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晚時分涼爽,烏藍的天空裡邊,月亮已經缺了一般,猶如遮了半張臉的美人,有一種說不出的令人驚豔。繁星數點在天幕裡不住的閃爍着,就如那明亮的寶石一般。
月夜下的江都,依舊是那般繁華,月影霧朧裡,樓閣亭臺上大紅的燈籠不住的在搖曳着,歌聲渺渺,仿若是來自天外一般,絕細絕美的鑽進了人們的耳朵。快到子時,街道上的夜市也要收攤了,小販們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在收拾着桌子。
“看起來真是奇怪,江都好像沒什麼變化。”一個攤位上坐着兩個人,面前放着兩碗雲吞,一邊低頭品嚐,一邊小聲議論:“原以爲大虞破城,定然是一片悽慘,怎麼和原先差不多,彷彿這夜市的生意還好了些?”
“客官,你是不知道了。”那個攤主的臉上全是笑容,將桌子上的碗收到了桶子裡邊:“前些日子,我也擔驚害怕的,只是咱土生土長的江都人,呀逃也不知道逃到哪裡去,心裡頭想着,只能坐在家中等死了!可真沒想到,那大虞的慕大將軍軍紀嚴明,禁止擾民,我們生活照常,而且生意好了不少,有時候那大虞的將軍們都跑到夜市來嘗大虞的風味小吃吶!”
“竟有這樣的事情?”一個穿着白色衣裳的公子驚奇的擡起頭來,攤主不由得有些失神,這位年輕公子長得實在是俊,他在這夜市擺攤也有二十多年了,可很少見過生得這般齊整的人。
“真是如此,若不是我親眼所見,還真不敢相信!都說那大虞人兇殘,他們祖上曾經有屠城這樣的事情,原本是想着會活不了,可沒想着不但活了,還活得更好些!”他看了看旁邊,壓低了聲音:“那些來亂收錢的小吏和無賴都不見了,全不敢出來!”
“這又是爲何?”那公子身邊坐着的年輕男子也是好奇:“如何那些人倒敢出來了?”
“客官你是不知道了,慕大將軍派人巡城的,若是遇着擾民的,全要捉去做苦力!”攤主臉上的笑容堆得厚厚的一層:“還有,他不但不擾民,還將南燕那些貪官們的家全查抄了一遍,聽說光是那個王大人府裡搜出了幾百萬兩銀子呢!”
“銀子算什麼!”攤主老婆拿着抹布從那邊走了過來,輕輕哼了一聲:“人家那些成箱成箱的珠寶首飾,可比銀子要值錢得多!還有那字畫古玩,樣樣兒都是幾萬幾十萬兩銀子呢!家裡放銀子的,纔是蠢蛋!”
“這麼說來,那慕大將軍還真是在給江都百姓造福了?”那白衣公子搖了搖頭:“我卻是不相信。”
“公子你是沒有經歷過,自然不相信,可你現在瞧瞧江都這模樣,沒有比原先差到哪裡去,反而要更繁華了些!”攤主將桌子上兩個碗收了起來:“客官,你們不用了罷?時間到了,我們要收攤了。”
白衣公子扔下一塊碎銀子:“不用找了。”
攤主拿着那碎銀子掂了掂,望着那兩人離去的身影,樂得合不攏嘴:“這位公子真是大方,這都夠買十碗雲吞了。”
“這慕乾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看來南燕的百姓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大虞人的統治。”燕昊走在江都的大街上,看着身邊慢慢走過的人,不得不承認那攤主的話,江都與原來相比,不僅沒有敗落,反而顯得繁華些了。
“也就是慕乾罷了,換了其餘人,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御風有些意見相左:“慕乾就要回去了,派來管着南燕的人肯定不止一個,誰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那位曹貴妃的父親,打開城門投降,本來是想給自己積攢一些功勞,沒想到慕乾完全沒買他的賬,進城佔了皇宮以後,捉拿了燕銑以後便將江都城裡的正三品以上的官員都捉了起來,全部關在刑部大牢,那位曹大人首當其衝,剛剛彎腰將慕乾迎了進來,便被慕乾令人拿下,沒容得他半分喊冤之聲。
大虞人看起來是不打算在南燕裡邊培植一個傀儡了,否則那位算盤打得精刮響的曹大人怎麼樣也不會慕乾關到大牢裡邊去。若是大虞想自己管理,至少要派二十多個刺史來分開管理各州,人的手指頭都有長短,更何況是二十多個人?裡邊肯定有不少做不到慕乾這樣,說不定還有不少暴虐成性的,想來過了不久,南燕百姓便會要思念故主了。
兩人慢慢走到了御道街前,再往前邊走了去,便見着華泰門,站在華表下,可見到南燕皇宮,明黃色的琉璃瓦在這月夜下邊發着清冷的光芒,硃紅色的宮牆顏色越發深重。皇宮門口,站着一排執槍而立的大虞軍士,雖然已經是深夜,可他們卻依舊站得筆直,沒有半分疲憊的模樣,月光照在他們的盔甲上邊,發出了冷冷的光。
燕昊注視着那一排軍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大虞與南燕,不是相差一點點。”
御風點了點頭:“瞧着這站姿,便知他們素日裡操練定然是嚴格。咱們南燕的軍士可是萬萬不及。”這些日子在鳳凰山裡操練,雲州的將士們很多都說累,有些回到房子裡邊就直接倒在了牀上,幾乎要爬不起來,御風瞧着他們那模樣就有些來氣,第二日狠狠的訓了一次話,以亡國之恨鼓勵他們加緊操練。
雲州的將士在南燕的軍士裡邊還算是好的了,尚且是這個樣子,旁的州郡就不用提了,燕昊一想到這裡,心情便有些沉重,無論如何也要培養出一支精銳部隊出來,到時候才能與大虞人一較高下。
“太子殿下,我們還去不去刑部大牢?”御風見燕昊的精力彷彿集中在皇宮那裡,心中暗喜,刑部大牢那邊肯定有重兵把守,太子殿下想去救皇上,那真是無異於以卵擊石。
“先去未央宮看看。”燕昊想了想,決定先去蕭皇后宮中去瞧瞧。
御風無奈的看了燕昊一眼,皇宮裡邊雖然可能沒有刑部大牢那般戒備森嚴,可還是很有危險,只是既然燕昊開口了,他也不得不跟着去闖闖皇宮了。
兩人匆匆回客棧換了衣裳,等着子時出了宵禁,兩人這才飛身上了屋檐,迅速的朝後宮那邊奔了過去。在屋檐上起起落落,不多時便到了皇宮,燕昊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兔起鳧落之間,便已經到了未央宮。
未央宮的主殿裡有着微微的燭光,這讓燕昊楞了楞,這般時分,如何還會有燭光燃着?與御風偷偷摸到了那邊牆角,用刀子將那茜紗窗戶挑開一個洞,就見一個小內侍跪在那裡,桌子上邊擺着一個牌位。
桌子前邊有一個炭盆兒,裡邊熊熊的燒着一些錢紙,火光照得那小內侍的臉一閃一閃的,燕昊仔細辨認了一番,原來正是跟着那唐景去江州宣旨的小內侍,御風當時威脅他,要他將蕭皇后的屍身找到。
“皇后娘娘,今兒是您過世二十一日了,奴才來給你燒紙了。”那小內侍磕了一個頭,直起身來,伸手合十喃喃自語:“奴才怎麼找也沒法子找到您的鳳體,幸得託了老天爺的福,那管冷宮的黃公公偷偷將您燒化後的骨殖給留下來,今日纔給了我,我便將您的鳳體帶回未央宮來了。娘娘您便安心繼續在這裡住着罷,這南燕的中宮還是您佔着吶。”
一陣冷風颳了過來,將那微弱的燭光吹得搖搖晃晃個不停,小內侍有些害怕,四處看了看,不見人影,趕緊朝那牌位又拜了幾拜:“娘娘,莫非是您回來了?奴才便不打擾了,您只管好好歇着,那曹貴妃現兒可沒什麼好下場,被大虞那將軍捉了,說是要押解去大虞的京城吶。”
他說完這些話,朝牌位磕了幾個頭,趕緊站了起來,將燭光吹滅,就着炭盆裡的錢紙燒出來的火光,摸着牆壁走了出來。剛剛纔跨出那屋子的門,就將門口站着兩條黑影,那小內侍唬得全身發抖,“撲通”一聲便栽到在地。
御風伸手探到他的人中,用盡全力掐了下去,那小內侍“噯喲”一聲,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瞧着自己頭頂上方出現的那兩張臉看了好半日,這才認出來是燕昊與御風。他翻身起來,跪着向燕昊磕了個頭:“太子殿下。”
“你做得不錯。”燕昊伸手將他拉了起來:“你還記得要做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從。”那小內侍指着屋子裡邊說:“皇后娘娘的鳳體已經被燒化,我找了不少人才問到下落,原來管冷宮的黃公公,不顧被貴妃娘娘發現,夤夜將皇后娘娘的骨殖撿了出來,小人今日才討要到,剛剛將那罈子埋在牀下了。”
燕昊心中悲傷,點了點頭:“你帶我去看看。”
那小內侍彎腰道:“太子殿下跟我進來。”
走到內室裡邊,那炭盆裡的錢紙依舊還在燃燒着,只是火勢已經不大,燕昊撲通一聲跪倒在那牌位面前,眼淚簌簌而下:“母后,母后……”剛剛喊出這兩個字,忍不住淚流成河,眼前全是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太子殿下,噤聲!”那小內侍有些驚慌,探頭望外邊瞧了瞧,見着四處無人,這纔將腦袋縮了回來:“那大虞的慕大將軍就住在東宮,可別讓他給聽見了!奴才不過是想着今日是娘娘的三七,三七是大七,本來是要走七的,可現在哪裡還能這般張揚的去走七?只能來偷偷的給娘娘燒些香燭錢紙便罷了。”
小內侍說得急切,可燕昊卻恍若未聞,見着那塊牌位,便想起蕭皇后那諄諄的叮囑、慈愛的目光來,眼淚珠子怎麼樣也忍不住,滴滴濺落,那哭聲也逐漸響亮了起來,雖然說不上是嚎啕大哭,可還是送出去很遠。
御風在旁邊見着心道不妙,太子殿下實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東宮在南燕皇宮的東面,未央宮在中央偏左,兩宮距離雖然不是太近,可這邊若是有響動,被人聽見傳報到慕乾那邊去可就糟糕了。
“太子殿下,我們快走罷,知道了娘娘的鳳體所在,以後再來收拾。”御風拉着燕昊站了起來:“咱們可不能停留太久。”
燕昊心裡知道御風說的沒錯,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朝那牌位拜了拜,將牌位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母后,您跟着昊兒一道走罷。”
“走?準備走到哪裡去?”
忽然,背後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在這深夜裡,顯得十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