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的皇位只有一個,那是屬於他蕭晸的東西,他絕不可能拱手讓人,誰也別妄想從他手中奪走。可偏偏,他的七弟對君臨天下也頗有興趣。
蕭豫確然絕頂聰明,可是,他畢竟從小受到父皇的疼愛,生性張狂,目空一切,少了一份隱忍。若是懂忍,他不會大張旗鼓的結交朝官,急着結黨立派拉攏人心,讓父皇心生猜忌。若是懂忍,他不會急功近利,堅持出征匈奴,讓父皇看出了他垂涎兵權的野心。若是懂忍,這儲君之位說不定……遲早便是他的。
父皇患的是咯血之症,遷延經年,已深入膏肓,無藥可醫。父皇倒下的那一日,蕭晸守在父皇的龍榻前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時分,父皇終於睜開了雙眼,靜靜地凝視着他。渾濁的眼珠子倒映着蕭晸的模樣,那似乎是父皇第一次用一個父親溫柔慈愛的目光看着他。
“晸兒,你長大了。”
蕭晸心口微滯,默然無言。
是啊,當年那個不起眼、不受待見的小太子,在你看不見他的地方,默默的、頑強的長大了。
“父皇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孩子。是父皇不好,待你太過嚴苛了,害得你從小便鬱鬱寡歡。你心裡怨怪父皇,約摸是父皇的報應……咳、咳咳……”父皇神色痛苦地咳了幾聲。
“父皇!”蕭晸正要喊太醫,卻被父皇制止了。他吁吁喘了口氣,強忍着痛苦,緊緊抓着蕭晸的手。那一瞬,父皇的雙目驟然精芒大盛,語調鏗鏘,一字一頓道:“晸兒,父皇將大胤交給你了。”
蕭晸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父皇。他多久沒有好好的看父皇一眼了?原來,父皇的兩鬢早已全白了,眼角細細密密地攀着皺紋,口脣和臉色蒼白如紙,再無昔日睥睨天下的赫赫威儀,彷彿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當文帝駕崩,武帝登基之後,宮中才流傳出一段大胤史冊上並無記載的野史,道,景祐十九年仲夏,文帝病中授以能調動上京一萬羽林軍與大胤百萬兵馬的虎符予太子。天下人一致認爲,那枚小小的虎符,是爲祁王舉事兵敗的關鍵。他們卻不知道,太子秘密訓練的隱衛纔是這場奪嫡之爭中無聲無息卻舉足輕重的一步棋子。他們也不知道,爲了那一日,太子精心部署了整整五年。
用五年的時間來除掉一個人,究竟是綽綽有餘,還是遠遠不夠?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法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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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豫,你快走!”
就在蕭晸那一句“來人,將祁王拿下”的話音落下,十數名大內侍衛蜂涌而上之時,郎瓔珞鬆開了蕭豫的手,奮不顧身地撲上了那些刀劍。
明晃晃的兵刃閃過眼前,郎瓔珞閉了閉眼,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只有腰間陡地一緊,旋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耳邊傳來蕭豫急怒的聲音:“珞兒,你瘋了!”
她猛然睜開雙眼,咬牙推拒着蕭豫,“你快走,別理我!遲了便走不脫了!”
蕭豫劍眉一軒,卻越發用力將她攬在懷裡,“我蕭豫還不至於被區區幾個侍衛困住。況且,若我讓你犧牲性命換我離開,我還是人嗎!”他手指輕彈,一枚藍色的焰火直衝雲霄,在黑沉沉的天空炸開。“宮裡有我的人,蕭晸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侍衛已縱躍攻來。刀光劍影間,卻聽得一人厲叫一聲,狠狠摔落在地,心口汩汩冒出鮮血,赫然插着一把小飛刀……蕭豫一手攬着她,一手奪過那死去的侍衛手中的長劍,劍勢如虹,唰唰唰地連刺三人。
不遠處,蕭晸負手而立,冷眼望着激戰正酣蕭豫等人,陰沉的臉色看不出喜怒。
侍衛人數衆多,倒下了幾個,立即又有人補上。蕭豫護着郎瓔珞,她竟絲毫不被刀劍所傷,只是,蕭豫單手以一敵衆,不免漸落下風。
未幾,一身青布衣袍便已染成暗紅。有別人的鮮血濺上去的,也有蕭豫自己的鮮血渲染開的。
血紅刺疼了郎瓔珞的雙眼,她心中急痛——救兵怎麼還不來?
她剛轉過這個念頭,驟然,半空中陸續躍下數十道影子。
來者是誰?是敵人,還是援兵?
尚在驚疑間,來者已紛紛落到郎瓔珞和蕭豫的身旁,密密匝匝將兩人圍住。匆匆一瞥之間,只見來者服飾各異,有內侍、有宮女,竟也還有嬪妃。
其中一個宮裝美人利落朝蕭豫一跪,恭聲道:“屬下來遲,請七爺恕罪。”
敵衆我寡之勢頓時逆轉。一衆侍衛轉眼被殺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範江等幾名內侍護在蕭晸身側。蕭豫尚未明令,誰也不敢貿然對蕭晸動手,只是仗劍環伺在旁。蕭晸卻神色不變,眉眼淡漠,彷彿對眼前的絕境無動於衷。
蕭豫環視了來者一眼,卻眸光漸沉,凝聲道:“怎麼只有你們?”
宮裝美人嬌美如花的臉上閃過一絲惶恐,低聲稟道:“回七爺的話,屬下只知其他人被羽林軍截在了正清門處,宮中混亂,屬下與‘天’、‘玄’、‘黃’三組斷了聯繫,不曉得目前情況如何……屬下辦事不力,願受七爺責罰!”
蕭豫眉頭一皺,抿嘴不語,似乎在計較着眼下的狀況。正清門方向的火光映着半邊天幕,廝殺聲卻彷彿漸歇……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隱隱傳來的沉重而齊整劃一的轟轟腳步聲。
那陣陣腳步聲恍如重錘敲打在郎瓔珞心頭,她不禁望向蕭晸。到了此時,他仍始終沉着以對。她心中不安越甚,輕輕一扯蕭豫衣袖,低聲道:“蕭豫,我們還是趕緊走吧,蕭晸只怕還有後着……”
聲音越發近了。金吾將軍的身影率先出現在衆人眼中。
戚長寧輕功卓絕,倏忽間便已落在蕭晸身側,同時冷光忽閃,仗劍圍着蕭晸的宮女內侍紛紛倒下,喉間各有一柄小巧的刀。
遠處,緊隨而來的,是數也數不清的羽林軍。
宮裝美人大驚失色,道:“七爺!請容許屬下即刻護送七爺和小姐離宮!”
蕭豫眸光一厲,“我不能走。我今日一旦出了皇宮,便正中蕭晸下懷,永世揹負逆賊之名了!”他鬆開郎瓔珞,將她送進宮裝美人的手中,“送郎小姐出宮。”
郎瓔珞心頭一慌,失聲叫道:“蕭豫!你要做什麼!”
他溫柔一笑,“珞兒,我說過,會護你平安。”突然,他微微俯身,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你若真要救我,那便立即回相府去。我在你閨房的紫檀木匣子中留了一件物事,你看了便明白了。快走,只有你能救我!”
郎瓔珞尚未反應過來,蕭豫已大步踏上前去,持着長劍,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流光如一泓秋水,在冰天雪地中冽然生寒。他朗聲道:“蕭晸,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蕭晸從戚長寧的腰間抽出長劍,劍氣瀲灩。
他終於淡淡一笑,“我等着今日,已經等了五年了。”