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自君輕寒將大長老扔出院子之外後,就抱着雙親靜靜的坐在院落的門檻上,等待着黑夜的來臨。
看得周圍的鄰居心疼不已,好好的一個家,就讓一把火給毀了。
“孩子,棺木準備好了,其它的一起都已經備的妥妥當當,還是早些讓你父母入土爲安吧!”
三嬸在一旁勸說道,眼眶紅紅的,淚水不住的打轉。
“三嬸,我想和父親、母親,呆一晚上,明天再說吧”,君輕寒聲音極爲嘶啞。
“那好吧,嬸先回去了!”
“嗯……”
君輕寒看着懷中的軀體,擠出一絲笑容,“娘,還是村裡人好,外面的人好可怕,寒兒好不容易纔回到家的呢!”
一個人,一頭魔獸,兩具互相擁抱的骨架,就那樣呆在黑夜中,沉默之極。
君輕寒卻是已經癡了,此時心中只有父母,只有當時離開村子時父母的殷殷期盼。
“娘,孩兒回來了,孩兒這些年好苦啊,他們都看不起我,說我是瞎子,都嘲笑我”。
在那裡,我好想念你,希望有人摸着我的頭,呵斥道:“寒兒,聽話!”
“爹,小寒子回來了,爹說過,作爲男人,要有尊嚴,小寒子做到了,我在楓寒之巔打了楓寒閣臉,小寒子再也不是那個盲眼少年,他們都怕我,他們都沒我厲害”。
君輕寒就這樣在黑夜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道,有訴苦,有思念,有不捨,有悔恨。
“娘,寒兒回來了,爲什麼你們卻走了?”
君輕寒語氣變得悲涼。
“雪櫻走了,寒兒第一次哭了,寒兒很傷心,除了爹孃,寒兒最喜歡他了”。
“如今,爲什麼你們走了,可是我卻不能哭,寒兒答應過你們的兒媳,以後不會在哭,爹也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
夜晚漆黑,若是天明,自然看不見君輕寒臉上帶有一絲的淚痕,可是眼角上卻又兩道血痕。
從此,不再流淚,可是,卻溢出了血!
一夜,整整一夜,君輕寒就這樣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所有的苦水,倒給了父母,所有的成就,也說給了父母。
從進入楓寒閣到拜師孤抱寒,再到楓寒之巔、疆場殺戮,君輕寒事無鉅細的講給自己的父母。
因爲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願意聽,喜歡聽,哪有父母會對自己孩子的話感到厭煩。
看着天邊出現了一絲曙光,君輕寒忽然感到一陣恐慌,天亮了,父母就要離開自己了。
“不,寒兒不要離開你們”,君輕寒抱緊懷中的枯骨。
君輕寒頭一次感受到漫漫長夜是如此的容易消逝。
心中頓時泛起了濃重的孤獨感,這天地,除了冥,還有親人嗎?
悲涼,襲擾於身,心若死灰!
天已大亮,君輕寒就抱着父母坐在那裡,無聲……
當三嬸再度多來是,一聲尖叫,捂着嘴,滿臉的難以置信,“小寒,你這是怎麼了?”
婦女臉上寫滿了焦急,這那還是昨天的君輕寒,剛硬的臉龐上兩道血痕垂落,血的鮮紅格外刺眼。
一頭雪白長髮,染上絲絲血跡,在風中拉扯、飛揚。
一夜,斑駁的頭髮,變成了雪白。
傳說中的一夜白頭!
當頭發變成雪白的同時,不知不覺,體內一條經脈緩緩形成,不過君輕寒心情顯然不在這上面。
三嬸的一聲驚呼,頓時將所有的鄰居引了過來,看見君輕寒的情況,都是滿臉的震驚。
一夜白頭他們聽說過,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卻是沒有見過,如今,看見君輕寒這般模樣,不禁搖頭哀嘆。
這一把火,燒去了多少?
“小寒子,你這是怎麼了”,三叔在一旁忐忑的問道。
“沒什麼,就是心中有一點悲傷,過一陣子就好了”,君輕寒略帶禮貌的回到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三叔心中有些打結,什麼樣的一點悲傷,可以讓一個少年一夜白頭?
“小寒,該出殯了,若是錯過了吉時,對兩口子可不好”,三嬸在一旁哀嘆的說道。
“嗯……”
君輕寒點了點頭,看着懷中的兩具枯骨,忽然幸福的笑了笑,“爹、娘,下輩子我還做你們的兒子”。
說着,一口楠木棺材被擡進了院子。
抱着兩人,站起身,君輕寒輕輕的將雙親的遺體放入棺材之中,忽然眼睛一瞟,看見了兩人懷中的黑布。
緩緩的揪了出來……
村口,一中年男子斑駁長髮,靜靜站立,正是離去多時的姬血峰。
身若魏嶽,眉頭微皺,一臉凝重,在空氣中,他可以感受到一絲恨意,一絲孤獨,還有一絲思念。
這氣息,與那叫君輕寒的少年的氣息一模一樣。
身形一晃,順在氣息的所在地,迅速掠去,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意思焦急與關心。
君輕寒疑惑的看着那一團黑布,爲什麼沒有被燒燬?
緩緩的將之扯出,赫然是一件披風。
披風柔滑之極,漆黑如墨,在風中似隱似現,上面一個囂張跋扈的“君”字,給人一種銀翼,瀟灑的感覺。
披風之中,還包裹着一面絲巾,娟秀的字跡,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君輕寒緩緩展開,眉頭兀的皺了起來,心中恨意再次被挑起,寥寥數百字,對於君輕寒來說,無異於天大的打擊:
適逢天地異象,大陸將再起殺伐,奈何妾身心中有恨,不願避世,只乞吾兒輕寒得一世安寧,勿捲入大陸戰亂。
若遇善良之人,乞保吾兒一生安好,妾身永記大恩,如遇大難,可至百里帝國,尋飄雪樓樓主!
妾身拜謝!
君輕寒捏着手中的絲卷,不停的顫抖,爲什麼他看見了這個?
爲什麼他不是親身的?
原來我只是一個棄子罷了。
“啊……”君輕寒瘋狂的大叫。
他恨,恨他的親生父母,這絲卷的主人,潛意識中,讓認爲自己的父母是因爲這兩樣東西葬身火海。
一切,皆因這一卷寫滿自己身世的絲巾。
“爹、娘……”
君輕寒俯在兩具枯骨身上,痛苦的哀吟,爲什麼你們不讓它葬身火海,爲什麼你們爲了保護它葬身火海,爲什麼……我的父母只有你們,只有你們啊!
君輕寒霍然起身,藏天之刃飛旋,刷刷的在劃在絲巾之上,一片片碎布如同雪花下落。
“呵呵,好了,這個沒了,我就是你們的兒子,沒有其它的身世”,君輕寒篤定的說道。
循着氣息而來的姬血峰剛好看見這一幕,君輕寒的表情沒來由的讓他一痛,然而飛揚的碎布卻讓他心中一震。
那字跡,那墨香,是何等的熟悉,是何等的親切……
劃碎絲卷,藏天之刃在對準那件突自在空中招展的披風,一劃,披風驀然隱匿,刀回之時,再次浮現。
君輕寒瞳孔一縮,梟龍神槍出,雪飄山河淚現,對着披風狂轟亂炸,可是,披風絲毫不顯形,完全不起作用。
“好了!”
外面的姬血峰,撥開衆人走了進來,伸手抓住了披風,“這是你父母留給你的最後遺物,難道你還想毀去?”
姬血峰走進來時,身體明顯一震,先前到沒有注意君輕寒的滿頭白髮,重重嘆了一聲,一夜白頭,不知是福是禍?
君輕寒瞳孔急縮,看着姬血峰,咬牙切齒,“我父母給我的都在我心中,而這件披風則不是!”
“哼!”
姬血峰重重一哼,卻是將披風收進了自己的戒指,放在君輕寒那裡,遲早會毀。
“給我”。
君輕寒伸手對着姬血峰,雙眼不帶一絲善意,他一定要將披風回去,因爲只要他毀了這件披風,他就是眼前這對枯骨的兒子。
雖然是自欺欺人,可是君輕寒願意,他願意欺騙自己一世。
“若你還想如今日此等後悔,我便給你”,姬血峰一拂袖袍,卻沒有拿出披風的意思。
君輕寒驀地沉默了,他,討厭悔恨。
雪櫻死了,他悔他很;父母離去,他悔他恨。這種痛苦,錐心泣血,他不願意再做感受。
手緩緩的垂下,君輕寒無神的轉過身,抱起自己的父母,緩緩的走出院子,走向墓地。
背後一口空棺材,一行衆人,默默的跟着,姬血峰則是神情複雜,唉聲嘆氣。
君輕寒走的很慢很慢,短短數百丈的距離,讓君輕寒走了一個多時辰,他怕,他怕失去父母。
走完這一段路,就真的天人永別了,所以君輕寒留戀!
墓地,終於還是到了,君輕寒看着骷髏一般的頭,卻彷彿看見了父母臉上的皺紋,看見了眼角的一絲微笑。
緩緩的,將屍體放入棺木。
蓋子合上……
君輕寒附在棺木旁邊,癡癡的看着,直到最後一眼。
坑成,棺落,泥土飛起……
君輕寒就跪在棺前一言不發。
一塊平滑的石板,君輕寒手指在上面移動,絲絲鮮血流淌。
碑文上只有三串字跡:父君別塵,母柳青柔,子君輕寒。
三串字沒有高低,並列而寫,儼然,君輕寒將自己也葬了進去!
字跡很淺,可是卻沾滿了鮮血。
君輕寒的那一截指骨亦是錯位碎裂。
……
衆人盡皆離去,只有君輕寒跪在墓前,冥在身後靜立,姬血峰在遠處沉默的看着。
空氣死寂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