時候,四個丫頭都嚇得不敢爲我揉擦,還是婆婆細心照料了我,連眼睛都哭紅了!
“娘娘,皇上這麼做,可是爲了向您賠罪,依奴婢看他是要獨寵你一個!”曉蘭自作聰明地說笑。
我纔不在乎他的獨寵,誰在乎誰要去吧!
“娘娘,如月王到了!您見嗎?”秀兒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滿面愁容地道。
烈焰宏,那個美得陰柔,不食人間煙火的秀麗人兒,他的簫聲……真是好懷念他的鳳簫聲……在他的世界裡,沒有爭鬥,沒有奪取,沒有讓人黯然的一切腐朽思想,那麼空靈美好!
這是三天以來我第一個開心的微笑,雖然是點綴在我蒼白削瘦的臉上,卻讓秀兒和曉蘭大鬆了一口氣,雙雙飛跑着出去了。
他是一路吹奏着而來的,曲聲似潮,時低時高,時漲時落,逶逸清澤。坐在我面前,他半開着眼眸,明硃色的脣頻開頻閉,幽雅的樂曲繞樑不絕,化着一股清透的風,透心而來,將我心中鬱結之氣一點點抽離出去,只剩下如他心境那樣的純粹,簡單。
也許是我太投入,簫聲停了許久我才反應過來,朝着他以手勢表謝。
末了,他要走,走時又朝我真言道:“皇嫂,臣弟能看出,不論太傅大人,或者皇兄,都對您一往情深。不管你決定和誰在一起,臣弟都支持你。可是,臣弟還是希望你做我的皇嫂,其實皇兄他從小到大就不會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他總按照他所以爲的方前進,並不管他人的意志,或者這該是他失敗的一點!”
也許他說得對,可一切都晚了!他朝他的方向去,我只能朝我的方向走,一個只會遠離他的方向。
“皇嫂,聽說您三天沒吃沒喝了,您這樣糟蹋您自己可不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能隨意虐待自己呢?”他說的話輕輕的,淡淡的,卻如醍醐灌頂一般,讓我猛然清醒過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是爸、媽還在身邊,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非常難過。我想起他們罹難時緊緊握着手的樣子,其實他們該是幸福的!可是,我的幸福呢?又在哪裡?親愛的爸、媽,你們是否能在天堂上看到現在身處焰國的我?
“皇嫂,那我先走了,您多休養!”恬適的身影,慢慢地走了!
我獨自出神,是的,我纔不要被這件事打倒!我應該堅強一點,雖然我還想大哭一場。
“小姐,婆婆又重新熱了一遍,多少喝一點,好嗎?”婆婆老邁的身體走起路來一陣顫動,教我於心不忍。
罷了,何必與自己的身體賭氣呢?等養足精神,身體恢復了,就離開這座該死的皇宮。
順從地點頭,我看到婆婆欣慰的笑臉!有氣無力的我,在她一勺一勺地餵食下慢慢吞嚥。時光又回到了從前,那時我在雅蘭小築喂冬辰的情景和現在差不多!那個時候,多好呀!一邊咽食,一邊回想到從前,那些花開的曼妙日子,我與冬辰對雨相望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未來還有這樣的日子嗎?
看我吃食,四個丫頭吊得老高的心算是着了地了,轉個身又沒了影兒!或者,該去通告那些候在宮門前的人了吧!
事實證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就心慌,三天沒吃的我早就半死不活、瘦骨嶙峋了,號稱‘骨感病美人’,這食慾一來,果真不一般,一連喝下了兩大碗粥纔算打住!
婆婆剛收了碗筷,還未走出殿門,秀兒折回來通報道:“皇后娘娘,御醫李大人到了……”
呵,這位御醫的腿還沒有被跑斷嗎?被我拒絕了不知多少回,居然又來了,還真是醫者仁愛,耐心超強呀!我凝眉看了看崩裂的手掌,十指連心的痛楚並不那麼烈了,只是我這有苦難言的破鑼噪子若是再不醫治,恐怕真的只能當一世啞巴了!
見我沒反對,秀兒將李御醫領到我面前,先是將我手上的割傷診視了一番,備了膏藥;又一絲不苟地細細把脈,飛快地開了內服的藥方子。那字潦草極了,看不懂是些什麼藥名,我心想大概是些潤喉補品吧,交給秀兒跟着他一起去御醫院取藥煎制了。
曉蘭和曉荷從殿外回來向我報告,說是宮門前的一堆人聽說我肯吃食、肯見御醫後如釋重負,很快就喜色匆匆地散了!
傍晚,曉蘭、曉芙、曉荷帶着一個人興高采烈地來看我。
“錦……”我高興地叫起來,卻只發出“錦”字拼音的第一個字母便沒聲兒了!
錦兒快步坐到我面前,凝脂似的手觸及到我手上的傷口,深怕弄疼我似地一下子反應過敏地彈開了,“瞧您,都病成這樣了,就別迎我了!”
我擺頭,笑。在焰國,或許只有她算得上我的“閨蜜”。
“上次,您落到空無一人的錦鴛繡院蓮池裡,把皇上給嚇得臉都白了,抱着您心急如焚,立馬就上車回宮。當時我都被您嚇死了,一直想進宮來看您,可總是沒有機會。”傳得可真快呀,這事連她也知道了!
拉過她的手掌,書了“四少”兩字在上面,她的臉一下紅了,“皇上爲我們下了成婚的聖旨,四少哥正忙着籌備。”
令人羨慕的一對!
她像想到什麼似的,道:“對了,清媚回梅苑了。”
她應該還不知道清媚參與了烈焰明所製造的騙局吧!在知道了事情的整個真相後,我一點也不同情於她。她憑什麼爲了自己的一生幸福,要毀壞我的一生幸福?這樣的人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快些好起來吧!”親切的笑容將就快嫁作人婦的她襯得更加婉順了。
不知道方浩會怎麼想?那個並不比四少少愛她一點的溫厚男子,聽到她與四少的婚旨時是不是也曾傷心?人生,自古是幾人歡樂幾人愁,唯有忘卻纔不會煩憂。我也要學會忘卻,忘卻所有發生過的一切。
這之後,她倒是說了些貼心至極的話,好生安慰了我一番。不過我也看出來,她纔不是自己進宮的呢,不過是某人請來的探視者。
老天眷顧,四天後,我終於可以說話了,手上的傷口也已結枷,躺得不想再躺的我,終於鼓足勇氣走出了殿門,經過花廊,發現偏殿里人影空空,十二美人不知去向。“曉荷,這怎麼回事?她們人呢?”像怕我尋短見一樣,這些天,我身後總跟着個寸步不離的丫頭。
“娘娘,皇上前幾天就將她們遣送回籍了,分別爲她們許了門當戶對的人家。”被我點了名的曉荷說了實話。
“也罷,讓她們去吧!皇宮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心底留了一句,暗念着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的。自從那日烈焰明那樣對我後,他就一直沒有在我面前露過面;只有冬辰倒來過永安宮幾次,每次來他的心疼就會增多一分,彷彿我受欺辱都是他的罪惡一般。然而,一個是一國之君,卻又懲罰不得;我的事便被默默然拖了下來,所有的人都不敢再提那日所發生的一切。
聽我如此說話,曉荷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