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十分清新,空中流轉着一種馥郁的芬芳。
三月正是各種花卉盛開的時節,這山間到處都有着團團的花朵,開在那綠葉間,就如錦緞上邊織就的花紋一般。慕微吃力的轉過臉去,剛剛睜開眼的一剎那,觸眼所及,她只看到刺眼的陽光。
她昨晚躺下的時候是側臥着,右側的背部受了些傷,一直在扯着全身疼痛,可清晨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躺在地上,臉直直的朝着天空,而且自己的身上,還蓋着一件黑色的蜀錦袍子。
領口繡着四爪金蟒,那金蟒繡得活靈活現,似乎每一塊鱗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金蟒正昂首挺胸,張牙舞爪,彷彿要騰飛着往空中而去。這是他的披風,怎麼蓋在自己身上?慕微伸手摸了摸那件衣裳,外邊粘着露水,涼涼的冰着她的手心。
不知爲什麼,即便躲過了刺眼的陽光,慕微還是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頭暈沉沉的一片,看着那披風領口的四爪金蟒才一會子,那金色的刺繡便模糊成一片,再也看不清那鱗片了,只覺得是金黃的一團,而且慢慢的褪成了淡淡的黃色。
“你醒了?”就在她覺得頭暈眼花的時候,耳畔便傳來了一聲問話,慕微吃力的睜大了眼睛,眼前出現了燕昊那張臉孔。
“嗯。”她低沉的應了一聲,驀然覺得喉嚨那處似乎有火在燒着一般,嘶啞得發疼。
燕昊聽了慕微的聲音也是一怔,低頭看了看她的臉,就見她臉上有着深深的酡紅顏色,她的眼神似乎也沒有昨日那般清亮,心中一怔,莫非她是晚間受了寒傷風了不成?
昨晚他大半夜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眼前浮現的全是白日裡發生的事情,受到攔截時她那倔強的表現,她將自己騙了過去然後奪馬逃走,她拒絕吃飯眼神冷漠……她在自己懷中微微的顫抖和那芳香的嘴脣。
躡手躡腳走到慕微身邊,見她抱着身子蜷縮成一團,將那狹窄的氈毯拉了一半蓋在身上,可依舊還是蓋不住全身。站在她旁邊想了想,他將自己的披風解了下來,輕輕的蓋在她的身上,希望這樣她便不會感覺到寒冷。
可現在瞧着這模樣,看起來大抵她還是着涼了。燕昊蹲下身子,伸出手來探嚮慕微的額頭。見着那隻手伸到自己面前,慕微吃了一驚,正準備躲閃,那隻手已經覆上了她的額頭,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覺到一陣溫熱,只是覺得有些微微的涼意。
她的額頭好燙,有些炙手。燕昊皺了皺眉頭,看起來她似乎需要一個大夫。
“太子殿下,是不是馬上趕路?”一個黑衣人走了過來:“天色已經不早了,不能再耽擱。”
燕昊揹着手站了起來,望了望周圍站着的那幾個黑衣人:“去兩個人到附近的村莊打聽下可有大夫,若是沒有,就去弄輛馬車過來。”想了想,他又糾正了自己的話:“這窮鄉僻壤的,要找馬車也難得,盡力尋輛騾子拉的車過來也就是了。”
周圍幾個人都是一怔:“太子殿下,你莫非是想要替她去找大夫?”
“是。”燕昊沉聲道:“她不能半路出事,若是她死了,那咱們還拿什麼去要挾慕乾?”說到“死了”這兩個字時,忽然有什麼在刺着他的心一般,燕昊驀然間覺得有幾分發疼,微微麻麻的感覺,似乎要擴展到四肢五骸去。
躺在地上的慕微雖然覺得有幾分頭重腳輕,可那些話還是聽得明明白白,她心裡頭頓時明瞭,原來燕昊昨晚到現在對她的關心,其實只是不想要她死去,這樣他手中便沒有可以要挾自己兄長的把柄。
因着那件披風對燕昊產生的一絲絲好感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慕微閉着眼睛躺在那裡,心中暗自下了決心,以後燕昊無論再做什麼關心自己的舉動,自己都不要有一絲感動,他做的一切,都是欠自己的,是他該要做的。
腳步聲慢慢往旁邊去了,瞬間就聽着馬蹄聲響起,似乎就在耳邊,踏在她心坎上一般,騰騰的敲擊着那裡,有一絲絲髮疼。慕微閉着眼睛,半側着臉,鼻間那馥郁的芬芳一點點的消褪,再也聞不到半點氣味,喉間的那腫痛的感覺越發的重了些。
“慕小姐,你怎麼樣了?很難受?”燕昊望着慕微越來越紅的臉頰,心中有些不安,沒有得到她的回答,更是不知所措。擡眼望了望山間的來路,心裡希望着手下快些找到車子,好拉了她去附近找個大夫。
“太子殿下。”旁邊一個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說道:“這般大張旗鼓的送了慕小姐去看病,若是走漏了風聲,路上被人攔截怎麼辦?”
燕昊皺了皺眉頭,他心中知道屬下說得沒錯,這樣做很有可能被人發現,自己不僅不能將慕媛帶回南燕,自己還可能會淪爲大虞的階下囚。可是當他低頭看了看慕微,她那憔悴的容顏讓他心中一陣發慌,攥緊了拳頭,他點了點頭,聲音堅定:“你們給她易容。”
不多時,慕微便變成一位肌膚蠟黃的鄉間少女,被人擡着上了一輛騾車,車子下邊鋪着稻草,睡在上邊倒也不硌着背痛。慕微只覺得自己跟着那騾車不住的搖晃着,鄉間的路很不好走,路上不時有着石塊,顛簸着她不住的東倒西歪,若不是有燕昊扶着她,恐怕早就撞到騾車板壁上,撞得滿頭是包了。
此時的燕昊已經成了一個年輕農夫,穿了一件打着補丁的衣裳,一副憨厚的模樣,他關切的望着慕微,任憑誰瞧了,都會以爲這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好兄長。
燕昊的手下已經打聽過了,往前行十餘里路便有一個鎮子,那裡有一家醫館,燕昊聽了心中歡喜,趕緊帶着慕微出發。他有十多個手下,一次跟過去實在是太打眼了,於是他吩咐一部分人先趕路,到前邊的青州城裡等自己,他只帶了兩個貼身隨從,扮作家人趕了騾車往前邊鎮子上去。
十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瞧着慕微臉上的那抹深紅顏色,燕昊便覺得有幾分心焦,總覺得腳下的路似乎沒有盡頭一般。好不容易顛簸着見到了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道路也寬闊了幾分,燕昊心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起來鎮子已經到了。
道路兩旁都栽種着楊樹,葉子上有着淡淡的浮塵,沿着那排楊樹往前走了約莫半里路,便見着了成排的屋子,有些屋子外邊還挑着簡陋的招牌。燕昊一路看了過去,有賣早點的,有成衣鋪子,有賣米的糧肆,還有賣酒的小酒館,唯獨便是沒見藥堂。
燕昊有幾分心急,抓住一個站在屋檐下的人打聽:“這位大叔,俺家妹子病了,聽說這鎮子上頭有家藥堂的,所以這才推了她過來想請大夫看病,可怎麼就找不着……”
話還沒說完,那個人便連連搖頭:“你來晚了!這藥堂的大夫早些日子被他兒子接去雲州城裡享福去了,你瞧瞧,就是那一家,原先門口還掛了一幅布,上邊寫了個醫字,現兒那幅布都被扯掉了!”
燕昊呆呆的望着那扇緊閉的大門,站在那裡有幾分失望,低頭瞧着慕微,心中更是有些焦急。這時候慕微已經迷迷糊糊的睜了一半眼睛,正在低低的呻吟着:“水,水……”
“哎喲喲,這大妹子可病得不輕。”那人低頭看了看慕微,連連搖頭:“大兄弟,你還趕緊將你妹子送去青州城裡邊去!這裡離青州城也不遠了,最多半個時辰便能到,城裡有一個叫做何妙手的大夫,醫術不錯,我們鎮上有錢些的人家,病得重些都是去找何妙手!”
燕昊聽了這話,向那人道謝了一聲,趕緊讓手下趕了騾車便往青州城裡走。日頭慢慢的升了起來,明亮的陽光照在慕微的臉上,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更紅了些。燕昊心中着急,飛起身子到路邊的樹上摘了兩篇闊大的樹葉,用水沖洗了下,蓋住了慕微的臉,希望能給她帶來一絲絲陰涼。
兩個手下看了燕昊的舉止,暗暗的搖了搖頭,太子殿下這舉動委實太奇怪了,從來便不見他細心對待一個女子過,今日對待這敵國大司馬家的小姐,卻是這般的周到。難道真是不希望她在路上死去?兩人瞟眼瞅了瞅躺在騾車上的慕微,不過是傷了風,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到哪裡弄些草藥先吃着便是了,怎麼能因着她的病而耽擱行程?
幸喜這鎮子裡青州城果然不遠,他們趕路趕得急,還沒半個時辰,便已經隱隱的見着了那蜿蜒的城牆,灰黑的一長溜,肅穆的立在那裡,就如一道屏障一般,將城市與外邊的鄉間隔成了兩半。
青州城的城牆很高,石頭磚塊的縫隙間,偶爾能見着往外冒出來的小草與苔蘚,拱形的門洞上頭有一塊粉白的石磚,上邊有着兩個黑色的篆體大字:青州。城門口站着兩排手裡拿着刀槍的士兵,正在挨個檢查進城的行人。
“太子殿下,今日瞧着,關卡盤查甚是嚴格。”趕車的手下直起身子望了望前方,臉上有着鄭重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和車上躺着的這個有干係?”
燕昊淡淡道:“你該喊我大牛。”
“是。”那手下應了一句,低下了頭,吭吭赫赫的喊了一聲:“大牛。”
“走,不管那關卡盤查如何嚴格,也得先去找了何妙手再說。”燕昊將騾車上一個斗笠抓了起來戴在頭上,瞧上去更像一個老實憨厚的鄉下大哥了。
幾個人推着騾車慢慢靠近青州的城門,正要往那拱形的門洞裡邊走,就見前邊來了幾匹駿馬,有人在大喊:“肅靜,肅靜,太原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